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失蹤者與偷渡客群像:為了生活,別無選擇

記者 | 潘金花

剛剛過去的週日,倫敦哈克尼區好幾家越南美甲店都沒有開門。若不是23日的那起慘劇,這些店或許還會和往常一樣營業,而19歲的裴氏絨(Anna Bui Thi Nhung)或許也已經在為英國客人打磨著指甲。

這位少女在向“蛇頭”支付一萬餘美元時,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在英國當一名美甲師,然而迄今為止,她的母親依舊沒有任何她的消息。

儘管英國警方還未結束對貨車集裝箱內39具遺體的身份識別工作,但隨著調查重心逐漸轉向越南,包括裴氏絨在內的多位越南失蹤者如今被認為或已殞命於“死亡貨車”。

這些失蹤者的家人說,他們踏上這條路,只是為了改變生活。僥倖成功的偷渡客則說,哪怕會搭上性命,他們也在所不惜。

【深度】“不漏洞拉”:越南偷渡客的無奈和掙扎

奔向“粉色”歐洲

家人說,裴氏絨是在8月離家的。在失去聯絡前,她曾在德國與比利時逗留,並說,自己“只是想要一個安寧的生活”,而成長意味著“在黑暗中藏起憂傷”。

越南失踪者与偷渡客群像:为了生活,别无选择

和許多生活在越南乂安省的年輕人一樣,裴氏絨的選擇並不多。她的父親在幾年前患癌去世,母親由於身體原因無法繼續工作。家人說,憑她本人,幾乎不可能在家鄉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出國掙錢成了唯一的選擇。

9月初,在踏上旅途不久後,裴氏絨曾在社交媒體上留下這樣一句話,“長大後,我發現生活並不像我以前所想的那樣安寧,越長大,我就越想回到小時候,那時我還自由。”

朋友們說,裴氏絨在途經柏林時,曾與他們出去過幾次,當時她心情不錯,看起來非常高興,之後在她分享的照片裡,也都能見到柏林大教堂、布魯塞爾證券交易所等地的風景,感受到她對這趟旅途的期待。

不過就在裴氏絨說自己即將啟程前往英國之後,朋友們便再也沒有收到過她的消息。9月底,她曾寫道,“在這個我以前每天都夢想著能來到的地方,我覺得很孤獨。”在柏林時,她也說,“我還在越南的時候,以為歐洲是粉色的,但到了才發現,其實它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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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對歐洲懷揣著期待的還有20歲的阮廷良(Nguyen Dinh Luong)。他的父親說,阮廷良早在2017年就離開了家鄉河靜省,前往俄羅斯打工,後來又去了烏克蘭。去年,在先後落腳德國和法國後,阮廷良告訴家人,自己想去英國。

兩週前,這個想法成為了現實。父親說,兒子告訴他,打算掏1.4萬美元進入英國,安頓好之後會在一家美甲沙龍打工,但自上週起,他便再也沒有聯繫上兒子,而在數天前,他曾接到一位越南同胞的電話,讓他“節哀”。

聽到這話,父親腳下一軟。“我總是告訴他,想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安全就行。他不該擔心錢啊,爸爸我還在啊。”

“絕路”即“出路”

與裴氏絨和阮廷良相比,26歲的範氏茶眉(Pham Thi Tra My)揹負的壓力或許更加沉重。

家裡欠著債,但父母不到400美元的月收入實在太過微薄。二老將希望都寄託在她的身上,還抵押了河靜省老家的屋子,給“蛇頭”湊了3萬英鎊,但他們不知道,女兒或將踏上一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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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人權工作者說,其實範氏茶眉在前往英國前,才剛剛從日本打工歸來。為能早日還清家裡的債務,她用積蓄給哥哥買了一輛車用於做出租車生意後,就開始計劃前往英國謀生,而且為能提高成功率,她還花了兩到三倍的價錢,從“蛇頭”那兒買了一張相當於商務艙的“VIP票”。

