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第二的喬戈裡峰為什麼被稱為殺人冰峰?

夏日消消氣


儘管喬戈裡峰是全球第二高而非最高峰,但它卻是登山者最心儀的巔峰,因為它比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更具有危險性和挑戰性。2008年發生在喬戈裡峰的悲劇,是最好的例證。


3名攀登者觀望著被似火夕陽映出的地球輪廓線。在他們下方海拔6000米的高度上,縱橫交錯的巴爾託洛冰川已經暗下來,恰如頭頂的星際一般冷暗。喀喇崑崙山脈(與喜馬拉雅山脈北部接連的大山脈)的一座座巨大頂峰,此時逐漸隱去:加舒爾布魯木1號峰和2號峰、寬峰、慕士塔格峰、川口塔峰和喬戈裡薩峰。很快,太陽下山,短暫的黃昏吞沒了3名攀登者所站在的山峰——喬戈裡峰。它是整個喀喇崑崙山脈中最高和最無情的山峰。成功登頂喬戈裡峰的人與在登頂過程中死亡者的比例是4比1。

△喬戈裡峰主要登頂線路,其中F為阿布魯奇線路

這3名攀登者分別是傑拉德·麥克唐納、馬可·康福特拉、威爾克·範·魯伊根。他們知道自己剛剛看見了任何清醒的登山者都不願目睹的景象:海拔8230米以上的日落。能活下來描述這一壯景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在這樣的高度,每次呼吸都是一次重體力勞動,因為空氣中的氧含量僅為海平面的1/3。這3名攀登者的體能和大腦功能已開始喪失。即將降臨的黑暗將帶來零下40℃的嚴寒,這會導致任何裸露的皮膚壞死。雖然傑拉德、馬可和威爾克都是經驗最豐富的登山者,但是他們很清楚的是:自己之前之所以能在一天中這麼晚的時候登頂,靠的純粹是運氣。


就在1小時前,他們還興高采烈。站在海拔8610米的喬戈裡峰頂上,馬可揮舞著掛在一根登山手杖上的意大利國旗。37歲、喜歡冒險的傑拉德帶著狂喜的笑容,把一面愛爾蘭國旗高舉頭頂,還給遠在愛爾蘭的女友打衛星電話報了喜。40歲、身材瘦高的荷蘭人威爾克有個才9個月大的兒子。他沒有把荷蘭國旗帶到喬戈裡峰,但他也很興奮。他抓住好友傑拉德,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倆高興地跳起來,完全忘卻了自己已經筋疲力盡。


但此刻,時間晚得已經相當危險。再加上他們的身心非常疲憊,他們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時間來浪費。但繩索在哪兒呢?在登頂途中,他們只靠一根繩索來導引自己穿越頂峰附近由堅冰和岩石組成的一個險惡迷宮。在下山過程中他們需要更多繩索,因為任何一次失足都可能讓他們命歸西天。(為了減輕重量,他們這次登頂並未自行攜帶繩索,而是打算依賴已經錨定在冰中的繩索。)他們打開頭頂燈掃描山坡,他們的鞋底釘在雪地上啪啪作響。糟了——繩索不見了。在一片黑暗中,沒有繩索指引,他們怎麼可能下山呢?


儘管如此,此時此刻,3名攀登者根本沒有料到自己將成為一場大悲劇中的主要角色。在他們登頂喬戈裡峰的過程中,一系列狀況突變和判斷失誤(包括他們自己的判斷失誤)最終釀成登山歷史上最嚴重的慘劇之一。2008年8月1日和2日,來自7個國家的11名登山者在這場悲劇中死亡。8月1日早晨,共有超過20名登山者出發,去登頂喬戈裡峰。也就是說,這次的死亡率不是20%,而是接近50%。

△喬戈裡峰大本營

8月1日,隨著夜色降臨,在世界第二高峰的斜坡上,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存。使用自己的冰斧,馬可為自己和傑拉德挖好了臨時休息處(所謂冰床)。威爾克下來加入他們,3人開始準備應對對每個登山者來說的噩夢——在海拔8230米高度露營。威爾克回憶說:“當時我們互相都不說話,因為我們無話可說。”


儘管他們都穿著厚重的羽絨登山服,傑拉德卻感覺自己的腿發冷。因此,馬可為他按摩雙腿,悉心照料這個蓄著大鬍子、樂觀而又幽默的愛爾蘭人。威爾克的水壺弄丟了,並且他們3人都沒有了食物,但這並不重要:在那麼高的地方,人體不能消化食物。他們也沒有瓶裝氧氣,因為他們並不認為登山需要它。他們都知道等待救援是不可能的,他們只能自救。威爾克告訴自己必須堅強,此刻的他一心只想著一件事:必須挺過這一晚。


組隊

就算威爾克和傑拉德之前都差點在喬戈裡峰丟命,他倆卻依然深深迷戀征服這座巔峰。

從輪廓看,喬戈裡峰就像是小孩筆下理想化的大山:一座由黑石構成、白雪覆蓋的鋸齒狀金字塔,其四面都噩夢般陡峭,3000米高崖直插進周圍的冰川。1856年,英國組織的一次科考探險首次發現並命名了喬戈裡峰。這座山峰跨越中國和巴基斯坦交界處,位於地球上最高峰的聚集地中心。1954年,一支意大利登山隊首次登上喬戈裡峰。1年後,英國人埃德蒙·希拉里登上了珠穆朗瑪峰(簡稱珠峰)。


