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裡的十字路口，晚上，一堆堆小火團，煙騰霧繞，人們或跪或蹲，神情肅然，不時用棍子輕挑紙錢，直到全部燒盡為止，才起身回去！
這是城裡的十月一，送寒衣。
而老家從來不會在路口給故去親人送“寒衣”。故鄉的十月一都是在墳前，給逝去的親人或祖宗送寒衣的。世代流傳的習俗就是：放炮和燒紙錢。
這幾年流行起來的燒轎車，燒手機，燒別墅，甚至燒女人。我總感覺有那麼一點點彆扭，至於哪裡彆扭，我一時還真說不出來。
隨著信息化，智能化，高科技化，我們物質生活極度豐富，高鐵動不動要打造所謂的一小時生活圈，但傳統文化卻丟得不剩多少，十月一，傳統“鬼節”，本該是思念逝者親人，祭拜祖先的傳統文化，現在只剩在街頭燒點紙衣，敷衍了事，還有多少年輕人知道十月一的來歷呢？
老家的規矩：前清明，後十月一。也就是清明可以提前，而十月一則只能延後！不知道為啥是這樣的規矩？
而南方人是不過十月一的。北方人對十月一還是比較看重的！特別是老家，現在仍是土葬，生死之事，重於一切！
如今，離鄉十幾年，而爺爺的墳遠在千里外的老家！紙灰飄落，火苗的映照裡，思緒又回到了2002年的中秋。
我讀高二，鄰班的同學跑過來跟我說，你家裡人讓回去一趟，爺爺可能不行了！我腦袋“嗡”的一聲，瞬間空白，騎自行車一路飛奔，到了家門口，鎖吶聲響，自行車一把鬆開，跑到堂屋，爺爺己躺在屋中間，“噗蹼嗵”跪下。完全哭不出聲，嗓子瞬間啞掉！沒過多久當即暈死過去。醒來時全身無力，床都下不了！
另外一個場景是：到了墳地，準備下棺時，我抱著爺爺的棺材，死活不讓下葬，誰勸也不聽，時辰將至，父親叫來幾個勞力，幾個壯漢扯不走我！最後把我按壓在墓穴前，我眼睜睜的，看著土慢慢的淹沒爺爺的棺材，
聲嘶力竭！手指抓入地裡！我終於意識到：我永遠的失去了爺爺。
爺爺有三兒三女，最小的女兒沒有成人。大兒子年輕時遠走異地討生活，把家安在了外地，兩個大姑出嫁後，家裡只剩二叔和父親。分家後二叔家在村子另一頭，我們家和爺爺的老宅只有一牆之隔。小時候父母忙於生活，無暇顧及我，我便天天泡在爺爺奶奶家！
奶奶過世後，我乾脆搬到了爺爺的房間。自此以後，一直和爺爺朝夕相處，爺孫兩人形影不離，感情日篤！
小學，初中，高中，我做爺爺的拐仗，爺爺教我做人的道理。爺爺無論是去看戲，走親戚，瞧閨女，去趕集，都會帶著我這個“小拐仗”。記憶最深的還是那時的冬夜，農村的夜晚，寒冷，寂靜，我和爺爺圍坐在火盆旁，外面寒風呼號，堂屋火苗正旺！
爺爺從紅署窖裡，取出兩個紅署，掩在火盆裡，爺爺正跟我聊起年輕時的過往:為了吃口飽飯，南下武漢，在離家幾百裡的城裡，艱辛的掙錢，時不時還要躲避飛機的轟炸！我聽的正入神，猛然間，燒紅暑的香味瀰漫了整個屋子，那種焦香，難以名狀，爺爺往往捨不得吃，紅暑全都進了我的肚子。吃著燒紅薯，聽著爺爺闖漢口的故事，門外配合著三兩聲的狗吠和呼叫的寒風。那些個鄉村冬夜永生難忘！後來我去過很多的地方，吃過很多地方的烤紅薯，卻再也沒有吃出那年寒夜的紅薯味！
老家人喝酒流行划拳，俗稱“猜枚”。我少年意氣，非要纏著爺爺教我猜枚，面對他最寵愛的孫子的軟磨硬泡，爺爺最終點頭同意。那一年的冬夜，我取出爺爺的酒壺和酒盅，非要拉著爺爺“實踐”一下我的學習“成果”。爺爺年紀大了，不敢喝太多，我動了小小的心思：往酒了摻了溫水！在小椅子上，沒有酒菜，爺孫二人相對而坐，猜起枚來，初學乍練，一上來便輸了好幾盅，爺爺也興致很高，耐心的教我其中決竅，雖然是摻了水的酒，爺爺變著法兒不讓我多喝！後來我聲也變高了，迷迷糊糊，只記得爺爺講了他第一次見到奶奶的情景。
寒去春來，轉眼到了酷熱的夏天。
爺爺的院子裡栽了很多果樹：棗樹，葡萄，石榴，核桃，桑椹，柿子！尤其是院裡那個大槐樹，一人都合抱不住，到了夏天枝葉漫延，爺爺和我最喜歡坐在樹下乘涼。
到了夏夜的晚上，暑氣還沒消盡，我抱著半拉西瓜，並排坐在爺爺身傍，彼時，月色如水，蟬鳴蟲唱，月光灑在院子，透過槐樹，樹影斑駁。蘸著月色，用勺子擓著西瓜吃，而爺爺己開給我講，老土匪崔二蛋打寨的故事，村子早年間是個磚寨，家族裡以前出過當官的，後來又北上做生意，積累了一些家產，土匪常常光顧，爺爺娓娓道來，我聽得心馳神往！綁票的土匪，威力無比的土炮，高大的酒缸，有鬼狐出沒的陳刺園……
穿越時空，爺爺彷彿一下子把我帶進了那個民國亂世，混亂而神密，長輩們生活不易但不失樂趣！
而我漸漸長大，爺爺愈發老去！背越來越駝。那個背手而行的瘦小身影，離我愈來愈遠。直到消失不見，多少回我夢裡驚醒，疑是爺爺還在身邊，但屋裡仍是我一人空空蕩蕩！
多少回我回到老屋，明明聽到爺爺講故事的聲音！
現在，爺爺的墳在祖瑩。只有回去過年時，才能到墳前看看，荒草萋萋，柏樹孤立！
時光永遠不會倒流！可我渴望倒流，我和爺爺還沒相處夠！你有很多故事，我還沒有聽完……
多少年了，心裡一直有個願望，希望能給爺爺立個碑，碑文內容早已在心中過了千百遍，但又恐那片小小的石碑，根本盛不下我對你的思念與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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