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之子舒乙:我父親喜歡捉弄齊白石老人,常給他出難題

老舍之子舒乙:我父親喜歡捉弄齊白石老人,常給他出難題

我覺得讀書對於人來說,就像水和空氣一樣,是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個環節。我覺得讀書是一個不需要談論的問題,但是現在人們偏偏很愛談這個話題,就好像這是一件新鮮事、一件特別需要談論的事情一樣。很難想象一個人不讀書,或者說讀書變成一件特殊的事情,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我讀書非常雜,而且越老越雜

我大概是在初一的時候開始讀書,我父親並沒有在讀書方面給予我任何指導。我讀的第一本課外書還是他寫的書。我初一就離開家開始住校了,那時候大概是十二三歲。在這之前在家裡的時候,我還沒有讀課外書的習慣,就是念念課文。家裡面雖然有很多書,也都不是給小孩子看的。到了初一開始住校的時候,突然有人問我:我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你念過他什麼書?我當時非常窘,因為我連一本他的書都還沒有念過。受了這句話的刺激,我趕快跑到圖書館去借他的書,借了一本《老張的哲學》,恰好也是我父親的第一本書。所以說起來我念課外書是從念我父親的書開始的,從那以後也就開始喜歡上念課外書了。大學的時候因為我是去蘇聯留學的,反而念得比較少。但是在中學到大學之間,我念過一年俄文,這一年中我讀了大量的小說,而且專門找塊頭兒大的來讀,比如說《戰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等,都在那一年啃完了。

我家裡書非常多,我也每天都會看書。我讀書非常雜,而且越老越雜,隨意性很強,沒有明確的計劃。我來書的途徑很多,很多人給我寄書,我去參加一些論壇會議的時候也會收到書,來拜訪的人也會帶來一些書。所以我幾乎每天都能拿到書,多得沒有地方放,一會兒就堆滿了。因為實在沒地方放,我需要淘汰一部分書,所以經常有幾個好朋友上我這裡來淘書。我把對我來說沒有長期保存價值的書放在兩個箱子裡,他們來的時候,我就對他們說:隨便挑!所以我這裡書的交流量很大,來的也多,去的也多。凡是到我這的書,雖然我不可能每一本都仔細地讀,但是都會翻一翻。這是一種不刻意設定的讀書方式,雜有雜的樂趣和好處,你可以博覽。博覽群書可以把一個人的知識面拓展得很寬。尤其是因為老了,我就更不需要那麼專,全面一點對我來說更好,可以有很多思路相互雜糅,這樣反而能生髮出很多很有意思的思想。我覺得讀起書來寬、厚、博,對開拓思路、產生新的想法大有好處。如果讀書興趣廣泛,書籍來源又比較豐富的話,雜著讀好處甚多。

丟書把我父親丟傷心了

我父親讀書一般目的性比較強,基本上是為寫作服務。他這一輩子算是職業作家,就是靠寫作為生。他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處在寫作狀態當中,他的生命就是寫作。他讀的書全是為了寫作服務的。解放後他寫過一個話劇叫《神拳》,原來有個名字叫《義和團》,寫的是義和團的事情。1960年是紀念義和團60週年,而我爺爺戰死在和八國聯軍的鬥爭中,所以義和團的事情對於我父親來說是有切身影響的。但是我父親那時候只有1歲,因此雖然我奶奶和其他親戚對他的講述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他還是需要大量的材料,他要把這些史料買來仔細研究,所以他有很多這方面的書。

我父親以前也算是藏書家,但是後來書大都毀壞了,傷心了就不藏了。雖然他不富裕,但是在買書方面並不吝嗇,而且要買就一定要買好的版本。比如他從英國回來,就帶回來非常珍貴版本的莎士比亞全集。但是因為戰亂、運動,丟書變成了家常便飯,把他丟傷心了。我們原來在齊魯大學,抗戰開始了大家要逃難,於是我父親把書委託給大學圖書館收藏。後來學校被日本人佔領,書籍全都下落不明。從那以後,他就不再藏書了。

