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慾天》導演祖峰:社會的問題就在於,得了病卻難以啟齒

在當前的中國,在所有資源還不錯的演員裡,祖峰是轉型做導演中最微妙的一個。

他,起初就不想轉型。

《六慾天》導演祖峰:社會的問題就在於,得了病卻難以啟齒


在平遙見到他,從一進酒店房門,就感受到他在導演這件事上,少了別人喜形於色的快樂。

他說自己不喜歡人際上的事務,不愛指揮人,一開始也對做導演這事很是抗拒,劇本是好,但只想演,不想導——導演根本不是他規劃中的工作方向。

偏偏是這個尖銳的主題,鑽進了他雙魚座的大腦——抑鬱症。

祖峰想起他認識的一位青年演員,因為抑鬱症而離開人世,直面那場悲劇,他給了十個字——不可想象,超乎你的想象。

表面上的快樂,為什麼背後卻超負荷承重,而平息這份刺痛,還要牽扯進更多人的不快。

這是一場顯著的災難,但是,“早兩年如果談到這個問題,還得偷偷摸摸的,不能說,我是一個精神病,這是很難啟齒的事。”

社會在向文明的方向進步,但是在途中,很多抑鬱者的痛苦,無法被人感知,那簡直是兩個永遠平行的宇宙。

這種憋苦的焦慮,也像極了首次做導演的祖峰。

祖峰說自己貪玩,懶散,兩種性格交織在一起,就是他的悲觀主義裡“避世”的最大的體貌,這次,他只能和《六慾天》一起對抗抑鬱情緒的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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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去,好像是提前告訴大家當導演失策了,而沉浸在裡面,你也不自在,層出不窮的懷疑,艱澀難尋出口。

原本在電影裡,他們找到了最有力量的那個出口——性——不行,它不能在電影裡。

因為主角的身份,警察。

由此,《六慾天》獨自嚥下那些不可追補的損失,以至於電影發展到祖峰與黃璐最關鍵的情感時刻,一句“我今晚留在這,什麼都不做,行嗎”,令不少觀眾頓生困惑,導演在這一個小時的採訪裡終於也忍不了了——騙炮嗎難道?

電影的內因,電影的外因,祖峰的內因,祖峰的外因,四種因果,來回周旋……

《六慾天》的首日排片,1%,宣判它市場上的死刑。

這就好像有人看穿了他的“病情”——呀,你抑鬱啊,那多出去走走,想點開心的事吧。

但我想說,這個題材,至少在難度上,和今年的《送我上青雲》有的一拼。至少它需要被關注,被討論,祖峰當導演的個案,也需要覆盤。

“《六慾天》工作已經結束了,剪完最後一個鏡頭,我就不是導演了,我就下班了。”

祖峰話雖這麼說,但是回到家,他還是躺在床上,想著這次工作上的種種欠妥。

我常說一句話,把這個世界所有痛苦放在一起讓你挑,你還是會選擇自己那份。

第二天一早,還是平遙那家酒店樓下,看見祖峰在外面溜達,我說峰哥,散步呢,他說,沒來過平遙,轉一轉。

我聽出來了,他話的意思其實是——他想回去,想再回到電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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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為何做導演:製片人鼓勵,劇本的助力


第一導演:現在這麼多演員轉導演,你的動機和大家一樣嗎?

祖峰:其實沒想把職業方向偏向導演。十多年前我跟朋友(劉涓)一起拍了幾個片子,做聯合導演,兩個電視電影(《和順的夏天》《掌聲響亮》),一個膠片電影(《輪椅上的奇蹟》),那是2006年的時候,在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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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椅上的奇蹟》

那會兒對於我來說,導演這事沒幹過,挺好玩的,是以我那個朋友為主,早年還一起排話劇。

第一導演:片頭署名就是“聯合導演”對吧?

祖峰:對。那兩個電影的劇本都是他寫的,他中戲文學系的嘛,他更多是跟攝影師,或者從大局上去把控,我可能側重一些表演上的指導,當然開鏡頭會大家都在一起,創作會也都在一起。

第一導演:當時動機是?

