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一位出身名門、面容姣好的、思維敏捷的女子,一位耐得住學術的清冷和寂寞,又受得了生活艱辛和貧困的女子,一位在沙龍中朗誦著詩句,被愛慕者如眾星捧月般包圍著,在窮鄉僻壤、荒寺古廟中不顧重病考察古建築的女子;一位青年時旅英留美、深得東西方藝術真諦,中年時一貧如洗、疾病纏身卻執意要留在祖國的女子。她就是林徽因。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70多年前的一個冬夜,客居昆明北門街唐家花園的林徽因寫下了她對昆明的戀眷。多年以後,當我們再此翻開那些樸實而不乏俏皮的句子,才發現,昆明在一位皆具感性詩人與建築家雙重氣質的筆下,可以“大樹拱立,草花爛漫。”;可以“每晚靠這一碗茶的生趣,幽默估量生的短長……”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少年林徽因

月下寫就《對北門街園子》

1945年,日本侵略者宣佈無條件投降。在戰亂中顛沛流離多年的梁思成陪著患肺病已久的妻子林徽因到重慶檢查身體,檢查的結果很是令人沮喪,大夫說:徽因將不久於人世。這樣的消息對一般人來說不吝是聲哀號,然而,對於一位才華知識女性來說,生活還得繼續。

第二年還沒開春,林徽因在費慰梅陪同下乘機來昆明拜會西南聯大校長梅貽琦,建議清華大學增設建築系,林徽因下榻北門街附近的唐家花園裡一棟別墅裡,昆明的冬天並不太寒冷,徽因的老友張莫若、錢端升、金嶽霖等人聞訊都趕來相聚。

酒熱茶香終要散場,老友相見的熱鬧勁過去了,就像豐子愷那幅漫畫描繪的一樣,“人散後,一汪新月如水。”林徽因凝視著窗外凋零的梅樹寫下了一首《對殘枝》:“梅花你這些殘了後的枝條,是你無法訴說的哀愁!今晚這一陣雨點落過以後,我關上窗子又要同你分手,但我幻想夜色安慰你傷心,下弦月照白了你,最是同情,我睡了,我的詩記下你的溫柔,你不妨安心放芽去做成綠蔭。”病中的女子固然惆悵,然而,月色下的唐家花園是這般的靜謐而美麗,她忍不住再次提筆:“別說你寂寞;大樹拱立,草花爛漫,一個園子永遠睡著;沒有腳步的走響。你樹梢盤著飛鳥,每早雲天吻你額前,每晚你留下對話,正是西山最好的夕陽。”正是這首《對北門街園子》為我們記錄下了昆明城中一個就快要被人們遺忘的地方——唐家花園。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林徽因、徐志摩陪同來訪的泰戈爾

北門街南臨翠湖,北靠圓通山,是昆明城中的一塊風水寶地。先是唐繼堯在附近修建了一座唐家花園,繼之又有本土士紳在街口(今北門書屋後)建了江南會館。據老昆明人回憶,唐家花園裡亭臺樓榭、假山噴泉樣樣俱全,遍植奇花異草,還種植了很多名品菊花。唐繼堯把花園打理得四時常青,四時有花可賞,他還把生平所收藏的書籍放於園中設立了“東陸圖書館”。一到重陽佳節,唐家花園便成了昆明百姓的賞菊佳地,賞菊者絡繹不絕。入住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對昆明並不陌生,在她的詩句裡可以感覺到,唐家花園裡花木絕對是出自名門的她喜歡的。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感受昆明市井生活的豐美

抗日戰爭初期的昆明集聚了許多北方的學者和學生,也是給了流離中的林徽因和夫君梁思成、知己金嶽霖無限溫暖的地方。林徽因和梁思成在龍頭村為自己蓋了一所房子,這也是兩位建築設計家一生中唯一一次為自己動筆設計並親自指揮修造的房子,他們不僅耗盡了所有的積蓄,而且“不得不為爭取每一塊木板、每一塊磚,乃至每根釘子而奮鬥”,還得親自幫忙運料,做木工和泥瓦匠……”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後來,愛慕著林徽因的金嶽霖也來到龍頭村,緊靠著梁林住房蓋了一間“耳房”居住,三人在交往中彼此心胸之寬容,友情與愛情之涇渭分明,令人肅然起敬。客居昆明的林徽因依舊生活得頗有滋味,日子並不因昆明這個邊遠小城的平凡而暗淡,她感受著昆明市井生活的豐美,一組小詩《昆明即景》中就記錄了許多有趣而生動的片羽。