珠峰比喬戈裡峰高240米以上,但喬戈裡峰的惡劣天氣、它的令人驚訝的地形以及它對登山者來說的巨大技術挑戰,使得它比珠峰危險得多。到2008年為止,總共有3679人登頂珠峰,另有210人在攀登途中死亡。實際上,由於交通越來越方便,攀登珠峰正變得越來越安全。2008年的攀登季節中,只有兩人在登頂珠峰過程中死亡。與之相比,攀登喬戈裡峰的風險要大得多:至2008年,只有399人登上過喬戈裡峰。雖然有不少人登上過珠峰多次,但只有3人登上過喬戈裡峰兩次(登上3次的,則一個都沒有)。在一些年份,根本沒有人登頂喬戈裡峰。對登山愛好者來說,喬戈裡峰象徵著大山對意志和能力的最大考驗。曾在2004年登上過喬戈裡峰的威爾克有些偏頗地說:“對登山者來說,珠穆朗瑪峰只是小菜一碟。喬戈裡峰才是巔峰中的巔峰,因為它最危險、最野性、最難以想象,所以攀登難度最大。”


就算威爾克和傑拉德之前都差點在喬戈裡峰丟命,他倆卻依然深深迷戀征服這座巔峰。2008年8月1日,威爾克第3次攀登喬戈裡峰。1995年,他在攀登喬戈裡峰的最常見線路——從阿布魯奇山脊線路上的1號營地到2號營地時,受困於一次大面積巖崩。一塊岩石砸在他的臉上和肩上,打碎了他的面頰骨,還折斷了他的手臂。他的肱骨刺穿皮膚,他大量失血。他的團隊緊急將他撤回大本營。他在那裡等了5天后,一架救援直升機抵達。他最終復原,並於2006年回到喬戈裡峰。這一次,他所參與的大型遠征隊隊員中包括傑拉德。


爭強好勝、頭腦睿智的威爾克與性格友善的傑拉德相處很好。在這次遠征中,威爾克首次認識傑拉德。傑拉德是一位民間音樂家、摩托車賽手和狂熱的登山愛好者,他甚至還當過石油工人。他曾在美國阿拉斯加州住過9年。傑拉德的風趣性格,與他對待登山的嚴肅和專業形成強烈反差。威爾克一下就明白了:這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在2006年那次遠征中,傑拉德也差點被墜落的岩石砸死。更巧的是,他這次差點丟命的地點距離威爾克9年前遭遇不測的地點很近。當時,一塊岩石擊穿傑拉德所戴頭盔,在他的頭骨上砸出一個高爾夫球大小的洞。一架直升機把他運到了巴基斯坦斯卡杜縣(距離喬戈裡峰最近的主要城鎮)的軍醫院。

△登山必備技能——用冰斧實現自我阻止

次年,威爾克造訪了在阿拉斯加的傑拉德。當時,威爾克已經想好要組建一個無需依賴挑夫和經驗豐富、裝備良好的小團隊,去攀登喬戈裡峰。傑拉德很願意與他一道重返喬戈裡峰。他倆都同意,這次要避開被巖崩困擾的阿布魯奇線路。


等待

被大雪和狂風挫敗的61歲法國獨立登山者烏格斯·道博雷德決定卸甲回鄉。

2008年5月17日,威爾克、傑拉德及他們團隊中的其他人聚集在了悶熱的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從那裡出發,沿喀喇崑崙高速路行車兩天後到達斯卡杜縣,再坐一天吉普到達阿斯科爾村——喀喇崑崙高速路的盡頭。在100名挑夫的幫助下,他們走了一週的山路,終於抵達喬戈裡峰大本營。這裡,碎石堆積在海拔4877米、被破口撕裂的巴爾託洛冰川上面。


威爾克召集了7名他信賴的登山隊員,並且得到了荷蘭一家公司的贊助。除了傑拉德外,威爾克團隊還包括卡斯·範·德·傑威爾。膀大腰圓的卡斯是威爾克兒時起數十年的登山夥伴。此外還有6次登上珠峰的尼泊爾夏爾巴人彭巴·吉亞爾傑,以及多名年輕登山隊員。


作為在2008年登山季抵達喬戈裡峰大本營的首支登山隊,威爾克團隊在大本營裡等待了多周。威爾克的計劃是沿著喬戈裡峰側翼的賽森線路建立一系列小營地,小營地之間由安全繩連接。為此,需要固定總長度超過4000米的安全繩,在4個位置相當險要的小營地之間傳遞供給物資和裝備。大本營中有一頂用餐帳篷、一頂洗浴帳篷、一個太陽能供電的互聯網接口,甚至還有一個在冰川上鑿出的冷凍房。威爾克團隊中所有人都不使用補充氧,團隊只依賴一名挑夫——彭巴(經驗很豐富的登山家)。至2008年為止,只有50名登山者通過賽森路線登上喬戈裡峰。但威爾克和傑拉德都認為,這條新線路更安全。


