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門 前

城門前

城  門   前

我們村子的正南口,據說是過去一大戶人家的南城門口,而周圍與之相連的地方或場所,先輩們都習慣性地叫做城門前。

聽老人門講,城門前最早是村子的古廟和戲樓,每到正月和“忙畢”(七月份)的時候,這裡都會舉行廟會,有時是我們村一家承辦,有時是周邊幾個村裡聯合起來一塊承辦,會上,四周八臨的香客們湊到一起,組織善男信女誦經拜佛,各類雜耍,秦腔自樂班也紛紛趕來競相獻藝,人頭攢動擁擠,香菸繚繞撲鼻,樂器聲、叫賣聲、誦經聲、嘈雜聲混在一起,好不熱鬧。而在我們的記憶裡,這兒已不見了古廟、戲樓,但每隔幾年還是在正月或忙畢,就會唱一次大戲,一唱就是三天三夜,每家每戶都把自家的親戚邀來看戲。村裡有時放電影也在這裡,每當放電影時,我們下午放學顧不上回家,直奔城門前,最關心的就是晚上放幾場,都是啥片子,然後才急急忙忙回家,草草吃上幾口晚飯,手提一個小板凳,三五成群的早早到城門前去給家人佔地方。但結果往往不是第二天上學遲到,就是在課堂上打瞌睡,雖忍痛捱了先生的教鞭,但回味著昨晚的電影,心裡還是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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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古廟和戲樓的地方改建成了村裡的學堂,也就是一個教學點(我們上學的地方),只設了一二年級,一座土坯人字梁大房便是教室,教室裡八豎排土墩,每兩排上搭一塊洋灰板(混凝土板),便是“課桌”,坐的都是從自家帶的小凳子,一半是一年級,一半是二年級,先生給一年級上一堂課,然後給二年級上一堂課。先生有一間土偏廈,既是辦公室又是宿舍,一日三餐由村裡有孩子上學的家庭輪流管待。村裡六七十年代的大部分人就是這樣知道了“1、2、3…”,學會了“a、o、e…”。而到後期的我們,已很幸運了,配上了木製的桌凳,也有了籃球、鐵環等玩具,教室的黑板也翻新了,但室內室外卻還是土地面,下雨天,先生總是嘴裡邊叼著煙鍋,威嚴的站在教室門口,讓我們把鞋子上的泥在房臺的磚楞上刮淨後才進教室。最值得我驕傲的還是,在這裡,我曾接受過全鄉小學二年級數學競賽一等獎的頒獎,獎品是一本《有趣的數學》,一支二毛八分錢的黃色圓珠筆和一張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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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的東西兩邊,各有一顆碾盤粗的皂角樹,樹身高大蒼勁,根部盤錯扭曲,突兀起伏,裸露於地表,春天,新枝嫩芽,競相綻放,淡淡的綠透著一片嫩嫩的黃;夏天,一樹濃綠,鋪天蓋地,將整個教室遮了個嚴嚴實實;秋天,樹葉泛黃飄落,滿樹皂角現露,一對對,一層層,在秋風中搖曳,發出嘩嘩的碰撞聲;冬天,成熟的皂角在寒風中搖落,散滿一地,而一簇簇皂刺鋒芒畢露,使人望而生畏,不敢逐及。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每每下課後,我們爭先恐後,跑到樹下撿拾地上的皂角,帶回家搗碎,供家裡人洗頭洗衣服,不但可去汙殺菌,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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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皂角樹的旁邊,便是生產隊的倉庫和和磨坊,倉庫同樣也是土坯人字梁大房,但高度和跨度都要大於學堂的教室,南北屋簷下分別有兩扇大天窗,各系著一根草繩牽到地面用於開閉。每到年關,生產隊分油、分肉、分豆腐的時候,村民們拿著盆盆罐罐,在倉庫門前排隊領取,已領過的人家總是不急著回家,而是圍坐在皂角樹下,議論誰家今年掙了多少工分,分了幾斤油,幾斤肉…,而緊挨著倉庫便是磨坊,隔三差五的發出“磕鎕磕鎕”的磨面聲,經常會有鄰村的幾家人和在一塊,拉上滿滿一架子車糧食,滿村子找開磨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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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倉庫和磨坊的南邊是村裡的澇池,南岸一排高大的白楊樹,東西兩岸則是彎彎的柳樹,北岸連接倉庫的地方是一大片斜坡地,長著野花野草和一些楸樹,梧桐、柏樹,樹與樹之間是村裡的勤快人家積攢的柴火。這裡是我們兒時的樂園,記憶中每到夏天,澇池的水總是滿滿的,柳條垂吊在水中,微風一吹,波光粼粼,村裡的婦女總是來這裡洗衣服,一邊洗,一邊有說有笑,拉著家常,而澇池中間,我們這一幫臭小子,不顧害羞光著屁股浮水(游泳),一頭扎進水裡,在池底摸幾把青泥,偷偷游到同伴身邊,在光身子上抹一把,相互鬨鬧對罵著轉身遊散,往往還未盡興時,“二狗”(村裡一兒時夥伴)他媽手提一根藤條,氣勢洶洶的罵著“我把你這個狗東西…”,我們便撲上岸,抱著衣服提著鞋趕快跑,躲在麥場麥草垛裡,才穿上衣服,探頭探腦的回各自家中……

在倉庫的北邊,是“請示臺”,文化大革命中,村民們在這裡早請示晚彙報,而且經常開批鬥會,凡村裡社員會等一些重大活動都在這裡進行。兒時的我們對這個地方總是敬而遠之,不敢逗留,唯恐被抓住“批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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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城門前,實在有太多的場景,難以敘盡,實在有太多的記憶難以釋懷,如今,那些“古廟的香菸繚繞、戲樓的鑼鼓喧天、教室的書聲琅琅已被歷史的雲煙帶走,那些破瓦土牆的倉庫、鑽風漏雨的磨坊、宣洩一時的請示臺已不復存在,那低窪處的一池清水也融入了天地,那飛揚的柳絮,高大的白楊、蒼翠的松柏,清香的梧桐花,早已成為心中的風景,唯有那兩棵蒼老的百年古樹(皂角樹),四百多年來像村子的門神一樣靜靜的守護在城門前,被歲月凝固成一道永遠的風景。

儘管,現在很少有人提及“城門前”這個名詞,但它卻承載著幾代人的記憶,在方圓幾十里人們的心中,定格成一個顯亮的地標。在那個物質和精神都很匱乏的年代,它不光是一個地方或場所,它更是村民們對物質的期盼和對精神的寄託,那香菸、那唱腔、那書聲是多麼的令人留戀,那皂角、那油、那肉是多麼的稀罕,那一棵棵樹,一株株花,一叢叢草是那麼的恰美,就連那池清水也透徹的令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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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歷史的雲霧,當年那群遊玩於城門前的那幫臭小子,已步入不惑,近知天命,若干回年後,也會像城門前一樣,從這個村子消失,融入蒼茫的自然大地,不知有哪位過客,又將為曾經的哪些人,哪些事篆刻一段幽深的記憶?

城門前,我人生的起點,城門前,我童年的搖籃。

2019年10月19日於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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