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 Beverly Pepper:她的存在說明了,強大的天賦,足以摧毀了我們對一個年代的假設

介紹 Beverly Pepper:她的存在說明了,強大的天賦,足以摧毀了我們對一個年代的假設

那是意大利托迪鎮(Todi)四月的一天,安裝工作在一大清早就已展開:廢棄的廣場上停放著一輛平板卡車,裡面裝載著四座雕塑的組件;黎明時分,天空中呈現戲劇性的漸變色,彷彿 Giorgiode Chirico 的畫作。再過不到一個小時,小鎮便開始甦醒:成群結隊的學生、路過的男男女女並沒有注意到這些黃褐色的鋼鐵巨物正逐漸在人群中堆積起來,每一塊都高約 33 英尺,重約 8 噸。美國雕塑家兼環境藝術家 Beverly Pepper 已經抵達廣場,她坐在一輛白色的小車裡看著這一幕,感嘆道:「我都起雞皮疙瘩了,一眨眼都過去 40 年了。

1979 年,Pepper 首次為這個古老的翁布里亞(Umbrian)山鎮創作這些柱子時,引發了不小的爭議,這在如今看來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在當地人眼中,當年的這些現代紀念雕塑十分新奇,而託迪鎮這個建於 11 世紀的小廣場本身卻是一個非常神聖的地方。我抵達

廣場的當晚正值小鎮慶典,我看到基督模糊的面孔被投射在大教堂上。現如今,傳統主義者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位出生於布魯克林的藝術家。自 19 世紀 50 年代起,Pepper 便定居於意大利,如今她成為託迪鎮的榮譽公民已將近十年了。一些年長的圖迪人(這是人們對託迪鎮居民的俗稱)還記得這些柱子第一次出現時的情形,在談及這位能像摺紙一樣彎折金屬、能讓大塊鋼鐵變得超凡脫俗的女性時,他們總是心懷敬仰。他們說,這些柱子的迴歸似乎是對過去的一個必要的糾正。Pepper 回憶說,當時還沒有 3D 數字地圖軟件,她只好自己去廣場上了解廣場的比例。柱子安裝好的當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清晨,她獨自來到廣場上。她說:「我被自己所做的一切驚呆了。」

今天,她靜靜地看著助手安裝柱子,有些擔心他們的安全(其實完全沒必要)。在起重機操作員的協助下,她的助手將柱子一根根堆疊起來。懸在空中的柱子在起重機操作員的操作下一點點地往下降。鎮長專程過來向 Pepper 道賀,此外還有一些朋友和路人的祝賀:「太美了,女士,謝謝您。」Pepper 回之以微笑。

最終,起重機的喧囂聲停下後,她在談及柱子時說:「我都已經忘記這些柱子有多棒了」。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安裝完後,這四根「託迪柱」雖然以現代造型呈現,但它們可能早就存在於此了:它們不是 20 世紀 70 年代的遺物,而是鐵器時代的遺蹟,這種類似的古老遺蹟會讓你意識到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你只是一個渺小的存在。在附近的阿西西(Assisi)城鎮,你也會有同樣的感受,那兒有一座二等分巨大的耐候鋼雕塑,從地面向天空延伸,看上去有點兒像通往天堂的滑板坡道。這尊雕塑名為《飛昇》(Ascensione),與距離它僅有幾步之遙的聖弗朗西斯教堂(Basilica of St. Francis)交相輝映。公共藝術品有時會給人一種沉重的集體感,或者說沒有人情味,但 Pepper 融入地區特色的露天作品很有魅力,會萌發意想不到的心靈邂逅。晚餐時分,我漫步在空蕩蕩的託迪廣場,四周十分安靜,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腳下的這顆星球和頭頂輪廓分明的天空,浮雲從上方飄過,腳下則是由託迪柱陰影形成的驚歎號。這些柱子並沒有主宰整個廣場