喬戈裡峰射流風肆虐,山坡上雪崩轟鳴;有幾次,雪崩差點就滑落到大本營。入夜,冰川呻吟,劈啪作響,慢慢移向山谷,有時會吐出過去死亡的登山遇難者的殘骸:一根肋骨,從靴子裡伸出的一條腿,甚至一整具軀體,只是面部已被烏鴉啄掉了一半。喀喇崑崙山脈的登山季很短,只從6月中旬到9月初。2008年6月初至中旬,多國登山隊陸續抵達喬戈裡峰大本營。意大利登山隊只有兩人,其中之一就是來自意大利帕多瓦、37歲、戴著一隻金耳環、留著圓寸頭的高山向導馬可·康福特拉。美國登山隊隊員中包括來自美國科羅拉多州、44歲的麻醉醫師兼高山醫療專家埃裡克·梅耶。作為喬戈裡峰大本營裡唯一的醫生,梅耶實際上變成了一位全科醫生,其職責從診斷急性高山病到拔齲齒無所不包。


傑拉德的33歲朋友拉爾夫·貝伊是一名挪威北極探險家。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33歲妻子塞西爾·斯科格。塞西爾是當時全球唯一登上過7座巔峰、還征服了兩極的女性。到了6月底,喬戈裡峰大本營裡的人數已飆升至大約80人,色彩鮮豔的帳篷散落在一片灰撲撲的冰川上。在6月底之前到達喬戈裡峰大本營的登山者中,只有經驗豐富的巴基斯坦挑夫沙欣·拜格曾經登頂喬戈裡峰。其他登山者幾乎都不熟悉喬戈裡峰的情況。


從6月到7月,喬戈裡峰一直被風暴雲籠罩。威爾克團隊7月4日前後嘗試過一次登頂,但還沒等到達4號營地,短暫的登頂時間窗口就因天氣原因關閉,他們只好返回大本營。在大本營裡,威爾克利用閒暇精心製作家鄉荷蘭的一種創新性穀倉的模型。為了適應環境,小組登山隊員會徒步前往相鄰山峰的大本營,或者前往堆石界標——“吉爾凱紀念碑”。1953年,當27歲隊友亞特·吉爾凱在這裡遇難後,美國登山隊在這裡建立起這座紀念碑界標。當時,美國登山隊整隊放棄登頂,旨在冒險拯救吉爾凱的性命,不過很遺憾沒能成功。他們的事蹟成為了登山者中的佳話,象徵著登山運動的靈魂——團隊精神和無私理念。這座界標也變成了在喬戈裡峰遇難者的紀念碑,死者的名字、死亡時間鐫刻在徽章和錫片上,永留在吉爾凱紀念碑的石堆中。


由於大本營裡登山者太多,大家意識到登頂的最好希望就是彼此合作,不能各行其是。成功登頂要求仔細確定由哪些人把必備物資(尤其是安裝在距頂峰最近部位的繩索)送至海拔7925米的4號營地。為此,各隊隊長們碰頭了10次。然而,天公始終不作美。到了7月20日,被大雪和狂風挫敗的61歲法國獨立登山者烏格斯·道博雷德決定卸甲回鄉。但兩天後驚喜降臨:4份獨立氣象預報都說,7月末射流方向很可能改變。烏格斯最終決定留在大本營。


最後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登頂策略也定了下來。一大群登山者——韓國人、塞爾維亞人、挪威人、美國人、奧地利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將在7月27日沿著標準的阿布魯奇線路上山。28日,威爾克團隊,加上烏格斯和其他一些登山者,將沿著賽森路線上山。7月31日,兩隊將在4號營地一個叫作“肩膀”的簷口山脊會合,然後聯合佈設用螺栓固定(錨定)的繩索,為最終登頂作準備。登頂的最後一段路,是上方超過600米的垂直高度。


衝頂

很難描述懸掛的冰川究竟有多麼不吉利。

△救生吊帶

迄今為止,登頂喬戈裡峰的最流行路線都是沿著喬戈裡峰東南脊的路線,它們都彙集於一個被稱作“瓶頸”的陡峭冰峽谷。到了4號營地上方大約1600米,攀登者們必須直入坡度為50°的冰峽谷,然後左轉,穿越超過90米高的冰牆下方的冰道。之後,登山路徑很陡地轉向一片通往峰頂的雪地。進入“瓶頸”,就像是凝視一把上了子彈的槍——大小從冰箱到校車都有、被稱為冰塔的冰塊,可能毫無預警地從冰牆上脫落。


