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在黃金時代裡寫到: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每個人都要經歷生活的重錘,文學作品裡的人物也不例外。紅樓夢裡,香菱一出場就被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視為有運無命、累及爹孃之物。癩頭和尚在第一回裡唸的那四句言辭:“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菱花句隱喻英蓮被呆霸王強佔作妾的不幸遭遇。“菱花”指英蓮後來改名為香菱。“雪”諧音為“薛”。菱花在夏日開花而竟遇冰雪,喻英蓮“生不逢時,遇又非偶”(脂評),暗指香菱必然會遭到摧殘。
香菱長得很美,周瑞家的評價香菱“倒好個模樣,竟有些咱們東府裡蓉大奶奶的品格。”除了長得美之外,香菱還十分熱衷於作詩,想讓寶釵教自己作詩,可是寶釵不肯教她。
無奈之下,香菱又叫黛玉教她作詩,黛玉很熱心教她,還把自己收藏的《王摩詰全集》借給香菱,讓她回去讀熟揣摩透了。香菱拿到詩集之後,便全身心投入到詩集當中,日夜苦讀,連做夢都在作詩。
這樣一位才貌兼具的女子,卻是個被命運接二連三重錘的人,香菱命運的悲苦,讓人聞之而淚下。
一、童年的消逝:望族小姐淪為待售商品
香菱原叫甄英蓮,原是姑蘇一戶甄姓望族的女兒,雖是女兒身,卻也是甄士隱唯一的掌上明珠。香菱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之中,必能得到父母毫無保留的愛。
況且甄士隱秉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就賞賞花,種種竹,喝喝酒,寫寫詩,過著一種琴瑟和鳴,歲月靜好的日子。香菱的童年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必定過得十分愜意,富有童趣。
好景不長,命運給香菱送來了人生的第一次重錘,在元宵節這天被人販子給拐走了。從此淪為了被拐賣者,落入到人販子的魔掌之中,人販子一有不爽就會毆打香菱。
原本出生於小望族家庭的香菱,本應該過著優渥的生活,每日跟著老父親賞花飲酒作詩,可惜,天公不作美,元宵節的走失改變了香菱的命運,落入人販子魔掌的香菱過著被非打即罵且如物品一樣被人賣去買來的生活。
香菱遭到的人生第一次重錘,是她原本應該幸福的童年的失去,也是她有命無運的宿命。香菱的嬰幼兒時期的幸福就像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王》中所敘述的那樣“因此,當我們等著瞧那最末的日子的時候,不要說一個凡人是幸福的,在他還沒有跨過生命的界限,還沒有得到痛苦的解脫之前。”短暫的幸福都不足以被人津津樂道。
二、姻緣的鉅變:多情丈夫換成富貴惡霸
香菱養到了十幾歲,人販子將她賣給了一個買主叫馮淵,這人家裡還算富裕,是個絕風流人品,本是個酷愛男風,厭惡女子的人,但見了香菱就移了性情。想要把香菱買來做妾,並且許諾以後不和男子廝混,也不會再娶另外的女子了。
馮淵非常珍視香菱,迎香菱入門還特地選了一個好日子。正因他太鄭重其事,所以給了人販子偷賣的機會。如果當時馮淵立馬交錢把人領走,或許就沒有薛蟠什麼事了,跟著馮淵這個多情人,香菱也許會過得幸福一點。
但是,命運總要在香菱遇好事時給她一大錘。人販子在同一天把香菱賣給了兩個人,一人是薛蟠一人是馮淵,薛蟠財大氣粗根本不可能把人讓給馮淵。隨後,薛蟠讓手下人把馮淵打得半死,身受重傷的馮淵不出三天就死了。真是“薄命女偏逢薄命郎”,香菱註定沒有福氣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日子。
香菱的悲劇代表了她所處時代大部分女性的悲劇,她們作為女性,始終是要依附於男性生活,無論她們出生高貴,個人多麼有能力,最後的歸宿都大同小異。
有人感慨,如果香菱真能跟馮淵過一輩子就好了,說不定他們在一起會很幸福。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的,其一,馮淵所做的事表明了他也不是善茬,相比於薛蟠,馮淵只是更好一點,本質上並無區別。其二,即使他們婚後能夠相對幸福一些,可這幸福到底來說是馮淵給予的,而香菱只能接受,別無選擇。這樣不平等的親密關係的建立,哪有什麼幸福可言。
三、現實的打擊:真誠待人反被算計
雖然薛蟠這個人整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整日裡就知道尋花問柳,飲酒作樂。好在,他有個非常討喜的妹妹薛寶釵,寶釵向來待香菱不錯,薛蟠出遠門做生意時,寶釵特地把香菱帶進大觀園裡,讓香菱同園裡的姐姐妹妹們一起玩耍。
香菱在黛玉的引領下,也在自身不斷地刻苦學習,鑽研作詩的方法下,學會了作詩,順利地加入了黛玉等人所在的詩社。香菱極其愛詩,想來也是遺傳了她父親甄士隱身上的文藝細胞。
除此之外,香菱本人非常地熱愛生活,熱愛世上一切美的事物,即使她淪為商品,並且被迫接受了薛蟠,待在如此低俗的男人身邊,香菱也沒有怨天尤人。再者,香菱在寶釵的帶領下,有機會接觸到花團錦簇的大觀園,在這個園子裡,她結識了林黛玉、史湘雲這類極具才情的女子。從這一點兒看,香菱也是幸運的。
好景不長,出遠門做生意的薛蟠回來了,香菱不能再待在園子裡。單純善良的香菱得知薛蟠要娶正妻之時,她沒有吃醋沒有埋怨,還滿心歡喜地以為會添一個愛作詩的伴,香菱此時對薛蟠的正妻是滿懷期待真誠歡迎的。
就這樣,人生重錘再次錘向了香菱。薛蟠的正妻夏金桂可不是省油的燈,一進薛家的門就給人臉色瞧,還想著法地對付香菱。先是把香菱的名字改為秋菱,再設計香菱撞見薛蟠與寶蟾廝混,薛蟠怒其打攪自己的好事,薛蟠便有意給香菱受氣苦。
金桂越來越過分了,特意讓秋菱來自己房裡伺候,冤枉香菱扎小人來咒自己,哄得薛蟠棒打了一頓香菱。香菱受了一頓貪夫棒之後,也大病了一場,日漸羸瘦作燒,飲食懶進,尋醫問藥,身體也沒有好起來。
香菱之所以會這樣慘,除了夏金桂的算計和薛蟠的無能之外,她自身的性格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香菱真誠善良,人際交往中注重與人為善,但是真誠善良的另一面就是忍氣吞聲,這樣一種性格遇上囂張跋扈的夏金桂,註定不能過大觀園裡祥和詩意的生活了。
綜上所述,香菱這一生可不就如那癩頭和尚所說的那樣,是一個有命無運的人,首先,香菱出生良好也沒有機會在本家成長。其次,香菱有幸得到多情人的垂青,卻沒有福氣與之白頭到老,還讓多情公子為此送了命。最後,被薛蟠帶入薛家之後,雖然多次受到寶釵的照顧,可香菱終究是薛蟠房裡的人,香菱有難之時,寶釵也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每次眼看著命運要垂青於香菱,可垂青是假,重捶是真,對香菱來而言,好運之後便是更大的惡運,是更重的錘子向她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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