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建設進行一段時間後，晴信又開始考慮對外擴張的方向和戰略。和信虎一樣，晴信也把擴張的方向定在西邊和北邊的信濃國，可能一方面是因為信濃富庶、廣袤，另一方面信濃國並無統一的主人，而是由四大土豪為主的一些割據勢力把持，相比於南邊的今川和北條兩大統一強鄰，信濃的土豪們更容易被各個擊破。應該說，晴信早期的戰略方向，是相當正確的。

然而，盛極而驕，人性的弱點即使在日本戰國第一名將武田信玄的身上，也不能倖免。一路高歌猛進的晴信，在戰術上越來越極端，而這些出格的表現，為晴信將要遭遇的，自出道以來的首次慘敗，埋下了伏筆。”

彪悍的代價與善德寺同盟

1542年6月，晴信趁信濃國的土豪們互掐之際，出兵信濃，揭開了為期十一年的“信濃征伐”。

一開始，晴信進行地非常順手，數年間連戰連捷，吞併了不少信濃的領土。然而，晴信一次比較出格的行為，給自己吞併信濃的進程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晴信（武田信玄），與當時的戰爭列陣場面。

1547年，武田軍圍攻信濃國的志賀城，城主笠原清繁向上野國的大名上杉憲政求援。上杉憲政不想坐視武田家勢力擴大，遂派兵增援志賀城。而武田家這邊，也派兵迎擊上杉家的援軍，雙方爆發了“小田井原之戰”，結果上杉家的援軍大敗，被武田軍斬殺三千人，據說其中有不少人，是在上杉軍敗局已定時，向武田軍乞求投降，而不被晴信所允許。

擊敗了上杉家的援軍之後，武田軍回頭繼續圍攻志賀城，為了恐嚇守城的士兵，晴信下令把斬殺的三千上杉援軍首級全部堆放在志賀城下，目睹此景，志賀城內的士兵知道自己的援軍已經完全失敗了，心理防線崩潰，志賀城迅速失守。城主笠原清繁和家中重臣被殺，城內很多人被武田家擄走。

對於這些俘虜，當時一般的做法是允許他們繳納一定的贖金，就可以放還。但是，晴信故意把贖金提高到一般價格的很多倍，使很多人根本無力支付贖金，而被迫進入武田家的金礦中去充當奴工，在恐懼和悲慘中度過餘生。

不可否認，晴信（信玄）的這種高壓政策，在當時來看確實起到了震懾對手，擊潰守軍心理防線的作用。但是從長遠來看，其後遺症是相當大的。就好比我們現代社會很多極端的“激勵”方式，在使用時一定要慎重。

不允許敵軍投降而斬盡殺絕、用三千顆首級來打擊對方士氣、故意開出天價贖金而強迫俘虜充當奴工，這些做法，即使在戰國時期，都顯得有點過分了。晴信這次戰役雖然獲勝，卻因為這些行為而導致信濃國人對武田家充滿了仇恨和恐懼，這些心態，直接導致了晴信接下來的一次嚴重失敗。

晴信的首次失敗

1548年2月，晴信不顧家中重臣的反對，準備發兵進攻信濃的四大土豪之一的村上義清。漫天大雪中，武田軍勉強前行，疲憊不堪，而村上軍卻以逸待勞，積極佈防。

雙方接戰後，武田軍先聲奪人，擊潰了村上軍的先頭部隊，前軍大將板垣信方因此而放鬆了警惕，以為對手不過如此，開始清理戰場。不料村上軍突然反動反擊，準備不足的武田軍頓時陷入混亂，板垣信方戰死。隨後，村上軍乘勝追擊，武田軍各部的陣地均出現瓦解的現象。

士氣旺盛的村上軍進而試圖攻擊晴信的本陣（按照中國人的說法，本陣，即主帥本人所在的中軍大營），被武田家臣內藤昌豐和馬場信房二人率軍拼死擊退，但晴信本人依然負傷。

像這樣的狼狽負傷，即使是戰國第一名將武田信玄，一生中也有好幾次。特別是在他遇到了生命中的宿敵，有“軍神”美譽的上杉謙信。說實話，老天終究是平衡的。關於這對宿敵，我們下回再聊。

遭受先鋒陣亡、主帥負傷的打擊，武田軍全面潰退。混亂中，武田家另一位重臣甘利虎泰也戰死了，武田家遭遇了晴信繼任家督以來的首次慘敗。

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是晴信早期最重要的兩位輔臣，也是他發動政變、流放父親的主要助手，如今，此二人雙雙戰死，對晴信和武田家的打擊非常沉重。更要命的是，信濃國的其他大小土豪們，也因為晴信的這次慘敗而受到鼓舞，一起聯合起來對抗武田家，包括一些已經被武田家佔領的地區，也開始出現叛變，晴信佔領信濃國的計劃嚴重受挫。