父母也以為,這張“VIP票”會將女兒安全地送抵目的地,然而他們等來的,卻是女兒的告別。

她的弟弟說,19日,姐姐曾試圖進入英國,但被“逮住了”,數日後,姐姐再次出發,但她最後傳來的消息是,“對不起,媽媽。我去國外的路不成了。媽媽,我很愛你們。我快不行了,我沒法呼吸了。”

“人沒了,錢也沒了,”父親痛心不已,“‘蛇頭’說了,一路上很安全,大家會坐飛機和坐車去……要是早知道會是這麼一條路,說什麼我也不會讓她去。”

越南失踪者与偷渡客群像:为了生活,别无选择

在乂安省,同樣的重擔也壓在了26歲的阮廷杜(Nguyen Dinh Tu)身上。

為了給父母、妻子和兩個孩子帶來更好的生活,阮廷杜隻身前往歐洲找尋出路,家裡人還為此抵押了老屋,七拼八湊了2.6萬英鎊。

父親說,“蛇頭”原本會分三步將兒子送進英國,先是前往羅馬尼亞,然後途經德國和法國,在兒子安全抵達英國後,“蛇頭”才會收到最後一筆1.1萬英鎊的“中介費”。之後,兒子會在英國打工償還債務,債務還清後,餘下的收入就能拿來養家餬口了。

然而從21日開始,阮廷杜便與家人失去了聯絡,而越等越心焦的妻子,如今眼中也只剩下了淚水和絕望,“有好多錢等著我去還,但我沒有希望,也沒有力氣做任何事了。”

已置生死於度外

這樣賭上性命,值嗎?在越南偷渡客眼中,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一位隨貨櫃車非法入境英國的越南人告訴天空電視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死在半路,因為在家鄉的生活“實在是太苦”了。

這位20歲的男子來自越南北部地區,2017年抵達英國。這兩年間,他沒有取得任何正式文件,一直處於非法滯留的狀態。現在,他在一家餐廳打工做菜,他說,在越南生活太苦了,離開家鄉他也很難過,但為了新生活,他別無選擇。

“我離開越南那時候,壓根不在乎會不會死,反正留在越南也活不下去,所以即使死在半路,我也沒什麼好可惜的,我一心只想要離開,去英國討生活,”他說,“對我來說,這條路並不可怕,因為我別無選擇。”

已經回到越南的阮勇(Nguyen Dung)也告訴《鏡報》,他知道偷渡有多危險,但這命“拼得值”,“在英國那兩年,相當於我在越南幹二十年。”

越南失踪者与偷渡客群像:为了生活,别无选择

現年32歲的阮勇是在2011年開始前往歐洲的,他在捷克和德國都待過,等到他抵達英國,前前後後已經在“蛇頭”身上砸了1.6萬英鎊。不過阮勇沒有辦法,家裡雖有稻田,但那點收入根本無法負擔家裡龐大的支出,他只好“以債還債”,去英國“淘金”。

“有些人覺得,是人口販運集團盯上了我們,其實不是,”阮勇說,“在我們這裡(指乂安省),這些都是各家自己決定的,湊錢之前,就想好了要送誰出去,而選擇這條路的家庭,基本都欠著不少錢,偷渡去英國是唯一的出路。”

如今,阮勇一家已經住進了新砌的磚房。在2017年底被英國驅逐出境前,阮勇在伯明翰一家咖喱商店打了兩年工,那時候,他每天從早上6點幹到深夜,一個月能給家裡寄1000多英鎊,而家鄉的平均月薪只有120英鎊。“(偷渡打工)是很辛苦,但我得養家,所以我必須得扛下去。”

儘管23日的慘劇已再次印證了偷渡之路的艱險,但瞭解偷渡群體的人都清楚,這條路不會有盡頭。

在倫敦東部經營一家外賣餐館的奧利弗·李(Olivier Ly)說,自己也有些越南朋友是隨集裝箱抵達英國的,但哪怕有人丟了性命,偷渡者的決心也不會動搖。“這場悲劇讓人難過,但人們還是會來,因為他們在這裡看到了機會,而這些機會,在家鄉越南是不會有的。”

專題:“英國死亡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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