被忽視的印第安人

對於美國人來說，沒有什麼事件能比美國革命更能激起人們的壯烈情懷的事件了。在傳統的美國曆史敘事中，美國革命被描繪為一場光榮的全民事業。整個北美十三州的土地上，不同地域、不同階級、不同祖先、不同家族的人們，為了從英帝國的壓迫之中獲得自由與獨立這一神聖目的，聯合起來向著暴君開火。 不過，這一讓人熱血澎湃的敘事，並沒有永久的存在於美國人的歷史敘述之中。上個世紀60年代，美國國內進行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民權運動。這次運動的主角是那些曾被美國主流文化忽視了許久的弱勢群體：包括少數族裔、黑人、與同性戀在內的大量群體。

在民權運動中，這些弱勢群體發現，自己的故事被美國傳統的歷史敘事無視了，在眾多的歷史研究書籍中，他們竟難以找到一丁點以自己為主視角而書寫的內容。於是，這些弱勢群體開始了對美國主流歷史的修正，試圖將自己的故事納入其中。 在新的敘事下，美國革命不再是完全正面的輝煌事件，在其光輝亮麗的背後，隱藏的是弱勢群體的犧牲：女性試圖通過為革命者和軍隊提供援助而獲得與男性平等的地位，但革命後男性卻沒有給予他們；英國向黑人們保證，加入英軍的黑人可以獲得自由，而美國人卻加強了對黑人的束縛，對於黑人來說，美國革命的結果是奴役戰勝自由……

在這些群體之中，有一個群體十分值得矚目，他們就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可謂是美國人的老熟人了，從殖民時代開始，他們便是北美大陸上的重要勢力，在美國獨立後，他們還將與美國人打上半個多世紀的交道。 那麼對於印第安人來說，美國革命意味著什麼呢？也是自由與獨立麼？答案可能並非如此，本文將向大家介紹，在美國革命之時，印第安人群體中唱響的悲歌：分裂與死亡。

分裂的印第安人：親英與親美

說到印第安人與英國殖民者的關係，兩者的淵源還真不短。17世紀初英國開始殖民時，白人與印第安人的相處還算和睦，膾炙人口的感恩節起源故事就是早期印第安與白人之間友誼的象徵。 但到了17世紀中期，隨著殖民者人數和鄉鎮數量的增加，北美東海岸土地難以繼續承載印第安人與不斷擴張的殖民者。兩者在爭奪自然資源與貿易商品方面爆發了衝突，本來和諧相處的兩個人種之間，爆發了殘酷的戰爭。 這段動亂時期的結果是：雙方雖然都遭遇了不小的損失，但殖民者的武器與凝聚力都要高上印第安人一等，漫長的北美東海岸的主人之位，由印第安人轉移到殖民者身上。

18世紀，業已衰落的印第安人無法正面與白人對抗。但是，混亂的國際局勢仍然讓印第安人部落繼續作為一支北美大陸上的決定性力量：法國、西班牙、英國都在北美建立了殖民地，並準備將對方趕走，而印第安人此時便成為各國拉攏的對象。 1756-1763年，歐洲各國爆發了著名的七年戰爭。在這場戰爭中，英法兩國在北美進行了激烈的鬥爭，其結果是，英國獲得了法國在魁北克（加拿大地區）的廣大殖民地。 在這場戰爭中，印第安人成為英國重要的盟友，戰爭的勝利離不開他們的輔助。作為回報，英國在戰爭結束後，專門設立政府機構管理對印第安人的貿易與土地，以保障印第安人的利益不會受到商人與西進殖民者的傷害。

英國的保護政策，為自己拉攏了一大批親英的印第安盟友，這些印第安人願意與英國本土政府委派的官員打交道，但是敵視那些經常侵犯自己的殖民地人士。 不過，並非所有印第安人都是親英派。在上俄亥俄的科肖克頓地區，存在著一批願意與北美殖民者交好的印第安人。這批印第安人並非獨立的印第安群體，而是由不同群體的印第安人組成的地域混合體，其中包括德拉瓦爾人和一部分肖尼人。此地與北美殖民地相當接近，其安全與貿易幾乎完全取決於殖民地人士對他們的態度，因此，科肖克頓印第安人主張與殖民地而非英國本土政府交好。 在美國革命時期，英國與殖民地爆發了衝突，本來有著統一傾向的印第安人種部落，也因這張革命而陷入不可彌合的衝突之中。

早期的合作、逐漸的動搖

在戰爭開始早期，親美派的科肖克頓印第安人並沒有像他們的親英派同胞一樣，與美國爆發衝突，而是選擇在戰爭中保持中立，維持與北美殖民地的和平。科肖克頓人的領袖是懷特•艾斯與基爾巴克，他們同殖民地的教士與軍人有著較為深入的交流，曾經將自己的年輕親人們派到白人的聚居地，在白人的指導下進行學習與生活。 戰爭時期，親美派與殖民地人民的合作從1778年就已經開始。那一年，科肖克頓人與殖民地人組建了協約委員會，在這個委員會上，雙方討論了殖民地人給予印第安以經濟與技術資助的問題，並主張親美的印第安部落組建一個統一的邦國。