北川按

戰後，晴信專門去湯村溫泉住了一個月，以療傷休養，可能也在反思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慘敗吧。

其實在我看來，類似的失敗是很常見的。從天道的規律來說，這個世界是平衡的，不可能出現永遠一路上揚的單邊行情。晴信自就任家督以來，七年間連戰連捷，武田家開疆闢土，威風八面。在走了七年的大牛行情後，武田家也是時候跌個跟頭了。歷史看多了，就知道從來沒有什麼常勝將軍，人生也從來沒有一帆風順。

“人困乃正，命順乃奇。”—《止學》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個缺憾的世界真的很無奈。

而從人心的角度來說，此戰之所以慘敗，一方面是由於武田家持續走牛，晴信內心難免有狂傲產生，進而剛愎自用，一意孤行，不聽家中重臣（包括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的勸阻，強行出征；另一方面，也是晴信在上一年的出格舉動，引起信濃國人的恐懼和憤慨，進而同仇敵愾，拼死奮戰。甚至對於那些已經被武田家佔領的地區，面對一個殘暴的統治者，無論是老百姓還是一直蠢蠢欲動的煽動者們，都有理由擔心他們的未來。所以，一些極端的方法，短期內或許有效，但從長遠來看，副作用更大。

歸根結底，凡夫俗子最難戰勝的，終究還是自己。在人生得意，一路飄紅之時，再清醒的領導人也難免不升起些許的傲慢。上述這些天道和人心的規律，不知泡在溫熱泉水中沉思的晴信，是否也想到了？

痛定思痛之後，隨著晴信療傷的結束，武田家也慢慢從慘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當年7月，武田軍擊敗了信濃四大土豪之一的小笠原長時，重新掌握了佔領信濃國的主動權。此後數年間，晴信在信濃國進展順利，勝多敗少，逐步吞併了大量領地。至1553年，晴信幾乎已經佔領了整個信濃國，將武田家的領地擴大至原先的三倍多，三十三歲的武田晴信，來到了他人生的又一個高峰。

戰國第一名將，畢竟不是那麼容易一蹶不振的。

善德寺同盟

平定了信濃國以後，武田家的領地向北方延展了很多，因此也和北方的越後國接壤。而此時越後國的大名，是號稱“越後之龍”的上杉謙信。此人極具軍事才華，在名將輩出的戰國時期，有“軍神”之美譽。而信濃國的土豪村上義清、小笠原長時等被晴信擊敗後，向北流亡，來到越後國投靠上杉謙信。土豪們有復國的心願，謙信有擴張的需求，兩下里一拍即合，由此引發了“越後之龍”和“甲斐之虎”之間驚天動地的龍虎鬥。

只不過，對晴信來說，在專心對付上杉謙信之前，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 越後之龍，上杉謙信 -

“第一名將”與“軍神”的龍爭虎鬥，下回分解

武田家的南面有兩大強鄰，分別是東南的北條家和西南的今川家，這兩家的關係原本頗為親善，北條家的初代家督北條早雲，是今川家第七代家督今川氏親的嫡親孃舅。年幼的今川氏親能坐上家督的寶座，以及在元服後清除家中異己，奪權親政，都是依靠了舅舅北條早雲的謀略。故此，氏親為了報答舅舅的恩德，允許早雲挑選一塊今川家境內最富庶的土地作為封地。但是，智謀過人的北條早雲，卻挑選了一塊幾乎是今川家邊境上最貧瘠荒蕪的土地，作為自己的根據地，以五十六歲的高齡，開始創業。而當三十多年後，八十八歲北條早雲安然去世時，北條家已經是擁有完整的伊豆、相模兩國以及其他一些周邊地區的一方諸侯，為北條家在關東地區的百年霸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按說北條家和今川家有這樣的親戚關係，應該很和睦才對。但是，當今川氏親去世後，兩家的關係就開始不好，甚至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但是，由於兩家實力相當，這樣的爭鬥非但誰也吃不掉誰，還白白浪費了很多向周邊弱小國家拓展的機會和精力，這兩家人都覺得不划算。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只要覺得不合適的，就會有人想要做出調整。人，永遠是向著“利益”在前進。