,只是起到了隔斷的作用。真是神奇的構造裝置。

時間,這一第四維度,一直是 Pepper 作品中的重要元素,她一直渴望創作出歷史之外的東西,一個比她自己、比我們所有人都更宏大、更持久的作品。在她創作的大地藝術作品中,這種渴望體現在季節的輪換中。例如,其作品《輪迴》(Palingenesis,1993 至 1994 年)表現了一個不一樣的冬天 —— 這是一個 227 英尺長、嵌在蘇黎世山坡護土牆上的鑄鐵浮雕;再比如,放置在新罕布什爾州達特茅斯校區的雕塑《特爾》(Thel,1975 至 1977 年),作品懸臂結構的金字塔在下雪的時候會完全消失,等到雪融化之後又會再次出現,可供學生躺在上面休息。在她創作的鑄鐵作品中,這種渴望在雕塑人物喜怒無常的神態間一覽無餘,例如矗立在聯邦中心廣場(Federal Plaza)的《曼哈頓哨兵》(Manhattan Sentinels,1993 至 1996 年),以及那些極具代表性的耐候鋼作品的光滑飾面。

提到耐候鋼,她自 20 世紀 70 年代末起就將其用作創作材料了。1964 年,Pepper 成為第一批使用這種工業合金的雕塑家之一,這種合金可自行產生鏽層並穩定下來,不必再刷防腐漆或密封劑。如果天公不作美,在揭幕前不下雨,不能生成鏽層的話,她開玩笑地說自己可能只好讓助理在上面小便了。

現年 96 歲的 Pepper 已進入晚年。她有兩個孩子,分別是詩人 Jorie Graham(普利策獎得主)和攝影師 John R. Pepper,二人自己的孩子也都已長大成人。最近 Pepper 又喜獲曾孫。在她長達 60 年的職業生涯中,她創作了無數紀念雕塑和大地藝術品,這些作品如今遍佈三大洲;她本人更是獲得過無數榮譽和獎項。然而,她的職業生涯還未終止。Pepper 的故事說明了一個地方是如何影響藝術家的心靈和靈魂的,遠離紐約的藝術界讓她有足夠的空間去創新,也遠離了其他同水平雕塑家享有的盛名,如 SolLe Witt 和 Richard Serra,這二位都是她十分欣賞的藝術家。Pepper 根本沒有參加這場追名逐利的遊戲,但她的作品仍然很早就成為 André Emmerich 和 Marlborough 等紐約重要畫廊的展品,還收穫了著名評論家的讚譽。

介绍 Beverly Pepper:她的存在说明了,强大的天赋,足以摧毁了我们对一个年代的假设

在 Pepper 工作室裡擺放的物品中,有一個尤為古怪的石膏製品,那不是藝術品,而是她有一年為慶祝和家人一起歡度聖誕創作的。

此外,Pepper 的作品本身雖然很含蓄,但卻擁有複雜的來歷,體現出對嚴苛極簡主義原則的靈活運用,展示出她對反參照立場和自我辯護的堅持。現在回想起來,人們不禁會覺得她的直覺一直都是對的,哪怕是她最久遠的作品也別具一格,沒有定格在任何歷史藝術時期。(她的偶像中既有歐洲人又有美國人,尤其是工作地在法國的羅馬尼亞雕塑家 Brancusi 和意大利雕塑家Pierodella Francesca。)Pepper 說:「我不喜歡在工作時被任何精神狀態困擾。我會去感受、去觀察事物,讓它們從我腦海中的形象變成我手中創作的對象。」她不想形成固定的風格,因此從不會去創作系列作品,她喜歡憑直覺去探索創作材料和創作過程,以朝聖般的精神追求偶然的發現,她稱這種偶然的發現為「神聖的意外」。如果一隻蟋蟀落在她的畫板上(速寫是她的工作常項),她不會將它趕到地上,而會將其融入自己的畫作中。之後,這隻蟋蟀的某部分身體結構可能會經過形變出現在她的雕塑作品中。在她的職業生涯中,出現過很多次這種神聖的意外:有一次,她在一位收藏家位於加利福尼亞州的家中發現了冰川漂礫(巨大的稜角狀岩石板),於是便將這些漂礫的形象融入了自己的作品《聖安瑟莫龐然大物》(San Anselmo Monolith,2007 至 2010 年)中。她告訴我:

「你必須用心感受材料。銅是非常容易受控制的,你必須想辦法讓任何可以按你的意志來彎折的金屬變成有溫度的東西。每種材料都有自己的生命力。Pepper 的萬物有靈論並不會讓人覺得虛無縹緲,她的這種有靈論源自她對自然世界幾何構造體的迷戀。

讓 Pepper 一直駐足於藝術界邊緣的另一個「推手」是厭女主義者。《紐約時報》上曾發表過一篇針對她於 1987 年在布魯克林博物館舉辦的回顧展的惡毒評論,John Russell 在開始抨擊那場展覽之前,在文章的首段這樣寫道:「羅馬是一個有魅力的地方,據說 Pepper 女士也是一個有魅力的人。」在當時,該展覽是紐約一家大型博物館為還在世的雕塑家舉辦的最大型的展覽之一。Russell 稱該展是「戰後最讓人洩氣、最虛張聲勢、最令人討厭的展覽之一」。(讀完這篇文章後,Pepper 在床上躺了兩週。)又是這種陳詞濫調,一位女性被埋沒的才華威脅到了某些人。工業製造和大地藝術一直是男性的強項。事實上,在她那一代,確實沒有幾位女雕塑家能像她一樣與習慣建造欄杆和橋樑的男工程師一起去工廠用焊機彎折金屬板,或鑄造球墨鑄鐵。(Louise Bourgeois、Barbara Hepworth、Louise Nevelson等 20 世紀其他的開拓性雕塑家全都是在鑄造廠創造作品的)。Pepper 也不符合第二波女權主義的描述:作為一名抽象藝術家,她並不受 20 世紀 60、70 年代蓬勃發展的婦女運動的歡迎,她尚未有過被重新認識的機會。與當時一樣,現在人們也越來越期待富有創造力的女性能以自己的面孔和心靈創作出藝術作品。

但 Pepper 一直很牴觸「女藝術家」這樣的標籤,她堅持讓別人用意大利語中的「scultore」(雕塑家)來稱呼她,而不是「scultrice」(女雕塑家)。

今年是 Pepper 之年。首先是洛杉磯的 Kayne Griffin Corcoran 畫廊舉辦了關於她早期小型作品的回顧展,展出作品包括類似 3D 畫筆筆鋒的拱形鋼帶和模糊地反射周圍環境的不鏽鋼拋光盒子。二月,位於馬爾伯勒市中心的紐約畫廊舉辦了關於 Pepper 近期創作的耐候鋼紀念雕塑展,在多年哨兵、楔形和方尖碑的創作後,Pepper 又再次迴歸到曲線型雕塑的創作。五月,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她的作品更多的是巨型的環狀和扭曲類雕塑作品。九月,Beverly Pepper 雕塑公園在託迪鎮開幕,該公園景觀由她本人親自設計,其中展出的 16 件藝術品也是由她捐贈的。(2019 年的《託迪柱》會永駐這裡。)近期,她剛完成了最新作品《雙鵰塑》(amphisculpture),這是一種古典風格的戶外表演空間,建於新澤西州、紐約的韋斯特切斯特縣和意大利的皮斯托亞市(Pistoia)等地。位於意大利拉布魯奇地區拉奎拉市(L’Aquila)的這個戶外表演空間可容納 1000 名觀眾,是 Pepper 送給這座城市的禮物。2009 年,那裡遭受了地震,至今仍在重建。如今,這個表演空間已經變成廣受歡迎的音樂會舉辦地。這個外表光滑、由彎曲的玫瑰色和白色花崗岩打造的表演空間坐落在山谷之中,其上便是輝煌的聖瑪利亞學院教堂(Basilicadi Santa Maria di Collemaggio),這座教堂始建於 700 年前,也是用當地相同的石頭建造的。

