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毅在菜市場撿爛蘋果的時候遇見了小學老師，就是那位告訴他知識是鑰匙，給過他希望的吳老師，戴毅一眼就認出了他，畢竟他的模樣曾經在他腦海裡翻滾了無數夜，支撐著他寫完一頁頁難以明白的作業。
他現在在一所高中任教，他也想起來這個很勤奮的學生了，得知戴毅的遭遇後，他不甚唏噓，感嘆他應該繼續讀書的。
但是現在多說無益，他給戴毅介紹了一個保安的職位，就在他任教的高中，如今正招收保安，一個月兩千五包吃住工作也不累，老師建議他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自考，戴毅十分感激老師給他介紹了一個工作，還給他指了一條路。
學習，還是老師說得對，人就得學習，不學沒有智慧，他就是因為不學習才受了這麼些苦。
做保安的那些日子裡戴毅過得很輕鬆，有吃有睡，還有一千五能自己花，老師偶爾還來看看他學得如何，他懷揣著對未來的希望看著每一本書，希望將來它們能讓自己更上一層樓。
他心裡感激老師，他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在戴毅心目中，他簡直成了自己的父親，做人家父親就該這樣，正直善良又聰明，而不是一個只能花錢買老婆的酒鬼。
“可惜他不是我爸爸，要不然該多好啊。”戴毅想起了什麼，急忙指著鐵盒裡的餅乾給王晴晴看，“你看，這個牌子的餅乾他也給過我吃的，給了我一包，一包裡面有三片呢。”
6
戴毅一直當老師做父親，直到老師真的兒子考上了這所高中，老師每天放學後就不常到門衛室看看戴毅學習的怎麼樣了，他得照顧自己兒子，和自己兒子一起放學，和自己兒子一起討論課業，和自己兒子一起吃飯。
戴毅每天透過玻璃看見老師和自己的兒子肩並著肩走出校門，一路有說有笑，他抱著書痴痴地看著兩個人，直到看不見為止，他才幽幽地放下書，拿起手機。
那一天他才明白，老師不能做父親，他的父親依舊是那個酒鬼，那他就永遠不會有出路，讀書又有什麼用，老師又不來看他。
他認識了洗頭房的一個洗頭小妹，那個小妹長得白白的，一頭黑色的及腰長髮，看見戴毅總是甜甜地喊一句戴哥。
戴毅也說不上喜歡人傢什麼，但是在她那洗頭，總讓他覺得安心又放鬆，一次二十塊，在戴毅看來已經貴得咋舌了，洗頭小妹還曖昧地笑著說還有更貴的，問戴毅要不要試一試，戴毅捨不得一千五，始終沒有見識過兩百塊的頭該怎麼洗。
但是戴毅給洗頭小妹買了一條兩百塊的銀項鍊，店鋪裡的店員拍著胸脯說是假的你就來砍死我，戴毅也拍著胸脯和洗頭小妹說，是假的你就來砍死我。
洗頭小妹笑嘻嘻地收下項鍊，說了一句謝謝戴哥，又約他一起去看電影。
和洗頭小妹在一起的日子像在仙境一樣，夢幻奢靡，他第一次感覺到被需要，被愛，被尊重，洗頭小妹軟軟地叫他一聲名字，就能讓他的心漏了一拍。
“哦對了。”戴毅說起這個，突然看向了王晴晴，“她也叫王晴晴，晴天的晴。”
看著戴毅的眼神王晴晴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連忙岔開話題，“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我看時間也不早了，不如我明天再來？”
“不用，我很快就要說完了。”戴毅垂著頭強忍著笑意擺了擺手。
7
和王晴晴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最快樂的時光，當然，是那個洗頭的王晴晴，不是這個來採訪他找素材的王晴晴。
一千五根本就不禁花，可是戴毅也沒有其他來錢的門路，只能掐著點花，掐不住了只能找人借了，平日裡一起喝啤酒吃花生米的保安聽說要借錢紛紛哭窮說自己沒有，還是吳老師心善，聽說戴毅窮得四處借錢就來門衛室看他了，那是吳老師最後一次來看戴毅。
他找戴毅的時候發現戴毅拿書墊著腳躺在床上看電視，發現來的人是吳老師。
戴毅覺得有些尷尬，剛想起身和吳老師打招呼，只見吳老師面色變得很難看，低聲罵了他一句，戴毅沒有聽清楚是什麼事，又聽見他繼續說：“我還以為你是出了什麼事，自甘墮落！你這是自甘墮落！大好的時光不去學習，天天在這裡做什麼？聽說你四處借錢，出什麼事了？”