為穿越“瓶頸”,多支登山隊同意派遣9人小組去完成開路任務。他們將攜帶600米繩索,沿途架設安全繩,並且在大隊伍登頂前把雪壓實。彭巴和多名巴基斯坦挑夫被分在了開路組,但有個關鍵人物——曾經登上喬戈裡峰的沙欣,沒出現在開路組名單上。由於喝了不潔水,他嘔吐不止,被梅耶醫生送回了大本營。威爾克相信,沙欣的缺席嚴重影響了開路任務的完成。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繩索。威爾克團隊同意帶400米繩索,意大利人承諾帶200米。但當到達4號營地時,意大利人的挑夫只帶來了100米繩索。這樣一共就只有500米繩索,這對穿越“瓶頸”來說夠不夠,無人能確定。開路組原定於晚10時出發,但因繩索問題和高山缺氧造成的人行動緩慢問題導致的遲延,他們在午夜0時30分才離開4號營地。威爾克說,多名開路組隊員根本就沒有出現,只有大約5只頭燈在黑暗的山坡上晃動。


按計劃,架設安全繩的起始地點是“瓶頸”本身。在這裡,較為平緩的“肩膀”坡陡峭成50°的冰通道。但在8月1日凌晨初始的黑暗中,開路組開始過早架設安全繩,地點是在“瓶頸”口下方100多米。彭巴在開路組的最前頭幫助開路,但組員們出人預料地很快就用完了繩索。他們的最後一根繩索支架被迫裝在了“瓶頸”頂部附近,結果上懸冰川下方的冰通道未受保護。馬可後來指責說,開路組使用了一截不符合要求的繩索。


與此同時,穿著羽絨服蜷縮在帳篷裡的威爾克、卡斯和傑拉德難以入睡,因為他們渴望展開登頂旅途。他們起床後,化冰取水進行洗漱。在黑暗中,他們憑藉頭燈照耀,粘上了鞋底釘。半夜2時30分,他們加入到沿“肩膀”行進的攀登者行列中。幾小時後,當美麗的日出照亮喀喇崑崙山脈的多座巔峰時,攀登者隊伍開始在“瓶頸”底部排成長線,其中有超過20人直接在險峻的冰牆下等候。


一方面,“瓶頸”被堵住。另一方面,威爾克對安全繩只架設在冰通道的“容易”部分非常憤怒。他說:“由於這樣的愚蠢,我們失去了很多時間。事實上,我們在大本營裡討論過許多次,說好了必須有安全繩架設在冰通道的險要部分。”他們作出決定:切割安全繩的下面部分,用它保護穿越冰通道險要部位的登山者。於是,一把刀子被從隊伍前方依次傳遞到隊伍後方,以切割底部錨釘附近的繩索。然後,切下的繩索被依次傳遞到隊伍前端。當時天氣很好,陽光燦爛。一張照片顯示傑拉德連頭盔都沒戴,羽絨服拴在腰間。他站在長長的登山者隊伍末端,望向巨大的懸掛冰川。白色的懸掛冰川看上去堪稱綺麗,但它卻暗藏殺機。


梅耶醫生回憶說:“很難描述懸掛的冰川究竟有多麼不吉利。”當時身在後方、距離“瓶頸”處登山者人群依然很遠的梅耶及其夥伴、瑞典登山隊員弗雷德里希·斯特朗意識到,他們絕無可能在天黑之前登頂喬戈裡峰,於是他們艱難決定返回大本營,放棄登頂。梅耶說:“一切跡象都表明,當時的情況很不妙。”


慌亂

在傑汗開始滑下冰川並加速的過程中,他始終沒有嘗試使用冰斧來實現自我阻止。

上午11點剛過,在登山者們艱難地向著“瓶頸”進發的過程中,塞爾維亞登山隊員德倫·曼迪奇脫離了安全繩。當時多份報章稱,這是因為曼迪奇試圖超過其他登山隊員。但當時剛好在曼迪奇後面的挪威登山隊員拉爾斯·奈西說,這些報道有誤。真實情況是,曼迪奇當時只是想調整自己的供氧系統。與安全繩脫離後,曼迪奇向後跌倒,撞上了塞西爾·斯科格,並且將後者撞倒。此時,仍然跌倒的曼迪奇已經抓住並死死抓住安全繩,卻讓另外兩名登山者晃倒。接下來,曼迪奇又脫離了安全繩,並且滾下陡峭的冰通道。滾動了上百米後,朝著“肩膀”滾回去。威爾克說:“就在一剎那間,他(曼迪奇)不見了。”


幾分鐘後,梅耶醫生和斯特朗接到無線電報告說曼迪奇仍然在動。於是,他倆決定往回走,看是否能幫助他。與此同時,兩名塞爾維亞登山隊員和沒有經驗的巴基斯坦挑夫傑汗·拜格下到了曼迪奇所在位置,結果發現他已經死了。但根據塞爾維亞登山隊隊長從大本營發來的命令,他們決定把曼迪奇的遺體帶回4號營地。在海拔8000米以上回收屍體被認為是一項不必要的冒險,但這段斜坡並不太陡,走起來不算很危險。可是,在他們開始搬動曼迪奇之後不久,傑汗開始失去平衡,在驚慌中他死死抓住系在身上的安全繩,接著又抓住了斯特朗。斯特朗喊道:“用你的冰斧!”在傑汗開始滑下冰川並加速的過程中,他始終沒有嘗試使用自己的冰斧來實現自我阻止(指登山運動中的一種操作:跌倒並且向下滑的登山者,藉助冰斧讓自己的滑動停止。這是登山運動中必須掌握的一種自我保護動作),從而飛快地頭朝前滑過一個巨大簷口邊緣,方才打住。經過一陣慌亂,他們最終用一面塞爾維亞國旗蓋住了曼迪奇的遺體,並且用一把冰斧把國旗固定在山腰上,然後回到了4號營地。