Pepper 創作的大地藝術作品考慮了歷史、生態和社區因素,這與尋常大地藝術作品總是與在偏遠沙漠挖土相關聯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即使在她最具野心的作品中也不存在誇張的手法。這類作品涵蓋範圍很廣,包括非常城市化的作品,比如位於巴塞羅那面積達 11.52 萬平方英尺的《索力奧姆布拉公園》(SolI Ombra Park,創作於 1987 至 1992 年,是一個上面覆蓋著亮藍色瓷磚的土丘),以及非常田園的作品《霍克山的卡爾加里哨兵》(Hawk HillCalgary Sentinels,創作於 2008 至 2010 年,包括幾座金字塔,是用這座加拿大城市外溼地恢復項目中挖掘出來的土壤堆砌而成的)。Pepper 通過讓自然界和人類在其間建造的建築之間進行不斷對話,從而喚醒了我們對土地的情感體驗,而不是她個人的印記。談及土地時,Pepper 說:「我能聽到它的聲音,你聽得到嗎?」

安裝工作開始幾天前,我來到青山環繞的 Torre Gentile 村拜訪了 Pepper。自 20 世紀 70 年代早期來到託迪鎮之後,她一直居住在這裡,當時她和丈夫 Curtis Bill Pepper(記者兼作家)在這裡買下了一座城堡,位於一條兩旁種滿柏樹的道路盡頭,並對它進行了翻修。當時並沒有多少美國人居住在那裡,但是後來,很多來拜訪 Pepper 的客人都選擇在當地購置房屋,包括《紐約客》作家 Jane Kramer 和抽象表現主義者 Al Held,因此這裡也被稱作是意大利的比弗利山莊。幾年前,在 Bill 於 2014 年去世前,夫妻二人在 Pepper 工作室的周圍建了一座平房,

就是在這座房子裡見到了 Pepper,當時她正在完善自己最新創作的雕塑模型,包括兩個誇張地向上伸展、且逐漸變窄的緊緻曲線雕塑作品。她跟其中一位助手說道:「這裡再細一點,這個看上去有點兒像個胖女人。

由於三年前摔了一跤,Pepper 如今只能坐在輪椅上。雖然她不再用石膏製作全尺寸的模型了,但是在創作過程中,她仍然會將草圖轉換成海報板上的初步模型,在放大之前她通常會按照這個尺寸來做。她創作的每一件作品都必須具有難以捉摸的外觀,或者能帶來一種「不可思議的緊張感,否則就會很無聊了」,她如是說道。有時候她也很難知道什麼時候該停下來:就連她的代表作《託迪柱》也沒能倖免於改造。由於要從威尼斯運來原作花費巨大,於是她選擇了重新制作,藉此機會,她又對這些柱子的比例進行了調整:「脖子這裡太粗了。」

介绍 Beverly Pepper:她的存在说明了,强大的天赋,足以摧毁了我们对一个年代的假设

攝於 Pepper 在託迪鎮的工作室裡,一張擺滿工具的工作臺。30 多歲從吳哥窟旅遊回來後,她便開始從事雕塑創作。

午餐時上了紅酒,這是一場非正式聚會,桌上的菜品包括 Pepper 菜園裡種的一些綠色蔬菜和意大利小方餃。有酒當然也有故事:她聊起了關於 AliceB. Toklas 的往事。「她過來吃午飯,因為嘴上有一撮很明顯的八字鬍,這讓人很困擾。」Pepper 回憶道,「但是 Bill 喜歡調侃活潑的女性。」她還回憶稱,美國女作家 Betty Friedan 在某次活動時故意刁難她:「她看上去有點像卡車司機,我這樣說已經很委婉了。她對我說:『好吧,你到底是不是跟我們一夥兒的?』我回答:『你們也沒人邀請過我啊!』」

