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巔峰到末途,鄭氏集團的覆滅之路

從1625年自立門戶起,鄭芝龍用了十年時間,成就了自己的霸業。他先後剿滅了東南海疆各股武裝集團許心素、李魁奇、鍾斌、劉香,以及楊六、楊七等,還把不可一世的荷蘭人踩在腳下。福建巡撫表奏朝廷:“芝龍果建奇功,俘其醜類,為海上十數年所未有。”明廷擢升鄭芝龍為福建總兵官,署都督同知。鄭芝龍走上了人生巔峰。

從巔峰到末途,鄭氏集團的覆滅之路

魔鬼都站在鄭芝龍一邊

在鄭芝龍的勢力最盛時,商船避免遭海盜襲擊的唯一辦法就是懸掛鄭家的旗子。這種號旗由鄭芝龍的掮客向船主兜售,價碼很公道,每一面白銀3000兩。如此一來,每艘在中國南部航行的船隻桅杆頂上都飄揚著一個巨大的“鄭”字,一時間,好像所有的船隻都屬於鄭家船隊。有史料記載:“每艘遠洋船他收三千兩,每年高達一千萬兩。”如果這些數字可信的話,單單是通行費的收入就跟東印度公司全部年收入相當。這還不包括鄭氏集團在臺灣殖民地、巴達維亞(雅加達)、括日本、香料島、印度和非洲的貿易收入。初步估算鄭芝龍每年收入至少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兩三倍之多。這個數字相當於明朝每年國庫收入的N倍(明朝財政收入統計混亂)。

歐洲人戲言:“鄭芝龍以前在海上從事的勾當,跟現在唯一的區別只是——現在他改用皇帝的名義搶劫。”鄭芝龍很懂得用財富買影響的道理,當時“所有權貴豪門都跟他有交結,因此他慢慢變成一個有名又有權的人。”他的兄弟、族親和他的親信都飛黃騰達。他家族的財富和權力足以“讓全福建的土地都動搖起來”,以至於“全閩地人民都把鄭氏家族當作他們的長城靠山”。

實際上,鄭芝龍建立起了新的貿易體制,打造了一個準政權。鄭芝龍制止臺灣當地土著的獵頭陋習,緝拿走私犯,興建基礎設施,跟閩商投資者密切配合,監督稻田、甘蔗種植園的墾殖,邀請福建人定居臺灣。他們開墾土地、榨糖、打鹿、制磚、建房、修路,通過這一切活動,使臺灣變得繁榮起來。福建移民們紛紛建起村莊,村莊發展成了城鎮,到處是石板鋪的路面、磚瓦做頂的房屋,集市充斥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貨物。

鄭芝龍還從非洲招募了一支黑人衛隊。這支衛隊大約有五百多兵馬,這些僱傭兵多為葡萄牙人的黑奴,他們中不少是參加過1622年澳門保衛戰的黑奴,因為作戰英勇,戰後獲得自由。這批人離家萬里之遙,這輩子是回鄉無望。另一些人則是從荷蘭人的奴役中逃亡的,更是無家可歸。鄭芝龍讓他們獲得了自由,將他們訓練成一支銳不可當的私人武裝。這些人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很多人除了葡萄牙語之外就是聾子啞巴,只能至死追隨鄭芝龍。鄭芝龍“信任他們遠勝於同胞,這個衛隊緊跟著他,寸步不離。”絕大多數的中國人從未見過這種長著黑色皮膚和奇怪捲髮的巨人,他們身披重甲和顏色鮮豔的絲綢戰袍、威風凜凜,他們在戰場上一亮相,對手的士兵都下得魂飛魄散。謠言就此傳開,說魔鬼都站在鄭芝龍一邊助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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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父子的雙簧戲?

正當鄭氏集團如日中天的時候,中國的北方發生了鉅變。明清鼎革,神州震盪,天下大亂。1644年,李自成率農民軍破北京,崇禎帝自縊煤山。與此同時,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清攝政王多爾袞以狂風掃落葉之勢,不到一年就席捲了明朝半壁河山。南明弘光政權旋即崩潰,朱明王朝走到了天命的盡頭

鄭芝龍與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御史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等,擁立唐王在福州稱帝,改元隆武。鄭芝龍受封平虜侯,掌握軍政大權,旋晉平國公,三弟鄭鴻逵(原名鄭芝彪)為定西侯(二弟鄭芝虎之前戰死),旋進定國公,四弟鄭芝豹(小字莽二)封澄濟伯,侄兒鄭彩亦封永勝伯,鄭家官勢日隆。八月,隆武帝詔賜,平國公鄭芝龍加太師。但是,鄭芝龍從來就不把大明朝放在心上,他的思路是如何延續鄭氏集團的商業帝國。

1646年5月,降清的明臣洪承疇向清徵南大將軍多羅貝勒博洛提出招降鄭芝龍的建議,與招撫福建御史黃熙胤(晉江人)寫信勸鄭芝龍降清。6月,清軍兵分兩路由仙霞關、分水關進逼福建,鄭芝龍既得貝勒書,決意投降,鄭芝龍兄弟擁兵不進。8月,鄭芝龍盡撤水軍回晉江安平,有船五六百艘;鎮守仙霞關的鄭鴻逵聞訊逃竄,清兵陷仙霞嶺,隆武帝奔汀州,被執,後絕食死在福州。9月19日,清徵南大將軍多羅貝勒博洛統兵佔福州。隨後清兵疾取興化、泉州、漳州諸郡縣。與此同時,博洛遣泉州紳士郭必昌持書往安平招撫鄭芝龍,許以閩粵總督。