委員會甚至討論了更為激進的條款：讓印第安人向十三州殖民地的大陸會議派遣代表，這暗示著印第安人將是這個新生邦聯的一員。此條款雖然失敗，但是這足以證明，戰爭早期，無論是印第安人還是殖民地人，都對和平相處抱有著真摯的期望。 但是，隨著戰爭的不斷進行，協約委員會所訂立的許多友好條例漸漸被破壞。殖民地人要負主要責任，在條約中，大陸會議保證為親美的科肖克頓印第安人提供物資、教師、技工與農民。但是，與英國戰爭的殘酷程度遠超殖民地人的想象。 在英國紅衣軍的進攻之下，紐約、費城等戰略要地紛紛丟失。更為嚴重的是，由於邦聯政府的權力薄弱，他們無法從各州公民處徵集足夠的物資與人員，以支援前線作戰。

在一系列敗退與資源短缺下，美國人可謂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們連自己的後勤都維持不了，更不要提支援印第安人了。

殖民地人對於印第安人的不信任也不斷加深。在協議中，美國人曾保證在印第安領地附近建立要塞，以保障科肖克頓人的安全。而印第安人也要保證對要塞進行補給，並支援美軍進攻附近的勞倫斯堡。但是，正如上文所說，大陸會議沒有將協約中規定的支援物資送給肖克頓人，因此，肖克頓人即無力、也無心幫助美軍補給要塞，進攻勞倫斯堡。 在戰爭開始不久，肖克頓印第安人與美國人之間便爆發瞭如此多的違約事件，這讓雙方的友誼與信任大打折扣。親美派印第安陣營並非鐵板一塊，懷特•艾斯、基爾巴克兩位親美派領袖的反對者並不少，只不過與總體的親美氛圍相比，這批人的政治影響力不大。

但隨著雙方的互相違約事件的發生，這批親美陣營中的反美印第安人的話語權與支持者開始增加。殖民地與印第安的關係之間，添上了一道危險的裂痕，而肖克頓印第安人的團結，也發生了嚴重的問題，分裂即將來臨。

分裂的到來

在肖克頓人與殖民地人的表面合作下，激化兩者矛盾的事件其實在不斷髮生。在協約委員會還未建立的1777年，就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謀殺案。11月，要塞倫道夫堡附近的美軍在劫掠印第安人時，喪失了一位士兵。存活下來的士兵為了報復印第安人，便殺死了一名主張和平的肖尼族印第安人科恩斯托克。 科恩斯托克的死在印第安人之中激起了很大的影響，對印第安人來說，一位反對進攻美軍的中立派印第安人都會被殺死，這些美國殖民者該有多麼殘忍啊。印第安部落的局勢大變，很多親美印第安部落被美軍的可恥行徑逼向英國一方，對倫道夫堡的美軍進行了毀滅性襲擊。 這次事件與肖克頓印第安人無關，但是，看到同胞的慘死，這些親美的印第安派系無疑會產生對美軍的厭惡。就在他們為了決定對美國的態度而猶豫不決時，另外一件事發生了。1778年2月，美軍將領漢德將軍率部進攻英軍的途中，在河狸溪殺死了6名德拉瓦爾人（肖克頓印第安人的一支）。

這次事件直接關乎肖克頓人的性命，引發了肖克頓內部反美勢力的膨脹。1778年11月，兩個親美領袖之一——懷特•艾斯被美軍錯認為敵人，被槍殺與馬背上。不用想也知道，這次殺害事件在肖克頓人中引發了怎樣的軒然大波。另一位領袖基爾巴克再也無法壓制住反美主戰派的力量。 1779年，在肖克頓人中，親美的中立派與反美的主戰派已經呈現勢均力敵的情形，而且反美勢力仍在不斷膨脹。在這種情況下，親美派領袖基爾巴克做出了一個臭名昭著的決定：先發制人，對反美派進行打擊。6月，基爾巴克聯合美軍將領布羅德黑德，突擊了反美印第安人，甚至還割下了自己同胞的頭皮。

基爾巴克的進攻行為不僅意味著親美與反美肖克頓人的決裂，還意味著肖克頓領袖威望的喪失：由於基爾巴克的行為過於可恥，很多親美肖克頓人也加入了反美陣營，他們不願繼續尊這樣一個小人為領袖。在此次決裂之後，基爾巴克再也無法領導整個肖克頓族。 從此之後，有機會建立統一政權的肖克頓印第安人陷入了永久的分裂，基爾巴克率領的親美派與美國結締了更為緊密的同盟，而反美派則陷入了親美派同胞與美軍將領布羅德黑德的屠殺之中。

結語

美國革命，對於美國白人來說，可能是令他們永遠驕傲的事件，但對於印第安人來說，卻是一場壯烈的悲歌。 在美國革命前，泛印第安統一運動進行的如火如荼。隨著與歐洲文化的廣泛接觸，印第安人越來越發覺自己與其他部落的印第安人的文化之間有著一種不同於歐洲的特性，這讓他們覺得，那些曾經與自己不同部落的印第安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樣，都屬於一個特定的群體呢？文化認同的產生，讓印第安人看到了一陣模糊的曙光，照映著印第安統一政權的形狀。

但是，由於美國革命的發生，統一進程被永久性的中斷了。在親美還是反美這一問題上，印第安人之間出現了各種聲音，隨著戰爭進程的不斷加劇，印第安人之間的衝突也不斷加深，最終，導致不同部落、不同外交理念的印第安人們拿起武器，砍向自己的同胞。 美國革命，對美國人來說，可能意味著自由與獨立，但對於印第安人，則意味著分裂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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