雖然 Pepper 已經在意大利居住了近 70 年,但是她的腔調和古怪的幽默感都是典型的布魯克林風格。她出生於 1922 年,婚前名為 Beverly Stoll;她的父親以販賣地毯和毛皮為生。他們的家在離 Flatbush 大街不遠的地方,家裡唯一能稱得上是藝術品的東西就是一幅天鵝絨畫作,上面畫的是一艘船。大蕭條給 Pepper 的童年蒙上了陰影,但是她的母親和奶奶給了她相信自己可以做成任何事情的自信。她的母親 Beatrice 是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NAACP)的活動家,她在地下室為 Pepper 留下了繪畫空間;她的奶奶Rose來自門什維克(Menshevik),十幾歲時便從維爾紐斯(Vilnius)逃出來,對

獨裁者頗有怨言。Pepper 解釋說:「人的一生中總會又那麼一段年輕的時光,那時你還沒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女人。

不過這段美好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六歲時,她因為從母親的錢包裡偷了一塊錢到附近商店買了一盒彩色鉛筆,被父親狠狠打了一頓,這讓她一個星期都沒法去上學。她說:「從那時起,我的心就已經離開家了」。在普拉特學院(Pratt Institute)上學時,人們知道她是猶太人後,收回了讓她參加聯誼會的邀請;此外,他們還禁止她從事工業設計,因為鋸子和焊機都是男人的專屬物品。

母親一直擔心 Pepper 會成為一個「捱餓的藝術家」,這樣的擔心迫使 Pepper 從事了平面設計和商業藝術。年僅24歲的她便已成為曼哈頓一家廣告公司成功的藝術總監,不過她並不滿足於此。受辦公室一位年輕插畫師的啟發(這位插畫師也叫 Jorie,與 Pepper 的女兒同名),Pepper 登上了前往歐洲的船隻,進入大茅舍藝術學院(Academiede la Grande Chaumiere)學習,在那裡,她接觸到了立體派畫家 Andre Lhote 和最優秀的戶外公共藝術家 Fernand Leger 等人。談及自己剛到巴黎時的體驗,Pepper 表示:

「那是一次很奇妙的經歷,我感覺自己就像夏娃,到了那兒才知道自己從前一直是赤身裸體。

當時 Pepper 創作的畫作大多屬於社會現實主義派,她在畫作中融入了很多在戰後歐洲看到的貧窮和苦難。在羅馬遇到丈夫Bill時,她恰好是孤身一人。Bill 是一位藝術史愛好者,曾經當過陸軍航空隊的情報員。二人相遇的地方是很多藝術家常去的傳奇酒吧 —— Hoteld’Inghilterra。(幾十年後,她的女兒開辦巡迴書展時恰好入住這家酒店,她要求工作人員安排一間上好的房間,那位老門房告訴她:「Jorie夫人,我會為您安排您父母親當年同住的房間。」)

Pepper 和 Bill 在巴黎舉辦了婚禮,並最終定居在羅馬。Pepper 在羅馬 Galleria dello Zodiaco 畫廊舉辦了人生第一場展覽,展出的是她在巴黎創作的畫作。(據說,夫妻二人在長達 65 年的婚姻中一直保持和睦的秘訣是:非常尊重彼此的工作。他們二人,一個非常有口才、善於分析,另一個有著非凡的直覺和創造力,都有強大的求知慾,想要了解更多、看到更多。)Bill 成為《新聞週刊》地中海分社社長後,經常將自己正在採訪的電影演員帶回家吃午飯,併為大家講述梵蒂岡內部的故事。

人們常常誤以為二人在羅馬度過的美好時光是一段無比美好的享樂時期,但其實那些年物質非常匱乏。Pepper 冷淡的說:「你知道『美好生活』是什麼嗎?只不過是些一文不值的幫助而已。」在她記憶裡,那是一個所有具有想象力的人聚集起來重新設想世界的一個時期;Michelangelo Antonioni 和 Federico Fellini 都是她的好朋友。