在“瓶頸”部位,進展也不順利。在隊伍後面,威爾克、卡斯和傑拉德對隊伍行進緩慢越來越不耐煩。隊伍之所以在冰通道中行進緩慢,是因為要等待安全繩安裝到位。世界級登山高手彭巴登山無需供氧,但他此時也很無奈地看著一名韓國登山隊員筋疲力盡之下,花了接近1小時才沿著安全繩向前挪動了幾步而已。威爾克說:“你可能會以為,周圍人越多越安全。但在喬戈裡峰,並非如此。”


登山運動中最嚴格的規則之一是折回時間:大家同意的無條件放棄登頂時,這樣才能保證登山者在白天返回營地。當隊伍通過冰通道,從懸掛冰牆下面出來時,已是下午2時半。他們在“瓶頸”浪費了6小時,但一些登山者並未轉向、折回,因為他們此刻幾乎能看見山頂了,所以他們不忍心放棄。


新聞報道和登山日誌後來把這麼晚了還堅持登頂歸因於大夥兒的集體決策,並且稱這是在巔峰上頭腦發昏的一個案例。一位名氣很大的登山家說,這樣的決策“蠢極了”。但那些當時堅持要登頂的攀登者知道,如果他們現在不登頂,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畢竟,當時天氣狀況很好。馬可對隊伍喊道:1954年,意大利登山隊是在下午6時登頂的!他說:“喬戈裡峰是不需要預先時間安排的。一旦天色變暗就必須返回,但如果有繩索,這就不是問題。”


在穿越冰通道結束時,開路組發現了一截用8毫米直徑的繩索製作的爬繩。這截爬繩是由上個登山季的攀登者固定在山腰上的,但它暴露在大自然和海拔8230米的強烈紫外輻射中已有一年。不過,它並不是這組攀登者登頂最後一段路途中唯一的保護。這段路途就是坡度為50°、長度為300米的冰面。


兩名挪威人是在下午5時20分到達山頂的,接著是韓國人及其挑夫。第三批登頂的是彭巴和傑拉德,他們的登頂時間是下午6時30分。再跟著是烏格斯和他的挑夫。傍晚7時,威爾克和卡斯也登頂了。加起來,一共有18人當天成功登頂(這也平了單日登頂喬戈裡峰的人數紀錄)。所謂“頂”,就是一塊麵積不比一間臥室大、被冰覆蓋的岩石。


威爾克團隊在山頂上待了大約半小時,拍照留念並相互祝賀。他們大聲喊叫和相互擁抱,沉浸在多次嘗試失敗、最終成功登頂的喜悅中。作為第一個登上喬戈裡峰的愛爾蘭人,傑拉德高舉國旗,並且打電話給在阿拉斯加的女友報喜。隨後,他把電話遞給彭巴。馬可(最後一個登頂者)登頂後,他們三人開始下山,時間是傍晚7時30分。在卡斯拍攝的馬可山頂照中,太陽正消失於馬可身後。這張照片是藉助閃光燈拍攝的,可見當時天色已經變暗。


遇難

他原本有可能下山獲救,但他為拯救別人而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10小時後,在他生命中最後一個清晨,傑拉德打著寒戰在羽絨服中醒來。馬可為他挖了一個小小的冰臺(冰床),他就在冰臺上睡著了。清晨5時,天亮了。傑拉德發現馬可和威爾克也都還活著——他們都奇蹟般地挺過了冰山頂部的寒夜!但就算天亮了,下山路卻仍不明晰。傑拉德和馬可在山坡上來回走,想找到回去的路。威爾克的水瓶在上山途中丟失了,此時的他嚴重缺水,開始出現雪盲。他當時說:“聽著,我不想再討論什麼。我要下山,我必須活下去。我不管下山方向對不對,我只是要下山。直接下山。”他的意思是,不管下山後會到哪兒,他都必須下山。就這樣,他丟下夥伴,獨自開始下山。

△挑夫為登山運動作出了很大貢獻

整個夜晚,山上山下都出現了混亂和迷惑,沒有人清楚誰在試圖下山,或者誰在“瓶頸”之上露宿。憂心如焚的隊友們猛打電話,想知道是否有人困在了海拔7925米以上的死亡地帶。但通信也陷入混亂:電池因低溫失效,無線電被關閉,衛星電話被交給了別的登山者……就在這時,冰山的淫威大發作了。


由於擔憂時間,加之感覺疲憊,拉爾夫還沒等登頂就開始返回,而他的妻子塞西爾和他的朋友拉爾斯則繼續登頂。拉爾夫守候在“瓶頸”之上,等他們到來後帶他們回4號營地。三人會合後,在越來越深的無月夜色中,藉助繩索,在晚上10時左右最先到達冰通道,開始穿越位於巨大的懸掛冰牆下方的通道。在穿越過程中,塞西爾看見拉爾夫的頭燈光柱在她前方上下跳動。突然傳來轟隆聲,冰雪如雨墜落,安全繩猛烈晃動,塞西爾倒地、拉爾夫的頭燈亮光消失。