祖峰:就是沒玩過這事吧,之前跟他們排話劇時,一幫年輕人,大家一起討論,誕生一個方案,這過程還挺有意思的。你是跳出了演員思維模式的那個侷限,在一個相對比較宏觀的角度去考慮一個故事,這對於我之前的知識領域來說比較新鮮,我這人又比較貪玩。

我之前大部分朋友都是編劇,我喜歡跟做文字工作的人在一起交流,同時也有幸,他們也能把我當朋友,談到一塊去了。

第一導演:那為什麼中間那麼長時間沒再做這個呢?

祖峰:做過一回之後,我就覺得有點複雜,承擔是一方面,就是說如果你光考慮創作方面的事,那也挺快樂的,但你要做一個導演,可能還要兼顧……

第一導演:人際上的溝通。

祖峰:對,還要兼顧各種溝通和一些事務工作,就這個。

第一導演:你是一個愛指揮的人嗎?

祖峰:我不愛這樣。我骨子裡是一個比較自由散漫的人,我也不想管別人,別人也別管我,是這種的。

這次我在決定是否要去拍這個片子時,就是製片人李銳鼓勵我,我想了很長時間。之前做過這樣的工作,但是對於這個片子,我不知道該從哪兒下手,我知道它好,我知道它從哪個角度想都好,你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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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那怎麼去進入呢,這個正確的渠道怎麼找到的?

祖峰:我不知道正確與否,因為可能每個人的工作習慣不一樣,我先提醒自己,這個片子裡面你覺得特別困難、最撓頭的那些場次的戲你該怎麼呈現。

比方說這個戲裡面有打鬥戲,我就問自己,我為什麼要拍這段打鬥戲,拍它要達到什麼樣的效果,如果沒有效果的話,它為什麼要在這兒呢。

就像我們看抓真兇的這場打鬥戲,然後一進劇組的時候,就說咱們得找一個動作指導,因為劇本寫得很具體,他追那個逃犯追到筋疲力盡,然後在一個廢棄的廠房,他要打倒逃犯,逃犯拿一鋼筋插到他的肋骨裡,然後他奮力地把逃犯按住,銬上……

我想我需要這麼具體去描繪這個嗎?這個片子本身是講什麼的?那麼細緻的打鬥,對這個片子或者人物有幫助嗎?我沒找著答案,所以我就把那場打鬥的戲藏起來拍,用一面牆把它擋住了,這好像是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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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那到底是什麼力量推動著你來導演《六慾天》呢?

祖峰:就是這個片子的劇本,當時是天池老師推薦的,學校裡面有很多學生都喜歡她,不光表演系的。她就說,學校有很多有才華的學生,你們看了哪些劇本好,可以讓我們看看,我們其實可以幫助他們去完成。

有的時候,這些學生光憑自己畢業之後吭哧吭哧且走呢,對吧,但是如果這東西真的好的話,為什麼不讓他們快點走呢?

然後,天池她的一個學生,現在已經在戲劇學院讀博士了,也是我們之前就認識的一個孩子,就拿來了一些劇本,天池老師就看,她就覺得這個《六慾天》劇本好,推薦給我,又推薦給我們製片李銳。大家都特別喜歡這個劇本,特別奇怪,這個劇本剛一拿到手,就很完整。

第一導演:第一次讀完的感受,怎麼形容呢?