在權衡利弊後,鄭芝龍選擇了北上福州降清。當清軍入閩之際,鄭芝龍與兒子鄭成功有過這樣的對話,見於《臺灣外記》卷二,兒勸父曰:吾父總握重權,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開海道,興販各港,以足其餉。然後選將練兵,號召天下,進取不難矣。以海權爭天下,這樣的主張,在中國是破天荒,他還賦予了一個“國家理由”——“反清復明”。如果中國民間海上力量能就此投入到民族抗戰中來,以海權救亡就有了政治目標。實際上,鄭成功就以這樣的“國家理由”收復了臺灣,接著就派使者到呂宋去,向西班牙總督遞交國書,譴責屠殺華僑,聯絡各地甲必丹——華僑首領,斷絕同呂宋貿易。

從巔峰到末途,鄭氏集團的覆滅之路

鄭成功,原名鄭森,是鄭芝龍的長子,母親田川出身於日本武士階層家庭。鄭成功七歲時隨母親到福建跟父親一起生活,他歸國之際,正是鄭芝龍奉明朝的命令,一頭扎進深山老林去鎮壓叛亂的時候,家中的叔叔們圍在這個男孩身邊,告訴他說:“他的父親是一個大明朝倚重的大將軍。”誰也不願意告訴這個孩子說,他爸爸當初是走私犯、海盜。在鄭成功的成長期間,聽到全是鄭芝龍如何忠於崇禎皇帝的故事。在鄭成功心目中,父親鄭芝龍是忠於明王朝的水師將領,管轄著大片地盤,還是個勤於王事的大忠臣。如此童年記憶使鄭成功和父親鄭芝龍的精神世界有著截然不同的底色,這讓鄭成功更願意忠於大明朝。最終,鄭芝龍和鄭成功選擇了“分道揚鑣”。

不過有一種猜測,鄭芝龍北上降清,鄭成功南下反清,是在唱一出雙簣戲,目的在於保證鄭氏家族利益的最大化。父親投降清朝了、兒子還“堅持抗清”,這種兩面押注的做法也讓人費解。

鄭成功割據東南一隅之際,為何寧可遙奉遠竄雲南緬甸窮山惡水的永曆帝為名義上的正溯?為什麼手握十萬水師,既不北伐,又拒不發兵與李定國水陸合攻廣東?這海外孤忠是否為父子為求自保而表裡呼應唱的出雙簣戲?——如果父子合兵一處據守閩南,清朝大兵壓境難免玉石俱焚;如果鄭成功跟著乃父接受清廷招撫,離了老巢、交出兵權,父子倆將在北京一起引頸受戮,最多成為無所事事的寓公;但有兒子在海上鬧事、逍遙,在北京的父親對清朝才是有用之身,也才是最安全的,有父親在北京一邊與清廷斡旋,一邊苦口婆心地向兒子“曉以大義”,清軍就不至於痛下殺手全力進剿閩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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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芝龍之死帶來的餘波

鄭芝龍投降清朝後,被挾持回京。1654年,清廷封鄭芝龍為同安侯。此時,鄭成功已在閩南奠定抗清戰鬥基礎。這年清廷命鄭芝龍派家人李德與鄭、賈二位使臣送海澄公敕印入閩,招降鄭成功,福建總督劉清泰附書保鄭家安全;叔叔鄭芝豹等降,唯鄭成功決心反清復明,執意抗清。

史料記載,清使曰:“爾等既無剃髮者,不為清臣,不能出詔。”遂回泉州。鄭成功冷笑曰:“忽來忽去,吾料之已熟。”乃上書鄭芝龍,表拒降之因:“吾父往見貝勒之時,已入谷中,其得全至今者,亦大幸也。萬一吾父不幸,天也,命也,兒只有縞素復仇,以結忠孝兩全之局耳。”清廷於是把鄭芝龍監禁起來”。

1656年,鄭成功督師北上,克閩安及羅星塔,攻連江,進攻羅源、寧德等邑,於護國嶺擊殺清將阿格商。清廷大震,迫鄭芝龍差家人謝表持巡撫佟岱書到寧德見鄭成功,再度相勸就撫。鄭成功怒叱不理,令謝表持書還,自是撫議永絕。等到1661年10月,看到鄭成功攻佔臺灣,鐵了心抗清到底後,鄭芝龍及家眷十一人全部被殺。

從巔峰到末途,鄭氏集團的覆滅之路

鄭氏時代,中國民間海上力量佔據了東南沿海和今天的南海以至於印度洋的一部分,一度叫西方人俯首稱臣。但是,在清朝眼中,這些民間海上力量是心腹大患。南明退到海邊,繼續抗爭。清朝便欲滅民間海上力量,簡直是不擇手段,除了海禁以外,進一步厲行遷界。康熙年間,三次遷界,從山東到廣東,沿海居住民都被內遷,寸板不許下水。在這樣的打壓之下鄭氏集團逐漸瓦解,最終成就了康熙皇帝收復臺灣。

從大歷史的視野審視明清之際的海洋世界,英國與鄭氏結盟,荷蘭與清朝結盟。荷蘭最終幫助康熙皇帝拿下了臺灣,鄭氏集團最終滅亡。等到馬戛爾尼來華,欲見康熙皇帝的孫子乾隆皇帝時,英國已戰勝荷蘭,成為冉冉升起的全球化帝國主義強權。乾隆皇帝為何要拒絕馬戛爾尼?表面上或許是“面子”問題,實際上還是“國家安全”問題。雖說康熙已統一臺灣,但臺灣依然還有歷史問題的尾巴。清朝與荷蘭人聯手,大戰鄭氏集團與英夷聯盟的歷史,或許馬戛爾尼有所不知,乾隆可沒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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