這時一旁的保安探出了一個頭來，有些幸災樂禍地說：“他和一個洗頭妹好上了，花錢花的沒飯吃了。”
吳老師聽了臉變得如同豬肝一樣，一言不發地別過面走了。
戴毅的臉變得赤紅，像被父親抓包偷看不宜書籍一樣，可是過了兩三個小時，這股羞恥感就有消弭的趨勢，他自己安慰自己，吳老師不過是把他當作一個可憐人看待，想要拉他一把罷了，他不是自己的父親，他也沒有資格管自己。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是王晴晴打來的，她說她被一個客人纏上了，讓戴毅趕緊過去給他充充場面。
那不過是一個喝醉了酒的客人，想來洗個兩百塊的頭，王晴晴嫌棄他一身酒味讓他酒醒了再來，客人不樂意了，拉著王晴晴的手非要理論一番。
戴毅趕到的時候客人正理論地興起，罵王晴晴不過是個下賤胚子，戴毅心裡本來就憋屈，聽了他這話突然開竅明白兩百塊的頭是怎麼樣的洗法，心裡更加覺得憤懣，可是他不能打王晴晴，王晴晴是他的心上人，他掄圓了胳膊給了客人一拳。
那客人膘肥體壯十分健壯，又喝了酒，受了這一下激惱了，撿了個棍子就朝戴毅腦袋上招呼，一棍子不過癮又給戴毅腿上來了幾棍，等到戴毅躺在地上直抽抽的時候客人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出事了，扔了棍子就跑了。
好在警察效率很高，還是抓到了那個客人。
“他還算是個有錢人，給我掏了醫藥費還額外賠了我十萬塊，我呢，因為擅自離崗跑去打架被開除了，還瘸了一條腿。”戴毅指了指自己的右腿給王晴晴看，王晴晴尷尬地笑了一笑，不知道要如何應話，突然想起了那個和她同名同姓的洗頭小妹，“那那個王晴晴呢？她和你怎麼樣了？”
8
“她？”想起王晴晴，戴毅笑得更是開朗，“她差點要和我結婚了。”
戴毅為王晴晴開了瓢，又瘸了一條腿，把她感動得鼻涕眼淚直流，抱著戴毅說自己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戴毅對他這麼好的人，肯為她出手打人，還肯為她捱揍。
王晴晴告訴戴毅自己做的營生不乾淨，問戴毅嫌不嫌棄她，願不願意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
戴毅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雖然他沒什麼出息，可是他比戴三一好一點，他不需要去買一個老婆，有人愛他，願意和他結婚，他還能嫌棄人傢什麼呢？他自己也不是什麼人物。
戴毅拿著那十萬塊決定要結婚，他要蓋一座房子，娶一個老婆，過上屬於自己的日子。
戴三一知道他瘸了一條腿，還知道他有了十萬塊，於是知道自己夢中的好生活要來了，他把自己收拾利落去找兒子去了，可是他沒想到兒子身邊多了一個女人，一個極精的女人。
她一針見血地揭穿了戴三一就是來拿錢的，拍著手掌從他買老婆開始說，說到喝酒打兒子，戴三一的面色就灰了下去，眼看著隔壁床的病友都伸著腦袋來挺熱鬧，戴毅覺得又難堪又溫暖。
他活了這麼久，第一次有人為他跳著腳罵人，就算罵的人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依舊覺得受寵若驚，看著父親的臉色難看，戴毅想起了那些被他打被他罵被他剝削的年頭，心底輕輕出了一口氣。
但是到底是父親，他也不肯做的太絕，於是他以一位家長的做派把戴三一叫到了跟前，允諾會給他一萬的養老費，剩下的錢他要拿去娶老婆蓋房子了，將來他要是餓的快死了可以來找他吃飯，但是要喝酒作樂是沒有了，他要結婚了，他也要做家長了。
戴三一灰溜溜地走了，罵了戴毅和王晴晴一路。
王晴晴餘怒未消，又把戴毅罵了一頓，說他是個任人欺負的軟包子，戴毅也是和和氣氣地笑著抓住她的手，末了才說了一句，到底他也是我爸。
戴毅住院住了三個月，快出院的時候王晴晴張羅著要舉辦婚禮，其他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要買一間屋子，王晴晴認識一個朋友，缺錢急用，只要八萬塊就能付一間三十平的二手房的首付，剩下一萬塊做本錢支一個小吃攤，他們起早摸黑地幹個五六年，滿打滿算也能攢下一筆小錢。
