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張震。/《春光乍洩》
他是被命運推著走的人，電影選擇了他。
許鞍華導演的《男人四十》的第一個鏡頭，是40歲的男主角躺在沙灘椅上看一本書，看的是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
《萬曆十五年》裡有一句話：“在歷史上，萬曆十五年實為平平淡淡的一年。”然而這一年在作者黃仁宇眼中，是大明王朝大廈將傾前的最後一次日落。
文學碩士出生的許鞍華以這本書作為影片的開始，似乎是在隱喻中年男人如履薄冰的日常生活岌岌可危。
男孩二十迷茫，男人四十仍惑。/ 《男人四十》
人到中年，四十很難不惑。而在娛樂圈，40歲是男藝人必須跨過的一道坎，從小生正式步入中生代。
中生代的男藝人褪去了年輕容顏帶來的濾鏡光環，開始紛紛走下神壇。再也不欠他電影票的周星馳，沉迷拍戲還人情債的梁朝偉，一把年紀還在演小妞電影的金城武……
“華語影視圈沒有男演員沒拍過爛片，除非那個人是張震。”有影視愛好者如此說道。
總是“例外”的張震，也不例外地投入了電視劇圈。/ 《宸汐緣》
而得到如此高評價的張震，也在42歲的時候拍了影視生涯裡的第一部電視劇《宸汐緣》。電視劇官宣的時候，有他的粉絲在微博評論下真情實感地問：“奶粉錢是不是真的這麼貴？”
“張震被綁架拍出來”的《宸汐緣》最終還是逆風翻盤，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成績單：8.3分的豆瓣評分。再嚴格一點，也依然是符合豆瓣模型標準的“F型”好劇。
這個大型“真香”現場，離不開張震力挽狂瀾的精湛演技。很久前的採訪有人問過張震：“別人都說你演什麼像什麼，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笑了笑說，他只是在變著法子演張震。
這個夏天的“自來水軍”有點多。/ 豆瓣截圖
戲內戲外，如父如子
在張震是張震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為人熟知的是“張國柱的兒子”。
張國柱是什麼人？1979年，三十歲的張國柱正式作為演員出道，第一部作品就是和胡慧中合演的《歡顏》。
被拿來和當年的頂流演員“二秦二林”對打的《歡顏》，也讓主題曲齊豫演唱的《橄欖樹》傳遍大江南北——“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拍完《歡顏》的第二年，張國柱就帶著年僅三歲的張震銀幕出道，在《三角習題》中讓張震飾演他的兒子。再到十年後，父子齊上場出演《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雙雙獲得那屆的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戲裡戲外，都是父子。/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擁有一個大明星爸爸的張震，很早就感受到了作為星二代生活的不一樣。“比如說我們一家子出去吃飯的時候，別人對你的眼神是不一樣的，就是你好像是比較特別，因為你比較有名。”
在張震的童年裡，父親就像一個聖誕老人，一出現就會給他禮物，一下子又不見。“小時候只知道因為爸爸演戲，所以很少在家甚至好幾個月不在家，我原本並不喜歡演員的生活”。
生活中父親的缺席，讓張震變得抗拒演員這個職業。即使被“騙”去拍完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他也依然對演員這份職業興趣缺缺。
他並不覺得驕傲，只擔心因表演耽誤了功課，成績掉下來，暗戀的女孩子要不高興。
少年小四有他的憂鬱，少年張震也有他的煩惱。/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一直到20歲的張震再度和老爸合作的《麻將》，他才開始慢慢開竅。雖然此時對他而言，拍戲最大的收穫是“對爸爸有更多的瞭解，比較靠近”。