祖峰:第一遍讀完就想從頭再讀一遍。我那麼多書,哪有時間讀,拿到一本,能堅持看完30頁我就接著往下看,看不完那書我就不看了。特別神奇,我幹這活已經幹了這麼多年了,好壞劇本也看過很多了,然後拿回來一下就看進去,這劇本還是一學生寫的,而且是一個女孩寫的,很厚。

之前那麼多本子找我,其實好的就那幾個嘛,當然時間距離很遠了,比如說《潛伏》、《北平無戰事》,《面具》也是年代戲,但當代戲離我們生活很近,又能觸動到你的很少,尤其你像就抑鬱症這個題材,我想我們身邊都會有很多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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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抑鬱:社會的問題就在於,得了病,但難以啟齒


第一導演:抑鬱症這個東西吧,我工作十幾年,身邊很多做媒體的朋友,慢慢慢慢就開始確認了。

祖峰:對呀。

第一導演:是真的確認了,而不是像。

祖峰:是啊,而且我們這行業的人有很多,就包括我們聽到的有自殺的。就在你身邊,離你特別近,拐彎抹角就認識了。

第一導演:讀劇本的時候有沒有好怕,就想起某個人?

祖峰:也沒有,也沒有,我覺得比較解渴的在於,我們自身某些時候也有抑鬱的情緒,就那種低落,我們現在說抑鬱症只是一個……怎麼說呢,只是一個概念,但是如果它具體的話,它呈現出來有很多很多不一樣的狀態,有的人可能在人前的時候是一個特別開朗的樣子,但你不知道他就是很嚴重的抑鬱症。

第一導演:羅賓·威廉姆斯,喜劇演員很多。

祖峰:對呀。就說我生活當中遇到的,一個年輕演員,我們倆一起演電視劇,他叫哥,哥,你教我,我演戲不怎麼樣,沒受過訓練……然後我就教他,在現場開玩笑,那就是一個特別快樂的孩子。

他媽經常帶著家裡做的菜來劇組,然後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在一塊,說這是我媽做的菜,哥,你吃。

第一導演:後來出了事?

祖峰:不可想象啊!我覺得,那麼開朗,對誰都很好的一個孩子,從來沒有見過他,就是……

第一導演:有任何戾氣。

祖峰:對,對,就離開了,不可想象,超乎你的想象。咱們不多聊這個,就說現在身邊的事吧。

第一導演:我明白。其實抑鬱症是生理上的一個問題。

祖峰:一開始大家就不瞭解它的時候,覺得這是一心理病吧,但其實它是一病理的病。瞭解了之後,就知道了,有病就要吃藥,但是有的時候大家不理解,覺得矯情,還以為是一個心理上的病。

第一導演:你覺得公眾對這個觀念開始轉變了嗎?

祖峰:現在應該在慢慢地接受。你像我們生活當中會遇到一些心理上的問題,現在社會發展得這麼快,大家工作壓力這麼大,你去找心理醫生做心理輔導,不是一個丟人的事,

對吧。時間長了,你如果沒有出口的話,人是會產生問題的。

第一導演:心理醫生也都去看心理醫生的。

祖峰:對呀,這個社會如果再往前走,走到文明的時候,大家就要正視這些問題,你像早兩年如果有這個問題的話,還得偷偷摸摸的,不能說,覺得我是一精神病,或者我是一神經病,這是一個很難啟齒的事。

那是不文明的時候,你像再早幾年,說大家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誰還顧得了這個呀,對吧,現在有很多不理解,就是說我供你吃供你喝,你這矯情啥呀,說你抑鬱或你鬱悶,這就是不理解,其實這還是比較初級的對待。

第一導演:就你拍這樣的題材的過程,有沒有稀釋一些壓力呢?

祖峰:可能是會有一些緩釋的作用,但不在於內容本身。你在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專注地做一件事情,會產生一種蓬勃的狀態,

可以減少你的一些負面狀態,讓你沒有工夫去管那些。

第一導演:“欲”本身也可能是“抑鬱”的“鬱”嗎?

祖峰:其實人的慾望和需求……我不說聖人啊,聖人是一個奇怪的物種,我就說活生生的人,其實慾望這詞可以放在人的所有的面,只要他還活著,對吧,有食慾,有性慾,還有一些延展的邪惡的想法,就慾望這事,可以把人整個包裹起來,哪個方向都會有。


03、無奈的爭議:性是兩個主角的能量出口,但是不能有


第一導演:天池老師爆發那場戲有點爭議,有觀眾覺得演過了,是劇本就這麼提供的嗎?

