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雨夜雜感

散文:雨夜雜感

“踏山千行步步深,峨眉婉轉謝紅塵。梨花破笑愁雲雨,落花流水總無情。”我想,人生在世,有很多東西可能會隨時離你而去,令你傷懷,苦惱。但是每個人的思緒不但不會離你自己而去,而且它會隨著你的經歷增加而增加,變得越來越豐富,越來越活躍,到最後,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每當你看到一些事物,即使那些是事物再極為平常的,也會令你情不自禁,有感而發。

就拿人的手指來說吧,假若人是一種植物,譬如是一棵樹吧,那麼,這長裘袍裡伸出的幾根粗圓的大手指,就應該是那枝頂上茂盛的葉。在大自然中,樹自是一葉落而知秋的,我想,我雖然不是樹,沒有樹葉,但是我卻擁有手指,而當我的指尖初涼時,我便已曉秋深了。

曾經仔細看過祖母的大手,那是一雙粗糙溫厚的大手,那雙手,曾經是家庭的支柱。只是,歲月不饒人,那雙結實有力的手,早已經變成皮包骨式的手了。祖母的手指很長,右手食指指甲是變形的,也不知是何緣故,指尖有些泛黑,那可是勤勞的色調。祖母不怕冷,冬天從不要戴手套,若問她冷麼,她總是堅定的回答:“這雙手的皮厚哩,不冷,莊稼人怎會怕冷”。同祖母相比,我的手指總會在一些時候莫名的冰涼,若是天氣涼的話也罷了,但天氣卻好得出奇!我想,冷的不是手指,受涼的可能是埋在胸腔裡的那一顆心吧!

散文:雨夜雜感

念高中以後,曾看到班上的一些女同學經常在指甲上抹一點淡紫的水晶指甲油,間以星星樣的碎銀片,覺得很豔麗,很有美的感覺。可是第二日,當我再看到那些原本塗了水晶指甲油的纖細玉指時,角角落落便見剝落。就這樣,原本豔美的指甲脆了,貼不上,包不住,那個形象,就像已經殘損了的石灰牆面。我小聲地問了問那些女孩,問她們打算怎樣處理這“殘指”,她們不好意思的回答:“想去街角的小店裡美甲。”我也沒有再問她們,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再問下去。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請看看,在深秋的光裡,那些奼紫嫣紅的薄裙子已經一件件收起來,就只剩下這指尖上鑲著的幾粒水晶飾物還在招搖,恐怕也不甚妥。我個人認為這就像末世的階前歌舞,就只是強作歡顏罷了,實則卻是華麗之下已經逼近淒涼。

如此說來,這指尖竟有了家徒四壁的涼,根本無從飾起。

散文:雨夜雜感

北方一些居民喜歡穿旗袍,他們認為旗袍穿起來很美,大方得體。但是在我看來,那短袖的秋旗袍卻讓人一看就覺得彆扭,若是正午還好,到了早晚時分,那嬌弱的胳膊在秋風的“欺凌”下,就如淤泥裡新採出的冷藕一般。且這深秋涼氣,彷彿就如叢林裡的山泉一樣清涼,一路浸透至指尖。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常常忍不住回頭埋怨那第一片毅然落地的秋葉,但是我卻能夠在那片怨葉底下感受到侵人的秋氣,這就讓原本有著“晴空一鶴排雲上”之美的秋,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的與美麗拉開了距離。其實,在繁華的大街上,露臍的姑娘還是有很多的,在涼涼的秋風裡,她們一撥又一撥撥昂首闊步,就像當年解放軍入駐一個剛剛勝利攻下的城市一樣,那陣勢極為壯觀,怎叫人不為之傾心。只可惜匆忙而過,那豔麗的身影已經遠離,回頭嘆,趕不上了,趕不上了……但是,當我轉過頭來,我又趕上了另一撥!在落葉的秋天裡,那些姑娘們的青春依就如繁花盛開,原來是我錯了,天氣並不定就涼了,涼的原來只是我的指尖,而走過的卻是我的18歲天空,以及那些與青春相生的激情燃燒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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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的夜裡,我常常在陽臺邊聽雨。偶爾,伸出手指去裝接這絲絲雨點,“涼風送秋雨”,不僅風涼,雨更涼,這風雨的涼氣加在一起,使我的心也沁涼沁涼的。那一刻我彷彿在不經意之間觸到了貶在塞外的某位遷客騷人的氣脈,那指尖的涼啊,甚至讓我覺得它是穿越時空隧道,從千百年前瞬間而來的,涼得透骨。我覺得很不解,我們今人覺得南方溫暖溼潤,氣候宜人,是居住的理想之地。而古人卻把南方說成蠻荒之地,只有遭貶謫的人才會流落至此。就拿古時的巴蜀來說吧,一些遷客騷人就多會於此,以至於覽物之情,得無異乎;而今人察古,難免會產生萬般思緒,內心難以平息。其實在寒涼天裡,能夠擁衾聽雨是好的,但是燈必須要調得暗些,這樣就能一心一意的聽雨,不受窗外景物的干擾。慢慢地靜下心來,你就能聽見細雨潤溼窗臺的聲音,還有那遮陽棚上,那香樟葉上,切切的,聲音細碎而潮軟,好似一群妙齡少女們在暗黑中,說著絲絲密語。