張震18歲時，張國柱已經和張震媽媽離了婚，他隨著媽媽生活。
“人與人有感情，有過就有過不會改變。”即使不再一起生活，但無論是拍戲還是生活，張國柱依然是最能影響張震的那個人。
2005年，張震和張國柱兩父子接受了《聯合報》的雙人採訪，進行了一次開誠佈公的對談。
採訪中，張國柱難得嚴肅地說“我從不教張震演戲，表演是很個人的東西，你要自己有原則，原創的東西是最精彩的”，他希望張震能夠成為有質感的演員。
作為老戲骨的父親張國柱，演員之路也一直在改變。/ 《白色巨塔》
而從小看著父親演戲長大的張震，除了遺憾小時候沒能把父親的戲都看全，就是在誇獎父親的魅力不減當年。“最近我看他演的偶像劇，在一堆年輕人中間，他連背影都很搶戲！前輩就是前輩。”
五六歲以前，張震與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在臺北附近的小山坡上。晚上他會和外婆一起散步，一直沿著山路走，夏天知了叫，心裡很靜。
也是在這個小山坡上，張震父親就會揹著他然後踩滑板，一口氣從山上溜到山下。“我爸真的很帥，膽子真的很大。”從小就崇拜父親的張震，他的演員之路的起點遠比他想得要更早到來。
每一個山坡，或許都藏著一段少年心事。/ 《少年時代》
“我的反叛不會讓別人知道”
“我覺得我像粘土，別人要把我捏成什麼樣，就可以是什麼樣。但在電影之外，只想把自己藏起來。”張震說，他是局內人，也是旁觀者。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把表演當理想的戲痴。
對少年張震而言，楊德昌是他表演的啟蒙者。那時他是五官都還沒長開的中二少年，不懂電影，也不懂演戲。楊德昌常常沒來由地突然衝他發火，將他一個人關在小房間裡幾個小時面壁思過，再放出來，直接就去表演。
為了躲避楊德昌的責罵，張震每次經過拍攝現場的學校一樓都格外小心翼翼，因為楊德昌的辦公室在二樓，怕被他聽到腳步聲。
拍攝的七個月中，那所學校的二樓他一次也沒有上去過。
電影的取景地是臺北市立建國高級中學，也是導演楊德昌的母校。/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演完《牯嶺街》，張震還是不懂當演員是怎麼回事，但深受楊德昌影響的他不打算再拍電影了。他沒有成名的快感，只有被影響到了生活的煩躁。他繼續唸書，從復興美工畢業，他的志願是去時尚雜誌做美編。
一天晚上8點，他走進一家雜誌社，想看看這一行的工作狀態。天黑了，燈光很暗，人人桌上堆滿稿子，趴在那裡埋頭苦幹。他感到心灰意冷，“比唸書還要苦，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於是張震去了打零工，騎著摩托車在臺北大街小巷發廣告傳單。剛好楊德昌在這時又找到了他，“我有新戲要拍了，你學美工過來劇組做美術道具吧”，那部戲叫《麻將》。
做著做著，楊德昌說，你乾脆也演一個角色吧。他想，好吧，多打一份工。
在演技精湛的前輩面前，張震懵懂而堅定的靈氣毫不遜色。/ 《春光乍洩》
演完了《麻將》，20歲的張震還在繼續“演戲”這份兼職。《春光乍洩》中在世界盡頭燈塔的“小張”讓他聲名大噪。雖然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他記得自己一直在游泳，也拍了很多鏡頭，後來成片中他的大多數戲不見了。
只不過那時的張震並不在意，對他來說“就是每天開開心心地去演而已”。
再後來《臥虎藏龍》在新疆的沙漠裡拍，看到沙漠的一瞬間張震覺得下巴都掉地上了，最大的感想是：“在沙漠上大號，四周無遮無攔，瞬間覺得世界就是你的了。”
轉折發生在28歲那年，張震出演王家衛電影《愛神》中的一個裁縫角色，要和飾演交際花的鞏俐搭戲。
沒有人能比鞏俐更懂得演戲的美。/ 《愛神》
一場鞏俐講電話的戲，他看著鏡頭上移，鞏俐從頭到腳帶著角色的風韻，纏電話線的手也在戲裡。他受到了震撼，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那樣才是好的表演。