祖峰:劇本提供的,當時我看那場戲的時候我很震撼,其實你想啊,演員應該呈現角色的歷史,就是她為什麼爆發,之前劇本也是讓她那麼忍著。

但是戛納那個版本,稍微真實一些,因為我臺詞跟她說的是“都是我的錯”……所以他是有負罪感的,就是女朋友抑鬱症自殺,他可能是知情的,這樣就和黃璐那個角色產生了呼應,所以才做的這兩個角色。

它就有點像你看過法國一個電影叫《愛》嗎,就是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老太太得痴呆了,就開始作,老頭各種對她好,最後忍不住,拿枕頭把她……其實這不是“愛”,但其實這也是“愛”嘛,對吧,就是這動作不是“愛”,但這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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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


第一導演:在你的預想中,黃璐跟弟弟的這條線,在某種人物的困境上,和你演的主角這條線,是怎麼形成接軌的呢?

祖峰:相似的經歷嘛,就是我們摯愛的人都是因為我們而死去,那個自責也是在的,就是我把(得了絕症的)孩子忘車裡了,然後這孩子被悶死了。

但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大家不知道這個意外是主觀還是客觀造成的,對吧?我也沒在電影裡去解釋,觀眾你可以去想嘛,但是作為創作者來說,我覺得,它是客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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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你傾向於這個意外死亡是非主觀因素。

祖峰:對,我傾向這樣,黃璐是愛她孩子的。

第一導演:還有一個疑點,我瞎胡猜啊,就為什麼你要設置那麼多姓李的角色,片裡前前後後總共四個姓李的人。

祖峰:編劇給他們起的名字就是這樣。

第一導演:沒有其它隱喻嗎?

祖峰:沒有,“李”是中國第一大姓嘛。倒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為什麼要放在長沙拍,就在於長沙是一個特點不鮮明的城市,如果去重慶或者武漢,會選到很豐富的景,但是我從頭上來說,我就不覺得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故事,

這種故事發生在世界任何地方。回過頭來說,就說有那麼多姓李的,就是它不是隻發生在一個人身上。你怎麼想的?

第一導演:我覺得這四個姓李的角色,他們分佈在抑鬱症的病理的幾個階段上,至少都有問題。

祖峰:他們是一個人的不同階段,是吧。李婷,李磊,李雪……對啊,為什麼,我們其實都沒有察覺。

第一導演:李雪和他弟弟是不是有亂倫?

祖峰:不是,沒有沒有,我堅定地覺得不是。

第一導演:峰哥太善良了。我覺得這個片子會有一個難度,就是他是一個警察,在討論抑鬱症,他的上級,磊哥,也有一些偏激的女性觀,這會不會有風險?

祖峰:之前的版本會更豐富吧。

這樣一個警察其實電影裡還挺難見到的,但生活中很多警察都是這樣,因為我之前演過刑警的戲,我去採訪過他們,跟真警察待在一起,聊天,一塊吃飯,喝酒,他就是那樣一個狀態,不是那種高大全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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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這麼說吧,他怎麼看這個警察的消極,以及他最後離開了這個崗位。

祖峰:離開是合適嘛,因為本身警察有心理問題是要離開這個崗位的,然後,我是覺得其實我們講的是一個積極的故事。就講一個人在尋找出口的故事,他不是往下掉的故事,對吧。

雖然看起來好像有憂鬱的氣氛在裡面,但歸根結底是人對自己的審判和懺悔,不原諒自己,李雪那麼狠,永遠就是不讓自己內心平和,如果信佛可以讓你忘掉過去,可以讓自己變得很快樂,不,如果那樣的話就是背叛,對過去死去那個孩子背叛,不行,我要懲罰自己。

這個懺悔多深刻呀,寧願折磨自己的餘生來做這個懺悔,但是我同樣說,人為什麼會有懺悔,是因為有良知嘛,如果你沒有良知,你可以盡情地去作惡。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多正向啊。

第一導演:電影的犯罪部分從第二幕結束後就沒了,會顯得第三幕有點長,你有想過怎麼去平衡這一點嗎?