茶館是當時西南聯大師生最熱愛的地方,但林徽因的《茶鋪》筆觸更加溫暖:“這是立體的構畫,描在這裡許多樣臉,在順城腳的茶鋪裡,隱隱起喧騰聲一片。各種的姿勢,生活,刻劃著不同方面:茶座上全坐滿了,笑的,皺眉的,有的抽著旱菸。老的,慈祥的面紋,年輕的,靈活的眼睛,都暫要時間在茶杯上停住,不再去擾亂心情!一天一整串辛苦,此刻才賺回小把安靜,夜晚回家,還有遠路,白天,誰有工夫閒看雲影?不都為著真的口渴,四面窗開著,喝茶,蹺起膝蓋的是疲乏,赤著臂膀好同鄉鄰閒話。也為了放下扁擔同肩背向運命喘息,倚著牆,每晚靠這一碗茶的生趣,幽默估量生的短長……”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林徽因和梁思成設計的北京城牆改造計劃草圖

為保護古建築做金剛怒吼

不過,林徽因始終是位建築家,她對建築美的感知也時時以特殊的方式見諸於筆下: “張大爹臨街的矮樓,半藏著,半挺著,立在街頭,瓦覆著它,窗開一條縫,夕陽染紅它,如寫下古遠的夢。矮簷上長點草,也結過小瓜,破石子路在樓前,無人種花,是老罈子,瓦罐,大小的相伴;塵垢列出許多風趣的零亂。但張大爹走過,不吟詠它好;大爹自己(上年紀了)不相信古老。他拐著杖常到隔壁沽酒,寧願過橋,土堤去看新柳!”在這首《小樓》:裡,她其實是把當地居民底樓高八尺、二層高七尺的典型制式也納入了自己的詩句

背井離鄉、顛沛流離、疾病纏身,這樣的日子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樂觀地承受的。詩歌是那個歲月的縫隙裡林徽因綻放的一朵樂觀之花,對建築的熱愛依舊貫穿在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生活裡。

在昆明的日子裡,梁思成和林徽因參與中國營造學社的工作,與同仁們對昆明的古建築進行了系統調查。從1938年10月至11月,經他們調查的有圓通寺、土主廟、建水會館、東寺塔、西寺塔、真慶觀大殿、金殿等約50餘處昆明主要的古建築,這是昆明有史以來第一次對古建築類文物的普查。

對傳統建築的熱愛貫穿了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一生,也因此給這對夫妻帶來了難言的傷害。1953年5月,北京市開始對古建築進行大規模拆除和改建,為了挽救四朝古都僅存的完整牌樓街不因政治因素而毀於一旦,梁思成與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吳晗發生了激烈的爭論,梁思成被氣得當場失聲痛哭。

不久,在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局長鄭振鐸邀請文物界知名人士在歐美同學會聚餐會上,林徽因也與吳晗也發生了一次面對面的衝突。同濟大學教授陳從週迴憶道:“她(指林徽因)指著吳晗的鼻子,大聲譴責。雖然那時她肺病已重,喉音失嗓,然而在她的神情與氣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昔日的名門名媛,一代才女,也曾這般金剛怒吼,句句深情,實在是位真性情的女子。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據說,住在龍頭村那及間平房的時候,林徽因經常在月白風清的夜裡點上一炷香,插上一瓶插花,穿一襲月白的睡袍,在昏黃的燈光下寫著自己的詩句。此時的林徽因超然物外,忘記了亂世,忘記了歲月裡的種種艱辛。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林微因設計的吉海鐵路總站

而生活中的林徽因似乎更具煙火氣息,蕭乾先生在絕筆《才女林徽因》中記道:“聽說徽因得了很嚴重的肺病,還經常得臥床休息。可她哪像個病人,穿了一身騎馬裝……她說起話來,別人幾乎插不上嘴。徽因的健談絕不是結了婚婦人的那種閒言碎語,而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她從不拐彎抹角,模稜兩可。這種純學術的批評,也從來沒有人記仇。我常常折服於徽因過人的藝術悟性。”這是1933年深秋一個星期六的下午,蕭乾做客林徽因家中吃茶時發表的感慨。是的,正是這過人的藝術悟性造就了林徽因,使得她在跨越在詩歌與建築之間自由穿戈,巧笑嫣然地拈起一段溫婉的“人間四月天”

北門街唐家花園裡的林徽因

走過今日的昆明,走過那些留下過她痕跡的地方:北門街、龍頭村、巡津街……我多麼欣慰,昆明曾給予她的無盡詩興與溫暖的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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