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裡道出“時代與人類”的真諦：

一個社會問題最有效力的因素是，時間。它是唯一真正的創造者，讓洪荒時代微小的細胞成長為最高貴的人類。

如果給一隻螞蟻足夠的時間，它就有可能將勃朗峰夷為平地；如果一個人掌握隨意改變時代的魔法，他就擁有別人眼中上帝的力量。

時間的累積成就的是一個時代。在浩瀚的時光裡，20世紀的黃柳霜成為螻蟻夷平的時代先鋒者，21世紀的劉玉玲成為人人豔羨的時代開創者。

在某種意義上，她們擁有別人眼中遙不可及的“上帝力量”。

1.

“我剛來洛杉磯的時候就住在Vine Stree藤街，和黃柳霜女士做鄰居。”

1905年，好萊塢第三街區的藤街上，黃善興帶著小女兒入住了這條唐人街開起了不大的洗衣店。這個注重傳統教育的男人始終不會想到，小女兒黃柳霜有朝一日成為未來美國影壇的閃耀之星。

這位閃耀之星，骨子裡充滿了叛逆。9歲的黃柳霜愛穿中山裝，愛說廣東話，跟著父親在洗衣店裡當女工，拿到的工錢會跑去街頭的拍片現場，這是她的第一場電影。

14歲的黃柳霜拒絕了父親的要求，成為普通白領結婚生子。那一年，她毛遂自薦參演《紅燈籠》的無名氏，成為影視生涯裡的第一部首作。

這部作品似乎暗示了她整個人生。《紅燈籠》裡講的很通透“膚色的障礙始終讓人無法在歐洲土壤上尋求嚮往的生活。”

黃柳霜的一生都在衝破有色眼光的障礙裡，探索屬於自己的人生。

1968年，好萊塢第三街區的藤街上，迎來了劉玉玲一家五口，同黃柳霜一家相似，曾經的高級知識分子不得不以勞工度日。

同樣的艱苦童年，劉玉玲14歲跑去工廠做童工當服務員，同樣受到父母的知識教育栽培，她考入了紐約大學，獲得了亞洲語言文化的學士學位。

和所有中國父母一樣，找一份體面的工作結婚生子了卻此生。可是，她拒絕了，和黃柳霜的選擇一樣，踏入了好萊塢影視圈，這一踏改變了命運的齒輪。

“我想活在一個不設限，不畏懼並敢於冒險的世界裡。”但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不容易，三無遊民的劉玉玲每天三份工和瘋狂試鏡，靠著哥哥救濟完成學費。直到22歲那年，她接到了人生第一部電影《貝弗來山90210》。

這部電影裡，她終於贏得了一個無名氏的服務員的機會，那是一個幹練不服輸的女人，像極了此時的劉玉玲。

長達7年的龍套生涯，好萊塢沒有她的一席之地，有多少人半路放棄，唯獨她自信的探尋機會。

2.

“我的夢想就是要當一名演員，我到現在能做自己熱愛的事情仍舊萬分激動，我看不出我和我生活的時代有什麼格格不入。”

黃柳霜童星出道，美豔的容顏也要經歷龍套的生涯。好在黃柳霜的本性裡有著西方的豁達和東方的細膩，兩者交織交融煉就強大的內心，吃透人間的疾苦。

《海逝》，掙脫不了的跨族虐戀，讓這位東方古典的美人迎來了人生的轉折點。

中國少女愛上美國小夥卻求而不得，幾度埋梗的暗示，見縫插針的剪輯反轉，反襯著女孩骨肉離別的悲痛，淚如雨下深沉而內斂。

這就是黃柳霜成熟精湛的演技，絲絲入扣，凡夫俗子望其豔羨的大師水準，驚豔了歐洲大陸。

我們在感嘆黃柳霜的演藝之路一路攀升的同時，也無比哀憐“人之慾，求之不得”的酸楚。

這位穿著華麗禮服的絕美女子走進了《唐人街繁華夢》，成了舞蹈家的女僕，獲得進入英國皇家宴會的邀請函。

但終究改變不了《巴格達竊賊》裡的女奴、《唐人街繁華夢》裡的女僕、《大飯店》裡被隱去名字的女二號，那種身上烙印的標籤。

所得的奧斯卡金像獎、受邀皇家宴會的殊榮，在世俗的眼光裡身份的標籤下，不過是個空有其表的虛名。

她在劇中，從不善終。

劉玉玲這樣的奇女子，身上流淌著人定勝天的骨血，不是用以強制強的惱怒，而是用“制心一處，無事不辦”的天地人和。

似乎好萊塢導演們也看到了她骨子裡散發的熱情和平和。7年之後，那部《甜心俏佳人》的冷豔美人客串，帶來了事業的豐收。

《霹靂嬌娃》的打女塑造、《殺死比爾》裡極具黑暗庸常的殺手……每一場的配角，每一次的獲獎，這些閃亮的殊榮始終無法讓她獲得C位的公平。

她切換不同形象，試圖扭轉世俗的眼光。

劉玉玲23年的配角生涯終於在50歲的時候結束了，《致命女人》裡表裡表氣的富家女獲得大滿貫，她是女主之一，也是導演之一。

比黃柳霜更幸運的是，這個時代是21世紀，一個女人可以有多種可能。劉玉玲導演的《自由的憤怒》《惡報》似乎都在摘掉貼在她身上的烙印，華裔女星的形象絕非總是踩在腳底。

成見就像一座山，在這樣的五指山下難以逃脫束縛的囚籠，但終歸有人要去打破。

3.

經歷過多少次No，才會傷其身動其骨。在夾縫中生存的黃柳霜，《好萊塢派對》中展現東方韻味的旗袍，也擋不住狂風浪雨的拒絕。

1951年，已經息影數年的她，因為一部《柳霜夫人的畫廊》重回影壇。那是唯一一部可以用“黃柳霜”真名的劇目，本色演出等待了數年。

我們這一生演過多少人，可又有多少人演繹過自己。這也許就是黃柳霜徹底撕掉烙印的最好方式。

65歲那一年，她登上了好萊塢星光大道，在曾經居住的藤街上點亮最閃耀的星。50歲的這一年，劉玉玲走上了好萊塢星光大道，站在曾經黃柳霜站過的位置，指著藤街上的方向說：“我剛來洛杉磯的時候就住在Vine Stree藤街，和黃柳霜女士做鄰居。”

跨越100年的時空，兩人終於相遇。她們這一生何其的相似，骨子裡生來的叛逆，中西文化碰撞的華裔者，始終堅持熱愛的事業，頂著“你不可以”的成見，在夾縫中舉步艱難，又在晚年時大獲光彩。

4.

“生活本不需要遵循規則，那些打破規則的人憑藉自己的努力也能成功，因為他們在做別人認為不可能的事情。”

食過人間百味，各人滋味萬千。推動一個社會問題的化解，永遠是要熬得過時間的錘鍊，時間是真正的創造者，讓洪荒時代微小的人擁有別人眼中豔羨的“上帝力量”，成為名留青史的人類。

一個是時代的先鋒，承受本該不承受的痛；一個是時代的開創，創造不設限的未來。

她們在衝突和矛盾中尋求平衡，用東方的天地人和柔化西方的爭論，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只有面對現實不斷挖掘的溫情和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