拉爾夫步行過北極,穿越過南極。他此次在嘗試登頂喬戈裡峰過程中的決策無誤,在距離頂峰不到100米的地方撤退。但在喬戈裡峰,天意總是贏家:上懸冰牆的一大段斷裂、墜落,滑下“瓶頸”,將拉爾夫壓死。墜落的冰塔猛烈衝擊自“瓶頸”開始的繩索,強迫被困在上方的17名登山者要麼在沒有安全繩的情況下下山,要麼在死亡地帶等候可能永遠都不會到來的救援。


在不知道發生冰崩、拉爾夫被殺死的情況下,卡斯和彭巴在大約1小時後下到“瓶頸”。黑暗中,卡斯與獨自下山的烏格斯擦肩而過。這名61歲的法國人已經用完瓶裝氧,他的挑夫卡里姆·梅赫班在登頂後也消失了。


熟練地沿著挪威人安裝在拉爾夫遇難地點的50米緊急繩索,卡斯繼續下山。他能感覺到這截繩索未被固定在鉚釘上,而是搖晃著進入冰通道。因此,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得非常緩慢,唯恐從繩索上滑落。幾分鐘後,當卡斯在黑暗中進入“瓶頸”的冰通道時,一個人影在幾米外翻滾著經過他。他相信那就是烏格斯,後者要麼是從繩端脫落,要麼是在下山過程中墜落了。


在彭巴後面不遠處,美國登山隊的尼泊爾成員齊西林·多耶(夏爾巴人)和另一名夏爾巴人帕桑抵達了“瓶頸”頂部。帕桑在下山途中丟失了自己的冰斧。下山沒有冰斧無異於自殺。於是,10次登頂珠峰的齊西林做出了驚人的無私之舉。他把帕桑拴在自己的揹帶上,他倆一起開始了500米的往下爬。齊西林對帕桑說:“如果我們留下來不走,我們就會死在一起。如果我們倒地,也會死在一起。”他們在下山時滑倒過兩次,但兩次都讓齊西林用自己的冰斧成功自行阻止,從而化險為夷。


次日晨,威爾克不知怎麼撞上了下到冰通道頂部的正確路線。但那裡的安全繩不見了。在山腰上走了一陣子後,他明白了繩索消失的原因。3名韓國登山隊員被繩索死死纏住,其中一人還是背朝天。他們整夜都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狀況已經很差,意識大半喪失,無法站起來。一名韓國人對威爾克說,他們通過無線電求助過,由夏爾巴人和其他韓國人組成的救援隊正在上山路上。

威爾克把自己的備用手套給了韓國登山隊員,然後繼續下山。在事後的新聞發佈會上,韓國隊一個隊員憤怒地衝到威爾克面前,譴責他把3名韓國隊員留在山上不管,見死不救。威爾克回答:“這是個攸關生死的問題。除了給手套之外,我幫不了他們什麼。而且,他們說自己正在等待救援。”


下行約50米之後,威爾克向上回望,看見馬可和傑拉德沿著他走過的軌跡下山,到達了3個韓國人所在位置。精疲力竭的他無法再爬上去,於是他朝著他們呼喊。但他沒有得到回應,他們5個人看來動都沒動。已經頭暈腦脹的威爾克繼續往山坡下走,失去方向感的他走上了一條未知路線。他徹底迷路了,不知道自己的下山方向與4號營地有什麼關係。他的唯一信念就是,只要能下山就有救。


在高山缺氧、極度疲憊和嚴寒共同造成的記憶缺失之下,有關這場悲劇的記憶似乎也到此為止。後來,馬可聲稱他和傑拉德停留了3個小時,試圖幫助瀕死的3名韓國隊員。威爾克則認為,要是他們真的在那兒停留了這麼久,那就無異於自殺。馬可說,不管實情如何,反正他每次想讓韓國隊員站起來時,他們都會倒下去。他回憶說,其中一名韓國隊員的登山靴不見了,他則用一隻備用手套覆蓋了這名隊員的一隻腳。


到了上午10時左右,馬可和傑拉德離開了韓國隊員,繼續朝著冰通道而去。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高山救援者,馬可為自己無法幫助韓國隊員感到非常難過,但當時他自己的處境也越發絕望。他的腳趾已經凍僵,失去知覺。他把鞋底釘猛踢進冰中。傑拉德突然轉身,開始爬回到韓國隊員所在地點。但傑拉德沒說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馬可繼續往下走,最終進入了冰通道。他在山上一共待了超過30個小時。他事後說,他當時在冰雪地上睡著了,上方遠處的一聲爆裂巨響震醒了他。“瓶頸”部位再次發生冰崩,墜下的大冰塊砸向傑拉德。馬克驚恐地看見,傑拉德被冰雪激流推到他所在方向,激流在20米外停住。他能看到傑拉德的靴子從冰中冒出,後者的身體被冰塊撕裂,屍骸散落在滑坡上。