Pepper 的女兒 Graham 常被絡繹不絕的客人激怒,她回憶稱:「有時候真的令人崩潰,我當時就想:『我們沒有錢,為什麼還要讓這麼多人來我們家吃吃喝喝?他們在快樂地享受時,我們的日子卻過得很艱難。不久之後,我就明白了:他們必須這樣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感覺自己不孤獨。」作為一個追求感官享受的人,Pepper 有時會用寫烹飪書賺的錢補貼家用;她的第一本烹飪書是 1952 年出版的《五點後的魅力雜誌,烹飪書》(The Glamour Magazine After Five Cookbook),這本書包括素甲魚湯的製作方法。此後,她還出版了一本更誘人的烹飪書 ——《入鄉隨俗,吃在羅馬》(See Rome and Eat,1960 年),這本書見證了她迅速融入意大利文化的過程。「搬到另一個世界,且不帶任何偏見,還要接受另一種行為處事方法,都很困難。

」Pepper 說,她從未覺得自己是一個外來者,「那是一種很艱難的境地,但幸運的是,我在對的時間來到了法國,來到了意大利。現在你看到了,這個過程就像坐過山車一樣。不過,這是一趟絕妙的過山車經歷。

介绍 Beverly Pepper:她的存在说明了,强大的天赋,足以摧毁了我们对一个年代的假设

今年安裝在意大利托迪鎮波波洛廣場的新《託迪柱》(Todi Columns)

她將這種進取、即興的行為方式延續到了藝術創作中。20 世紀 50 年代,Pepper 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家繪畫,她常以女兒為模特兒盡心創作。從 Graham 的詩作中,你經常可以讀到關於母親的記憶和她嚴厲的目光。例如,在《1950 年的卡尼海邊》(Cagnes-sur-Mer 1950)中,Graham 這樣寫道:一位年輕的女子挎著一籃子檸檬對她的孩子大聲呼喊;又如,在《母親筆下的我》(Mother’s Hands Drawing Me)中,年邁的藝術家用炭筆和紙張將自己與死亡隔開。正如 Graham 所說,要是 Pepper 不是那種做睡前準備工作的母親就好了,她的職業精神非常令人敬佩(且具有影響力)。母女二人關係很好,每天都會互通電話。Graham 表示:「如果我必須在自然的力量和溫暖模糊的形象之間進行選擇,我會選擇自然的力量,因為我已經習慣了,我從母親這種自然的力量中汲取養分。作為女兒,我最終也擁有了這種自然的力量。」Graham 回憶說,母親經常穿著晚禮服,在等父親的間隙回到地下工作室工作,將自己長長的白色手皮套燒幾個洞,有時她還會讓我幫忙焊接。「我抱著她要的東西,閉著眼睛,總害怕小火花會濺到身上。」Graham 如是回憶道。母女二人也曾有過合作:Pepper 在設計《薩克拉門託石碑》(Sacramento Stele,

1998 年)時,要求 Graham 這位敢於直言的環保者來幫忙,該作品是由四個高達 18 英尺的龐然大物組成的雕塑,矗立在加利福尼亞州環保局大樓外面,四周環繞著紅杉樹。Graham 為此專門創作了作品《同樣盛開》(Also Blooming),刻在了那塊塞茵那石上,從未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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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 年用不鏽鋼製作的《稜柱》(Prisms)

1960 年,Pepper 與 10 歲的女兒一起進行了一場為期七個月的美洲和亞洲行,如其所述,在這場旅行中,Pepper 成為了一名雕塑家。Pepper 時年 37 歲,她需要一個嶄新的視角來觀察世界。母女二人在日本和採珠人一起潛水,在印度的瓦拉納西趟過浮著火葬灰燼的恆河水。但是,最讓 Pepper 充滿幻想的是建於 12 世紀中葉柬埔寨吳哥窟的高棉寺廟建築群,當時這些寺廟周圍被榕樹巨大的根部纏繞。連續十天,Pepper 不斷回到這裡,在草圖上記錄下這些糾纏的樹與古老寺廟精雕細琢的屋頂和門廊之間的明爭暗鬥,雙方彷彿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雕塑不僅包括對象,還包括它周圍的整體環境,一定要與時間和自然相協調。Pepper 後來回到家中發現,在她家羅馬馬里奧山附近的一片榆樹林被砍伐殆盡,於是她買下了所有的榆樹,並將這些樹木雕刻成扭曲、具有生物形態的方形雕塑。