與齊白石老人的接觸勝似讀書

因為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父親是作家,母親是畫家,我很幸運地接觸到很多文藝界名人。他們在讀書方面雖然沒有明確的指導,但是接觸到他們,能夠在他們身旁聽到他們偶然的談話,那益處就太大了。因為他們畢竟是一些大人物,他們的言談舉止,他們談話的內容,讓旁聽的人受益匪淺。因為人和人確實不太一樣,有的人一生庸庸碌碌,而有的人卻能在時時處處都大放光彩。跟他們接觸,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我媽媽是齊白石老人的正規徒弟,她曾經帶我去齊白石老人家裡看他畫畫。齊白石老人畫畫時是不說話的,但是你看他畫畫,能收穫很多東西。當時我作為一個高中生,能有這樣的機會,我覺得簡直幸運得不得了。齊老的畫看起來很是瀟灑,但是畫畫的過程並不是這樣的。他畫得極慢,比如他當著我的面畫過一隻大公雞,公雞尾巴上的毛是很粗的幾筆,我以為這幾筆肯定是很瀟灑的“嘩嘩”幾筆就勾勒出來的,其實不然。每一筆的運筆都非常的慢,每一筆都至少要好幾秒鐘才完成。而且他非常注重墨色的運用。他用墨非常精細,總是把每一筆的墨全部用光,才會去洗筆。當畫完一幅畫的時候,他筆洗裡的水還是清澈的。能夠把墨用得如此巧妙、精緻、節約,真是太神奇了!

每畫完一幅畫,他就把這幅畫掛在一根繩子上,然後自己就坐在繩子對面的一張躺椅上,仔細地觀察。半天之後又把畫拿下來,仔細地修改填補。他是非常精益求精的一個人,並不是噼裡啪啦幾分鐘畫完了,就說你拿走吧。他一個上午只能畫三到四張畫,而且平常審視自己的畫的時間就更長了,等於是在研究總結自己這一張畫的得失。這樣的一種敬業狀態讓我受益匪淺。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90多歲了,還維持在這樣一種兢兢業業的藝術創作中,我覺得真是太了不起了!

此外,齊白石老人觀察生活之細緻也是非常讓人驚訝的。比如有一次,媽媽給他帶了幾隻活的小河蝦,他就把小蝦放進乾淨的筆洗裡,把臉貼在筆洗上去看。其實我估計他對小蝦米已經看過一千一萬遍了,可是還要看,看小蝦米在水裡怎麼遊動,蝦足怎麼動,身體怎麼彎曲,看了很久很久。

我父親喜歡捉弄齊白石老人,經常給他出很多難題,比如某個人的詩句,讓他照著這句詩來作畫,難度非常高。有次我父親唸了一句蘇曼殊的詩:“芭蕉葉卷抱秋花”,秋天的芭蕉開花,芭蕉剛開花的時候葉子是捲曲的,有點像筆筒的形狀,長到一定的程度才散開。這實際上並沒有難度,因為齊老畫過芭蕉。但是他突然問我媽媽:“我忘記了芭蕉捲曲的葉子是向右旋還是向左旋。”我媽媽也不知道。因為芭蕉長在南方,一時看不到,最後齊老委託我媽媽去打聽。

一次拜訪,能收穫非常多的東西,這些無形的東西就會變成知識,會指導你的一生,這實際上比讀書收穫的東西還要多。因為讀書是間接的獲得,而這些是直接的影響。(人民論壇記者杜鳳嬌採訪整理)

舒乙

作為連續幾屆全國政協委員,舒乙在讀書、畫畫之餘,一直致力於對城市文物及文化遺產的保護。在接受我採訪的時候,他還接了一個電話,其中就談到了關於京杭大運河的保護問題。他惦記著那些在城市現代化進程中迅速消亡的老房子、老習俗、老文化,關注著那些在飛速轉動的現代化車輪下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即將被碾壓成齏粉的老的事物,對那些打著保護的旗號瘋狂破壞古文化古建築,卻又大肆建築新的偽文化偽古蹟者,深惡痛絕,痛心疾首。他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儘可能的將那些體現一個城市靈魂的文化與文物保留下來。來源:中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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