祖峰:後面會有一些節奏的問題,雖然現在已經定了,不會再更改了,但依然會去想哪些地方有問題,這可能也是我們不斷往前走的積累,但是從一開始,我就是更關心案件破完以後的那一部分,其實案件部分,雖然是有一個案子,但這顯然不是一個犯罪題材片,案件只是一個把兩個絕望的心引在一起的線索,然後我們試圖在劇本上去調整,讓案件更早地結束。

但是前邊都還比較嚴絲合縫地去鋪陳,只能在第二幕結束,可就在案件進行過程中,這兩個人慢慢慢慢地互相滲透,他們在不自知的情況下,阿斌更向這個女人傾斜,然後案件結束,他們開始正兒八經地說他們之間的情感碰撞了。

他們可能做了努力,但是覺得努力不成功,放棄了,因為你用一個痛苦去治癒另一個痛苦,做不到。

第一導演:阿斌和李雪,是愛情關係嗎?

祖峰:我覺得未必是,他可能是找一個對過去沉重壓力的一個出口,但未必到愛情,也許有可能,但是一定不是。

其實他們在車裡有一場很美的車震戲,但警察是不能和涉案人家屬發生情感的,拿掉了,我只能——“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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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會覺得轉場之後,他們到樓上,阿斌跟李雪說了一堆話,特別掙扎,“我留在這行嗎”,觀眾一開始會想,你是騙炮嗎難道?會有這種感覺吧。

第一導演:會。

祖峰:不是我們隱藏起來,是必須要被拿掉。

第一導演:改劇情補拍,有沒有考慮過?

祖峰:不會有別的方式了。你想,同是天涯淪落人,慢慢地靠近,靠近到那會兒,他必須有那麼大力量的出口,你換別的什麼方式都不夠力量,這不是說他倆相愛就必須有性,在某種程度上,性是一個出口啊。

所以田雨演的大夫和黃璐出軌的情節很重要,那是可以治療好他女兒的那個大夫啊,然後女兒死了,她跟田雨在一起,就是為了鞭打自己,提醒自己時時刻刻要想起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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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下一次: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拍完了,還在想錯在哪


第一導演:你有沒有想過阿斌這個人物的前史,是什麼促成他做刑警?

祖峰:阿斌的性格沒有那麼堅定,阿斌其實是一個軟弱的人。

第一導演:但他對一些堅信的事又比較堅持。

祖峰:因為我們討論的時候做這個類比,就是他跟李雪經歷了相似的事情,但是其實他們對這個事情的處理方式完全不同,李雪才是一個特別堅強的人,這阿斌是一個逃避型人格,他選擇把這個事埋起來,再也不去想它,雖然儘管他過得好像一個遊魂一樣,他家裡沒有任何之前痕跡。

第一導演:你覺得阿斌這個角色,因為你演,有沒有注入到其它的一些東西呢?

祖峰:我不知道,可能沒那麼明顯。之前有記者問過相似的問題,但是問法沒有你這個高級,他們會問你拍這個戲,演這個角色,哪場戲特別滿意啊。

我每次都會跟他說,我不知道,因為如果我要覺得我哪些單場戲很滿意的話,可能這個人物就垮了,因為你要從形式上或者比較懸的角度去說這個演員的工作,他挺懸的,他無中生有地在創造一個靈魂,對吧。

它還是一個活生生的整體,不是一個在某一個地方它成立,然後別的地方你就可以演的一般一點的,它是一個整體,氣質這個東西,它看不到,摸不到,但是它確實存在。或者舉個反的例子,換一個人演阿斌,肯定是另外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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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起初有想過自己不演嗎?

祖峰:想過呀。

第一導演:那為什麼又放棄了這個想法?還是喜歡這個角色?