Pepper 和 Alexander Calder 以及 David Smith 等其他幾位入選的雕塑家在兩年後一同參加了在斯波萊託舉行的「兩個世界」藝術節之「內拉城市雕像」(Sculture Nella Citta)展。入選的藝術家均在意大利鋼鐵廠為展覽創作了新作品。但是這時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 Pepper 不會焊接。沒關係,她找到了一位當地的鐵匠,向其學習了焊接技術在皮翁比諾的工廠裡,她和工廠裡的工人一樣,每天工作三班,那裡的工人都叫她 Bev。後來的歲月裡,在這些臭烘烘、滾燙、髒兮兮的工廠地板上,Pepper 發現了很多自己的藝術創作材料:20 世紀 60 年代,她在新澤西州的美國鋼鐵公司(U.S.Steel)發現了耐候鋼的潛力,20 世紀 70 年代晚期,她在伊利諾伊州莫林市的 John Deere 工廠用球墨鑄鐵做實驗,並創作了自己的代表作《十字標記儀式》(Moline Markers Ritual,1981 年),該作品是一套供奉神靈的象棋,上面雕刻著 13 種精美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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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年用卡拉拉大理石製作的《激活的存在》(Activated Presence)

Pepper 從工廠學到的另一樣技能就是直白、幽默、跨越社交障礙的說話藝術。她就是依靠這一技能完成了一些公共演說任務,在沒有進入數字時代的那些日子裡,她常常穿著牛仔褲和牛仔靴坐飛機去給董事會做報告。「Beverly 就好像一塊能屈能伸的石頭。」Dale Lanzone 說,他與 Pepper 合作已有30多年,二人合作過十幾個為公共或私人場地定製的大型藝術品,目前他是 Marlborough 畫廊的藝術顧問。「她總是想改造世界。」

如今,距離那次改變命運的吳哥窟之旅已過去 60 年了,Pepper 再也無法拿起沉重的器具,也不能踏上她創作的大地藝術品上了,但是她想要創作的慾望和她的眼界依舊沒有消失。這個鋼鐵般的女人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她又是為何如此執著?

不過,或許根本不該向她提這種問題,畢竟她是一個執著的人即使沒有財富,沒有名望,她也會堅持實現自己的宏偉計劃。也許對她來說,作為一名女性,挑戰不可逾越的障礙,創作自己的作品,就是一種勝利。正如在紀念雕塑作品中一樣,視角就是一切:我們所說的藝術史並不完美,它涵蓋了精英統治社會中的虛假夢想,藝術史的這些缺陷反映了其創造者的侷限性;畢竟,藝術史不是用石頭雕刻的刻板物件,它是一部生生不息的編年史,需要人去重新詮釋、打破、推動、重寫。Pepper 的存在說明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在那個時代,她作為一名女性,能成為一名藝術家並取得如此傑出的成就,靠的並不是堅定的決心,而是強大的天賦,她憑此摧毀了我們對那個年代的假設。

從藝術史的角度來說,她的影響甚至一直存在於之後很多年。遙想當年,這位年僅六歲的小女孩夜裡從夢中醒來,伸手去拿畫板和鉛筆盒,以及在災變時期前往歐洲學習藝術和美學,她用自己的安全換來了近在咫尺的想象力。在這些時刻,時光好像融化的金屬片一樣互相重合。

對於 Pepper 來說,創作的衝動已經成為一種信仰。目前,她正在為威尼斯港口設計一座島嶼,建成後將幫助這座正在下沉的城市調節海水流量。設計包含一個公共圓形劇場,一條水道從中穿過,並在最高點處設計一座高聳的燈塔,暗喻過去的燈塔為再次陷入迷茫的未來指明方向。託迪鎮的慶祝活動結束了,Pepper 將要回到工作室。她說:「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時間不等人啊。

介绍 Beverly Pepper:她的存在说明了,强大的天赋,足以摧毁了我们对一个年代的假设

撰文:Megan O' Grandy

攝影:Federico Ciamei、George Tatge

圖片承蒙 Beverly Pepper 工作室提供

編排:Lu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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