後來發現的攝影證據顯示,傑拉德實際上解救了3名韓國隊員,隨後,他們開始下山。雖然馬可報告說次日早晨看見了傑拉德的遺體,但新證據表明他看見的其實是一名巴基斯坦挑夫的遺體。傑拉德的確死於下山過程中遇到的冰崩。他死了幾分鐘後,韓國人及其夏爾巴挑夫被一次雪崩沖走,也遇難了。已經很清楚的是,傑拉德成功完成了一個英雄主義和無私的壯舉:在海拔8000米高度成功拯救被困者。他原本有可能下山獲救,但他為拯救別人而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馬可是2008年在大本營裡才認識傑拉德的。但在幾周後談到這位朋友時,馬可淚如雨下。傑拉德征服過許多座大山,並且馬可和他一道挺過了他一生中最可怕的夜晚之一。馬可對記者說:“他(傑拉德)總是笑容可掬。他就像一朵花,因為他觸摸他人的方式就像是對待一朵花。”後來在愛爾蘭舉行的傑拉德悼念儀式,有超過兩千人參加。


救援

大山向人類呈現了自己最好的東西,但與此同時,大山也讓人類付出了高昂代價。

那天午夜,梅耶醫生回到了大本營。威爾克團隊的餐飲帳篷已被臨時改造成傷員驗傷分類室。無人知道山上會下來哪些類型的傷員,也不確定直升機救援是否很快就能到,所以梅耶醫生只能盡其所能。在這之前,當一根下降繩索斷裂,而他自己撞到另一隻鉚釘上時,他差點就沒命了。他說:“如果說還有什麼信號告訴我必須撤回了,那麼這(次事件)就是。”


梅耶醫生的隊友克里斯·克林克試圖組織通信聯絡。在山上的一片驚慌中,通信聯絡全部中斷。各營地之間來回傳遞各種猜測,而全部登山隊員中會講英語的人很少。在人們的七嘴八舌中,山上發生了慘劇已是明顯的事實,但有關慘劇的細節卻很難得到。


8月2日下午,在走下山腰冰原的過程中,威爾克聽見自己的衛星電話響了。這是他的妻子從荷蘭打來的。她接著又呼叫了這次登山網站的管理員。管理員與提供這次衛星電話服務的公司聯繫。該公司搜索了位於阿聯酋迪拜的本公司計算機服務器,設法確定了被叫電話所在地的全球定位系統大致方位。克林克和一名荷蘭隊隊員在喬戈裡峰地圖上找到了這個位置,由此意識到威爾克不知為何偏離了“瓶頸”,目前已往4號營地下方走了很遠,他的路線不屬於任何已知路線。


8月2日下午5時45分左右,克林克透過望遠鏡看到,一件橘紅色登山服正在一片雪與碎石交錯的險峻雪野中緩慢移動,這裡位於賽森路線左側很遠的地方。他認為穿著這件登山服的人正是威爾克,但他對此無法確定。他用無線電聯絡上了彭巴,請他下到3號營地,準備攔截這名孤獨的登山者。


此時,威爾克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山上哪個部位。他的頭燈電池不再供電,他想借用對講機的電池,但發現對講機不見了。他把拳頭砸進雪中,以此在下山過程中錨定自己。周圍一切都那麼陌生,他知道自己正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險,而他又感覺自己快要走不動了,快要崩潰了。他非常渴,於是開始吃雪,這讓他的口腔內出現水皰,導致他脫水更嚴重。天色漸暗,於是他把冰斧插進雪中,用繩索把自己拴在冰斧上,準備在山上度過第二個夜晚。當他在喬戈裡峰的暴虐中待了40個小時後,他終於聽見了他人的聲音。他說:“我想過,這第二次露營不會有好結果。”知道威爾克就在不遠處,彭巴試圖用傑拉德在山頂上給他的衛星電話聯絡威爾克。黑暗中,穿過3號營地附近的一大片雪崩山坡,彭巴聽見威爾克的電話響了。鈴聲迴響在喬戈裡峰,但卻無人接聽。


早晨,大本營觀察員呼叫彭巴,告訴他橘紅色斑點就在距離3號營地帳篷群幾百米處。彭巴和卡斯一起穿越雪坡,在克林克的無線電導引下前往威爾克所在位置。克林克還在大本營透過望遠鏡觀察這一情景。他看到,3個微小的彩色斑點在雪山的白色背景下匯聚了。


倖存者們像打了敗仗的士兵一樣,回到了大本營。威爾克、卡斯和彭巴是在8月3日深夜回來的。在帳篷醫院,梅耶醫生通過熱水浴來暖化威爾克凍傷的腳趾和卡斯的指頭。這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卻是一個很精細的過程。他還嘗試了對藥物阿替普酶的一種新用法。這種藥的價格高達每劑1000美元,通常用於防止中風和心臟病患者的組織損傷。


馬可依然在山上,精疲力竭,腿被凍傷讓他非常難受。傑拉德死後,他又一次在雪地上睡著。他後來回憶說:“要不是因為彭巴,我恐怕就死在那裡了。”彭巴攜帶了一瓶氧氣,從4號營地向上攀登,最終讓失去知覺的馬可甦醒。在他們一起下山時,“瓶頸”部位又發生了雪崩,一塊冰擊中了馬可頭部。不過,彭巴仍然設法把已經意識不清的馬可拖回了相對安全的4號營地。但剩下的路,馬可還得拖著跛足走。