“之前跟大導演合作得多，是我運氣好。但現在，我不能再靠運氣了。”張震說，他已經不會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更不能讓自己不認同的表演被別人看到。
慢熱的張震，在入行14年後，對錶演這個工作有了更多的熱情和期待。
從少年演到中年，其實他從未停止過對錶演的思考。/ 《魯豫有約》
14歲演員，40歲偶像
在《刺客聶隱娘》的記者會上，張震曾說過，演員是很被動的，他沒有想過一定要和哪個導演合作。他是被命運推著走的人，電影選擇了他。
但事實上，成為電影的寵兒、眾多大導的鏡頭下的大衛，並不是有天意或命運就足夠的。
網絡上有一個關於張震“鑽研角色”的著名段子：
為了出演《臥虎藏龍》中的羅小虎，張震曾通讀王度廬小說，學習蒙語；
為了《深海尋人》，張震考取了 PADI 潛水執照；
為了《吳清源》，張震學習打坐看棋譜，圍棋能壓制專業三段；
為了《一代宗師》，張震拿下八極拳冠軍；
為了《聶隱娘》，張震學會了近身劍術……
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 《繡春刀》
雖然後來張震多次澄清道：“我沒有學潛水，圍棋也沒有下得很好，連棋手的女兒都下不過。我花那麼長的時間學八極拳，純粹就是一口氣。”
因為有好奇心，不願意服輸，什麼東西都想要有一個樣子。他做這些事情，只是為了把演員這件事情做好。
“為什麼要學這些東西？因為我沒有理論，我只能找一個切入點。”張震說，這是他的笨辦法。
“當演員比較不爽的地方，就是你在某個年紀，就只能做那個年紀可以做的角色，它是有一個年齡限制的，男演員還有一點，就是你要轉型。”張震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及自己的“轉型”。
錯過了《流星花園》偶像劇時代，現在加入古裝仙俠偶像劇也成。/ 《康熙來了》
比如說大家可能都會想當然地覺得，張震挑劇本一定標準很高，非高格調文藝片不接。但早在2005年他上《康熙來了》就說過，接片並沒有那麼多禁忌，可以演八點檔，也可以演偶像劇。
張震自己反倒沒有任何包袱。他一直想嘗試喜劇或者愛情片，上一部喜劇作品《天下無雙》已經隔了很久很久，電視劇劇本也挑來挑去，遇不到合適的。
比電影更長的拍攝時間和不同的表演方法都給了他新鮮感。他也盡力把人物調整得更有血有肉一點。《宸汐緣》對他來說就是“剛剛好，時機對了”。
無論拍什麼，怎樣拍，他的眼神總是讓人放心。/ 《雪暴》
《雪暴》路演時，倪妮說張震是一個不刻意討好觀眾的演員。他有點疑惑，說自己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討好觀眾，他更擅長，在作品中領著觀眾慢慢走。
演員張震的工作，不就是嘗試嗎？
2016年9月6日晚，張震在微博上曬出了一張合影，他穿著白色短袖，摟著一個同樣穿著白色背心的女人，配文“A Brighter Summer Day Reunited in NYC”。
A Brighter Summer Day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英文譯名，而照片中的女人，就是電影的女主角楊靜怡。
"A Brighter Summer Day Reunited in NYC." / 張震微博
有影迷在微博評論裡寫下電影中的著名臺詞，“你好可笑啊，你以為你是誰啊？這個世界是不會因你而改變的，我就好像這個世界一樣，是不會為你改變的。”
14歲開始當演員，40歲再來演偶像劇的張震，確實也沒有改變。他不過是單純地在表演罷了。
《張震：電影選擇了我》 《智族 GQ》2019年5月刊
《張震：臉的改變》 《ELLEMEN睿士》 2017年8月刊
《一箇中年男人要思考些什麼？》 《時尚先生》2014年9月刊
《張國柱張震父子，因電影更貼心》 《聯合報》2005年採訪
✎作者 | 王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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