一個人靜坐在燈下翻紅樓,讀到賈寶玉不喜:“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而喜“嫩寒鎖夢因春冷,香氣襲人是酒香”,便覺寶玉過於女兒化,無進取之心。但是卻往下品讀紅樓,卻發現了寶玉的確難得,他雖與封建理法格格不入,對感情卻極為真誠,而在那個時代,能夠有這樣一顆真誠的心,已經是難得了,所以寶玉的為人遠非紅樓其他人所能媲美。而在書中,寶玉與黛玉卻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怎叫人不為之傷懷!我盡情看著書本,在這雨聲裡翻這些舊句子,心裡覺得不太舒服,彷彿那窗外的點點滴滴都落在這紙上了,手指摩挲,又是一層涼。

我想在我們的大千世界裡,總會有一些靈魂,是要長長短短地孤單著,獨自受著紙裡紙外的涼。這樣的靈魂並不少,只是在他們健在的時候,沒有誰去關注他們,只是等到他們死去的若干年後,被某個“好心人”發現了掩蓋在他們沉默之下的偉大,接著,就有一大批研究他們的人,更有一大批靠他們過活,這難道不淒涼麼,活著的時候無人知曉,死了卻可以養活一大批人,或許,他們真真偉大!

曾經秋夜聽雨,燈下恍惚,而那筆下的字竟也漸漸有了那絲綢過水的涼。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變得喜歡憶舊。就是這樣,我常常會想起那年和他,和她,一起唱歌,一起讀書,一起晨跑……“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是清照的句子,只是,於她,彼時彼地,那舊時的人怕是早已經遠了,所以感嘆。可不是,我們的日子常常空白得近乎遼闊,遼闊得叫人自失,於是難免想起過往的人和事。輕輕地打開電腦,輕撫上鍵盤,想寫些東西,細細地寫。可是,該寫些什麼東西呢?憶往昔崢嶸歲月,能有幾個人與自己一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又有幾人能陪你一起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又有幾人會隨你一同攀爬萬丈高峰,就像一塊堅定的石頭,剛好填滿了自己心靈的那個缺口。

散文:雨夜雜感

高山流水,伯牙摔琴,其實不單單只是音樂之路越往前走,知音越少。文字之路也是一樣的,當你越往深處走,你便會發現知音已經越來越少了,也許是曲高和寡。我想,更多的大概是藝術的腳步極為艱難崎嶇,到最後,真正能與你牽手同行的恐怕是寥寥無幾,哪能輕易讓你遇上和自己志同道合的靈魂呢?

人生之路,變幻莫測,或許到了最後,那些曾經和你一道兒的人,可能會失了堅定的意志,也可能會丟了信仰的信仰,全都離你而去,只留你一人獨往山中行,那一刻,你的雙手指尖,必然一陣蒼涼;但你也莫悽婉,或許,這樣的你,才是最真實的你,這樣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生活。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我卻這樣認為,也許只有在某些寒涼之境,才會催生出錚錚鐵骨的形象,森森然突兀在大地上,令萬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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