戴毅沉浸在有房有妻有兒有女有盼頭的生活裡，讓王晴晴拿了八萬塊快點買房去，不曾想這一去，她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我一直以為她是出了什麼事，也是我腦子笨，後來才明白過來她是騙了我的錢跑了。”戴毅的煙吸完了，故事也講完了，他眯起了眼睛，突然說了一句，“其實你和她長得很像，白白的。”
9
“女孩子都比男生要白一點。”王晴晴尷尬地笑了一下，按掉了錄音筆，“我回去整理一下素材，如果寫出來了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不是說提供素材有錢拿嗎？”戴毅追問了一句。
王晴晴忙著收拾包，頭也不抬地點了點頭，“有的，大概三百塊。”
“我這個故事編的好吧？是不是跌宕起伏，一波十三折？”
聽了戴毅這話，王晴晴有些氣惱，反過身來問他，“你編的？”
戴毅點了點頭，“不然呢，有誰能衰成這樣？”
王晴晴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的怒色已經藏不住了，她是一個紀實文章撰寫者，如果這個故事是假的，意味著她如果把它寫出來就有砸掉自己招牌的風險，“就為了那三百塊錢？你就那麼缺錢？”王晴晴的聲音尖尖細細的，像一隻長脖子的鳥。
但是下一秒，她的脖子被戴毅握在手裡，她這才發現戴毅的頭上的確有一道縫針的疤痕，腳上的確是站不穩，她心裡的怒氣化為恐懼，聲音抖抖索索的帶著哭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樣的，只是我花了很多心思跟這個稿子，所以我有點激動……”
“你真是禁不起開玩笑。”戴毅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話，聲音輕輕的，“我說的是真的，我是戴毅，戴毅真的就那麼衰。”
王晴晴心跳得怦怦的，也不管他真的假的，儘量溫柔地勸慰他，“我知道，我知道的。”
“但是我也說了一點點的謊話。”戴毅在王晴晴的耳邊輕輕的笑，“我真的殺過人，不是十二個，不是二十個，只有一個，我只殺了一個人，我只殺你啊，晴晴。”
王晴晴聽了冷汗直冒，掙扎著要跑，卻被戴毅箍得緊緊的，她在掙扎和驚懼中逐漸失去了呼吸。
10
日薄西山，大地一片曖昧的橘紅。
一個女人牽著她的兒子放學歸來，看見那個瘋子坐在爛尾樓的二樓裡一邊唸唸有詞一邊手舞足蹈，連忙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戴毅一個人跌坐在地上，看著懷裡被他掐死的王晴晴，是那個趴在他懷裡的王晴晴，是那個叫他戴哥的王晴晴，是那個騙走他錢的王晴晴。
其實他懷裡什麼都沒有，凳子腳邊的一個餅乾盒裡躺著兩塊圓形的餅乾，一塊被人咬了一口。
這世上又哪有一個人，專門為了一個瘋子而來，安安靜靜地聽完他跌宕起伏卻又不值一提的人生。
戴毅是個瘋子，很正宗的那種，聽說他有被迫害妄想症人格分裂羊癲瘋還有無法控制非要朝著帥哥吐口水綜合徵。
這都是聽說的，他只有一種病，他總是想象一個叫王晴晴的女人來傾聽他的故事，她是他此生故事的終點，他要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訴她，然後溫柔地殺死她，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連帶著她一起殺死。
他恨所有人，但是他只殺一個人。（作品名：《你說他，真的殺人了嗎》,作者：游魚魚子魚。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點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
閱讀更多 談客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