當時今川家有一位重臣，叫太原雪齋，我們之前在信長的傳記中介紹過他，這是一位非常有頭腦和手腕的精英人物。

- 太原雪齋 -

看顏值，就挺一表人才的

他當時就提議，既然兩家爭鬥是徒耗內力，嚴重干擾各自的戰略發展，不如大家就都別打了，結成同盟，共圖天下。但是呢，咱們北面還有一個強大的武田晴信，雖然今川家和武田家已經因為晴信的姐姐定惠院嫁給了今川義元而結盟，但北條家卻和武田家沒有任何關係，現在兩家都和今川家結盟，似乎好處都被今川家得了，對其他兩家不太公平。所以呢，不如我們三家一起結成同盟，形成一個鐵三角，大家背靠背，可以各自解除後顧之憂，各自發展。

這個建議得到了三國大名的認可，於是，經過一段時間的安排運作，三家結為姻親，今川義元之女嶺松院嫁給了武田晴信之子武田義信；武田晴信之女黃梅院嫁給了北條氏康之子北條氏政；北條氏康之女早川殿嫁給了今川義元之子今川氏真。如此至1554年，北條家、武田家、今川家婚配組合完成，正式結成同盟。據說盟約是在善德寺內簽署，故這次同盟，史稱“善德寺同盟”。

用一張圖來看看當時三家所處的位置，以及他們三家之間的聯姻。從當時來看，晴信（武田信玄）已經幾乎佔領了信濃國大部分的領地，開始準備向越後地區發展。那時的織田信長和小夥伴德川家康，還在打醬油。

這三國是當時日本東部地區的三大強國，他們結盟後，都各自解除了後顧之憂。今川家得以全力向西，準備上洛；北條家則可以放手向關東地區擴張，最終稱霸關東；而武田晴信，則可以專注北方，一方面清除信濃國的殘餘敵對勢力，另一方面，著手專心應對越後國的上杉謙信。

可以說，在這段歷史裡，晴信（信玄）和今川、北條三家，在正式對外大展拳腳前，首先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和準備，不僅各自解除了“後院起火”的隱患，也儘可能地贏得了更多的支持，讓自己能夠集中精力和力量應對強敵，這些舉措考慮得都非常周全和具有戰略眼光。正所謂攻城略地，開疆闢土，既要有勢如破竹，一氣呵成的時候，也要有韜光養晦，以逸待勞的時候。最高領導人在做決策時，對於團隊整體，發展節奏的把握，以及整體戰略、資源的前後呼應很重要。相比而言，現代人偏向於講求效率，崇尚競爭，喜歡一馬當先所帶來的成就感，而對於沉下心來做內部建設，夯實基礎總覺得不太給力。其實從長遠來看，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是非常有道理的。

在戰國的大爭之世裡，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再者，人與人，團隊與團隊，國與國之間，所謂“盟友”和“對手”很多時候是很微妙的。而愛憎分明，會讓你錯失更多的“可能性”。更進一步我們也要知道，“和”也好，“分”也罷，其背後最深層的原因都是一樣的，對於凡夫俗子來講，本質上就是希望自己能夠更“好一點”。“分”是因為自我保護，“和”是為了共謀大業。任何的衝突與合作，僅僅依靠情懷和道德，希望任何一方無私奉獻，都是很難長久的。

所以特別是在很多國際關係上，我們經常可以發現，今天這個國家和那個國家走得近了，明天又開始互相制裁了，後天又聯合演習了，這樣的案例古今中外，在歷史上太多了。

武田信玄登場

在我們開始聊這段從1553年至1564年，十一年裡，武田晴信和宿敵上杉謙信，在川中島地區出現的五次大規模對峙，史稱“川中島合戰”這段歷史前，有個事情要交代一下，就是在1559年，武田晴信出家，改名為“信玄”，這個被後世銘記的名字，終於出現了。以下的文章，我們也將開始以這個名字來稱呼他。

武田信玄剃度出家。

順便說一句，如果你質疑為什麼一個出家人還可以作為一方大名執政掌權，那我要說，近一千五百年以來，時至今日，日本的佛教都是非常發達的，滲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正是由於太發達，和日常生活太緊密，所以日本佛教也演化出了很多看似奇葩的呈現。這裡面的是非對錯，不是一般的非佛教專業人士能夠評論的，大家只需要知道，日本佛教和中國佛教在外在呈現上，有很多的不同，就可以了。但是，輕易不要去評論什麼。

- 未完待續 -

主撰稿人：北川先生

華南理工大學客座教授

文化部特聘傳統文化講師

青島恆星國學院特聘教授

歐洲東方商學院學術總監

廣州菊坡國學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