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而是她們最大的敵人

在張愛玲的冷眼中,鑽石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而是她們最大的敵人,令她們欺騙自己的能力更上層樓。

女友人是個藝術的門外漢,卻對下月初舉行的保利秋拍引頸以待。今次的拍品包括無瑕美鑽、天然翡翠、彩色寶石和品牌珠寶。她告訴我,即使無法擁有這些“珍品”,到拍賣會現場近距離看看也是好的。她說這話時情深款款,幾乎令我重拾對女人和愛情的信心。

鑽石可真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夢露(Marilyn Monroe)最多人翻唱、模仿和令人產生共鳴的歌,不是感嘆逝者如斯的《大江東去》(The River of No Return),而是講女人對鑽石一往情深的《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

在那套現在沒有多少人記得的電影《紳士愛美人》(Gentlemen prefer blondes),夢露唱出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女人變老,男人變心,但鑽石不管如何切割,也不會變形。”這是女性對物質主義的擁抱,毫無忌諱,也壯大了之後出道的女藝人的膽子。三十年後,麥當娜(Madonna)模仿夢露,在《物質女孩》(Material Girl)的音樂短片裡,向世人理直氣壯地宣佈:“有很多銀紙,才是真命天子。原因是我們活在物質世界,而我是個物質女孩。”

钻石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而是她们最大的敌人

《蒂凡尼的早餐》裡的赫本。 (資料圖/圖)

在好萊塢的電影世界,珠寶鑽石之於女性,一如槍械武器之於男性,是分別用來界定女性特質(femininity)與男子氣概(masculinity)的重要工具。正因如此,好萊塢的一線女星由格蕾絲·凱莉(Grace Kelly)到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到茱莉婭·羅伯茨(Julia Roberts),沒有一個在電影裡不曾試過戴著首飾顧盼自豪,或者對著鏡子發出勝利的微笑。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改編自卡波特(Truman Capote)同名小說的《蒂凡尼的早餐》(又譯《珠光寶氣》)。在所謂“赫本學”(Hepburnology)中,《珠光寶氣》的地位特殊。赫本演一個貪慕虛榮但不失天真的交際花,對愛情未完全死心,但令她有無限憧憬的是上流社會的珠光寶氣。最經典的一幕,是架著墨鏡、穿著香奈兒小黑裙和戴著珍珠項鍊的赫本,大清早站在蒂凡尼珠寶店門外,對著擺放在櫥窗的珍貴珠寶,心不在焉地吃她那廉價的早餐。

這一幕動人,因為它拍出了分隔著門外門內、貧與富、特權階級與勞動階層不可逾越的距離。無論赫本的角色怎樣努力,始終只能做一個“往裡面看的局外人”(an outsider looking in)。

與其說女人熱愛或鍾情於珠寶(have a passion for jewellery),倒不如說她們對珠寶沒有招架能力(have a weakness for jewellery)。沒有招架能力,就是明知不應為而為之,英文所說的“against one's better judgment”。

在張愛玲的小說《色·戒》,主角王佳芝色誘漢奸易先生,目的是要除之而後快。她最後下不了手,因為在跟易先生做愛的過程中萌生了愛情的幻覺。姓易的帶佳芝到珠寶店,買了一枚粉紅色的鑽戒給她。佳芝看到鑽戒心裡對自己說:“這個人是真愛我。”在張愛玲的冷眼中,鑽石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而是她們最大的敵人,令她們欺騙自己的能力(capacity for self-deception)更上層樓。“色”——對性慾的沉迷——與“(鑽)戒”——對愛情的憧憬——是王佳芝的兩條軟肋骨,最終令她陷入絕境。這也是小說名字的真正含義。

钻石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而是她们最大的敌人

電影《色·戒》裡,梁朝偉對湯唯說:“我對鑽石不感興趣,只是喜歡看它戴在你手上。” (資料圖/圖)

說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當然是一種性別定型(gender stereotying);但並非全無事實根據。女人愛珠寶是一種移情作用(transference),讓她們將感情轉移到不會出賣她們的對象身上,以掩飾對男人和愛情的失望。男人認定女人拜金,則是因為這樣想可以令他們更心安理得地當女人是用來滿足性需要的對象(sex object)。

法國作家莫伯桑的短篇小說《珠寶》,寫窮丈夫在妻子死後把她收藏的“假首飾”變賣,才發現首飾的價值不菲,原來是情夫送給妻子的禮物。他大受打擊,但並不介意過“忽然富貴”的生活。他告訴別人自己繼承了一筆可觀的遺產,然後把工作辭掉、流連妓院,直至娶了一個沉悶但循規蹈矩的女人為妻。

小說充滿反諷,珠寶首飾的“真”映照出愛情、婚姻、事業、人際關係與社會道德的“假”。莫伯桑批判的不是男人的窩囊和佔有慾,也不是女人的水性楊花和貪慕虛榮;而是金錢的專制和暴政(the tyranny of money),令男人女人不得不出賣自己。

林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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