到了早晨,一架軍用直升機來大本營運走了威爾克,接著又飛到2號營地,希望採用高風險的救生吊帶運走馬可。但飛行員最終決定不採用這個方案,而是把威爾克送到了斯卡杜縣的一家軍醫院。卡斯則乘坐另一架直升機撤離。當威爾克從他魂牽夢縈而又狂風肆虐的雪峰上被送走之際,他的手中緊握著自己製作的故鄉穀倉模型。


梅耶、克林克以及威爾克團隊和美國隊的其餘隊員聚集在大本營,他們都已疲憊至極。在傑拉德的帳篷裡,有人發現了最後一罐啤酒。它是傑拉德留下來的,旨在慶賀從喬戈裡峰山巔成功撤回大本營。這群人在冰川上圍成一個圓圈坐下,每人喝一小口這罐啤酒,分享對命歸大山的朋友——傑拉德的回憶:他的永遠聽不夠的笑話,他的開懷大笑,他用古老語言唱歌的方式,以及他對每一個熟人的那種友善。當時的愛爾蘭總統宣佈他是一個國家英雄。


在威爾克和卡斯撤離後第二天,馬可跛著腳回到了大本營,此時他已在山上挺過了整整4天。雙腳已被凍得發黑的他,隨即也被直升機運走。韓國隊倖存的隊員也僱了一架軍用直升機,把他們帶回了斯卡杜縣。對於依然留在大本營裡的人們來說,他們還有一項令人感傷的任務:收拾死去隊友的裝備,並且把死者的名字鐫刻在懸掛于吉爾凱紀念碑的錫片上。這座紀念碑是一個象徵:大山向人類呈現了自己最好的東西,但與此同時,大山也讓人類付出了高昂代價。


反思

對於這場悲劇,如果你僅僅覺得吃驚,那你根本就沒有理解它。

這場發生在喬戈裡峰的慘劇,展現的究竟是登山運動的最高理念還是這項運動的慘敗?這個問題依然沒有答案。帶著類似的矛盾情感,梅耶醫生及其一名隊友從喀喇崑崙山脈返回了美國。那些擔負最重要責任的夏爾巴人,在整個慘劇中聳立於最令人難忘的那些英雄主義和無私的時刻:彭巴一次又一次出發,去冰峰拯救馬可,去雪原搜尋威爾克;齊西林把帕桑系在自己的揹帶上,帶他一起下山。最令人傷感的是,一位名叫大巴桑的夏爾巴人攀爬到“瓶頸”,試圖去拯救他的夏爾巴同伴朱米克,而朱米克又試圖去拯救3名韓國登山隊員。後來,彭巴在“瓶頸”底部發現了這兩位夏爾巴人被繩索糾纏和撕裂的的遺體。梅耶醫生說:“人們完全低估了夏爾巴人對(外國)登山者的巨大奉獻,尤其是他們對和他們一起上山者的那種極大的責任感。”


不過,儘管有這些無私奉獻,許多登山者卻感覺喬戈裡峰登山運動中有些東西不得不改變。一名美國隊員說,喬戈裡峰的某些登頂者帶著一種“顧客心態”,幾乎完全依賴夏爾巴人的技能和毅力。彭巴指出:“山上有許多沒用的登山者。他們懶惰,不想幹艱苦工作,總是尋求挑夫為他們架設安全繩或開路。這不是公平的登山運動。”


梅耶醫生認為,登山運動的贊助模式在其中至少有部分責任。有人看得更透徹:發達國家登山運動的每個參與者,都在把登山運動推到極限的同時有一種商業利益,說到底,就是金錢毒害了發達國家的登山運動。人們知道,如果能把登山運動推向又一個極致,他們就能得到更多贊助。這就是登山者在必須撤回時仍然冒險往上衝、最終釀成慘劇的根本原因。


在從喬戈裡峰撤回到伊斯蘭堡一週後,威爾克在酒店裡取下了腿上的血紅繃帶。他的腳趾腫得很可怕,顏色為紅黑,皮膚爆裂。把腳放入一盆溫水中時,他不禁做起了鬼臉。梅耶醫生在大本營對他採用的實驗性療法看來對於拯救他是有用的,但他在幾個月後才知道這一點。他的朋友和登山夥伴卡斯,用棉籤蘸碘酒,為他的腳消毒,然後再次為它們纏上繃帶。


性格害羞、說話聲比較小的卡斯,在談到傑拉德時因為太動情而哽住。威爾克看似平淡無奇地向記者談了幾個小時,談到了他能記得的有關這次登頂的所有時刻,以及哪些地方出了錯。在最終征服了他夢想中的巔峰之後,他說自己不害怕關於這次慘劇的那些流言蜚語和專家意見。他說:“我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對於這場悲劇,如果你僅僅覺得吃驚,那你根本就沒有理解它。如果不想直面風險,就別去喬戈裡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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