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河故人

散文:山河故人

與清河巷有關聯的山,只一座,稱之後門山,因位於清河巷的後門而得名。每一個村莊都有一座後門山,它就像村莊的守護神。清河巷的後門山在村莊的最高處,如一尊大佛,靜靜俯瞰山腳。黑壓壓的瓦楞及為數不多的馬頭牆構成了清河巷的整體面貌,一條發源於更遠村莊的河流經此地,改名清河,蜿蜒流淌,清河巷便也得名。村子有河,就有生命,尤其還是一條位於村口的清河。同後門山一樣,清河雖有流的動態,卻始終給人以靜謐之感,除非來了暴雨或是洪流。

河與山,一前一後,再加上我,正是清河巷的“山河故人”。

我的那些故人呢?連影子都沒看見。

散文:山河故人


在一個天落陰雨的午後,我做了清河巷的巡村人。主巷灰濛濛的,雨暫歇,只有寒風,時不時擾我一番。我對寒風不算友善,除了裸露的手和臉與風有些交集,其餘,密不透風、嚴嚴實實。鞋底滿是黃泥,粘過一塊舊石,又粘上另一塊。這些泥不能說全是舊的,顏色比清河巷故有的黑泥、棕泥要豔麗。但凡明亮的顏色,到了而今的清河巷都是打眼的,絕非“故人”。過去巷裡有泥水,母親是極不願我們出門的,弄得一身髒兮兮,不小心滴些漏滴,生了病,就更糟糕。此時此刻,我踩在三五塊熬過幾十年或是上百年的泥石上,感受到一條新路正在蠢蠢欲動。新代替舊,去舊除新,這是一個村莊發展的進程,我沒法阻止,就像母親無法阻止我在這雨巷裡踩踏一般。

巷子無故人,就是家畜也見不到,整條巷,除了漏滴,沒有一點聲響。與多年前所不同的是,那時各戶大門敞開,隨意走進一棟厝,不覺得生分。日頭落到天井,厝內的樣貌一覽無遺。木梯、木牆、木凳子、木椅子……木頭成了清河人生活點滴的見證。現在,這些厝溼溼漉漉,體無完膚,尤其我曾住過的16號,夷為平地,野有蔓草。我的故人不知,當我看見這些斷石殘垣時,我還是想起了他們。我們邁過門檻,彼此招呼“飯吃了嗎?”這是爛熟於心的“鄉村問候語”。更有奇絕的,聰哥或建林相約時,用口哨,我暗暗記下。有幾次,跑到他們的厝門外,搞一點惡作劇。我目送那些故人們或是進進出出,或走出巷子,到馬路去,到更遠的地方去,不再回頭。

散文:山河故人


我一步步重重地踏在大地上,泥水四濺,遭殃的是我的褲腳,我製造的大動靜沒能喚醒越睡越沉的清河巷。在我踏上前往後門山的石階時,兩側花壇的柏樹已長得駭人,原來規整的卵狀三角樹冠,齜牙咧嘴,邋邋遢遢。樹根部更是集結了糾纏不清的雜草。沒人管的樹,長野了,就像沒人管的孩子一樣。

在雨的施壓下,每一級石階都粘著土漬、落葉及雜草。風忽然瘋了似的,猛刮一陣,柏樹上的雨滴,叮叮咚咚,打在我的頭上、肩上。我不得不跑起來,風更瘋了,呼呼從我耳邊掠過,挑釁般宣佈自己的勝利。等到“宋氏宗祠”四字赫然映入眼簾時,我原諒了風,這裡興許太久沒人走過了,難得來了一個“故人”,風、樹、大地上的一切,都在以它們所認為的最高禮讚來歡迎我。

我在淒冷、孤獨、死寂的清河巷裡,找到了一點慰藉。而這點僅存的慰藉,竟然是遭受我不友善對待的寒風帶給我的。

散文:山河故人


清河巷裡唯一沒被歲月侵蝕成舊物又逐漸消失的,便是宋氏宗祠。緊挨後門山而建,平日裡,大門緊鎖,既冷峻又威嚴。清明時令,宋姓人攜老小來此祭祖,做鬧熱,鞭炮一串又一串炸響,霹靂吧啦,能傳遍整個清河巷。孩童的笑聲、族人的敘舊談笑聲,清河人都能聽得分明。

我站在宋氏宗祠的大門外,可以望見清河巷的大概面貌,但還不夠全。若要看全,得爬上後門山。一隻貓踩上瓦楞,昂首挺胸,它倒是比我更像巡村人。新舊不一的瓦楞、紅磚、水泥,日復一日,清河巷的樣子變太多了,就連村口的清河也早已面目全非。好動,總歸是靜不住的。就像我的故人們,會動的雙腳已經叫他們永遠地離開了這裡的山河。只有後門山沒怎麼變,它始終站在村莊的最高處,將那些好的壞的都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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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見一個老者一般,恭恭敬敬的與後門山相望。草更密了,樹更高了,葉更繁了,只是人的足跡都長滿了草。在落了滿地杉刺的後門山,我看見了過去的我。

我們攀上一面損壞最嚴重的土牆,就近落腳到一棵梧桐樹旁。樹上開了小花,落入土地。春天的筍藏在低矮的竹叢裡,春天的一切,都在土地萌發。我們在山裡待夠四五個時辰,再回到清河巷。當我們進入秋天的山時,棕色的杉刺正冷不丁給我的手製造痛感,灶中起火,杉刺易燃,一入秋,山道成了杉刺道,撿柴的人樂壞了。我和隔壁家的穗、玉,或後門住的嬌,一道去山。每次進入後門山地界,山總像第一次見我似的,發動松柏、梧桐、杉樹、麻竹、象草……予以熱烈歡迎。夏天傍晚的山,自然不會錯過,蟬聲就是從那來的,一聲接一聲,從下午一直叫到天黑。清早上山,蟬殼就掛在葉片上,只需輕輕一取。冬日的後門山是蕭條的,有需要山的故人,仍將腳印留在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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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的我,漸漸消失在山林中,最後,只留有無數個零零碎碎的片段,就像一片片山中的落葉,嘩嘩作響。寒風還是將雨帶來了,我不得不再次跑起來,清河巷,在雨中,在我的身後,漸漸模糊。

我邊跑,邊回望後門山。若要深究清河巷的變化,大抵,原有的清河人,恐怕再沒有誰去過後門山,除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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