祖峰:不是,因為一開始就是決定只演不導,然後他們在鼓勵我做導演的時候,我還想過,就是對這個人物的剖析,包括其他的一些人物的剖析,大家都覺得我說的還蠻對的,很契合,包括有一些碎片,包括影像上的,電影表達上的。

第一導演:剛才我問影像上的基調,你說是從模糊到清晰的過程。

祖峰:因為原本劇本的名字叫《熱》,就想了好多這個東西,就是說在極端熱的情況下,畫面裡面都可能會有一種躁動不安的感覺,而且它又是一個夏天的故事,就在想這個熱,我採訪你,你有這樣的電影浮現在腦子裡面嗎?

第一導演:你這麼一問我有點懵了。

祖峰:你看,我想了一個,張藝謀拍《大閱兵》的時候,最簡單的想法,熱給我們的感覺,我老家是南京的,小的時候踩在柏油路上,那些柏油路被曬化,軟綿綿的,然後你在馬路上往遠處看的時候,會看到蒸騰熱氣,氣浪會讓這個物體扭曲,對吧,這是一個最先跳出來的畫面。

然後再多想一點,就是說很多人汗流浹背,有些潮溼和悶得讓人透不過氣的感覺,這是最初的影像感,但後來就沒有要嘛,這種感覺太簡單了,換別人做這個事,第一感覺大家都能想到的。

然後就去想,我們在最熱的畫面裡,能不能透露出一絲寒意呢?這個想法未必是對的,但是你要這麼想,可能會是一挺好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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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那這種從暖到冷,怎麼實現從戲劇推進到畫面的變化呢?

祖峰:我跟攝影師聊過這事,後來也沒有完全去執著,但是現在我看的話,有點那感覺的。

很簡單一點,就是我們拍室內戲的時候,這些燈都是黃顏色的,對吧,但我跟攝影師再去聊的時候,我覺得這燈有可能是接近白顏色的,有些蒼白的感覺。很碎片化,這種感覺也不是特別成體系地做出來,但多少好像會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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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這種想法是在拍前決定的?

祖峰:差不多在拍之前。

第一導演:我最後好奇的是,《六慾天》這個片拍完,對於你來說,它擱在什麼位置上?

祖峰:《六慾天》工作已經結束了,剪完最後一個鏡頭,我就不是導演了,我就下班了。

第一導演:話是這麼說。

祖峰:但這可能也是他們鼓勵我去做這個事情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事不是在之後去想的,你做這個事之前就要去想,就是雖然它是一個故事呈現,但是它還有一些形式上的東西,我們怎麼去兌現它,包括還有一些抽象的東西,我們怎麼去兌現它,可能好多時候我沒有完全兌現回來,可能丟失了很多味道,那些有電影意義的東西。

當年林徽因給建築系的學生們上課,告訴他們有一個詞叫“建築意”,是從詩意來的,我想拍電影也應該有電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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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那《六慾天》對你導演這個工作的經驗參照在哪?

祖峰:剛才沒說完,現在這個片子已經定剪了,就這樣公映出來,儘管不會再修改,儘管你不會再有一次機會了,但我其實也經常躺在床上,我也會再想,就像考完試了,考完試之後我有幾道題做錯了,但這幾道題是怎麼錯的,但是,想這事對於未來有多大幫助呢?下回拍戲,你可能又遇到別的苦難。

可能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我才會這麼去想,但是還有一種人就跟我相反,就勇往直前,這事還沒怎麼樣立刻就衝,然後在衝的過程當中,他再想是不是清楚,我覺得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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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導演:會去刷豆瓣,看看大家怎麼說的嗎?

祖峰:我不會。

第一導演:實話實說。

祖峰:實話實說就是在入圍戛納之後,我刷過兩次豆瓣,然後我就再也不看了。

第一導演:為什麼呢?

祖峰:不如你坐在觀眾席裡面,跟大家一起去看片子,你能直接感受到真實的反應。

我之前演過話劇、舞臺劇,在舞臺上演出,燈光全亮,臺下你看不見,黑暗一片,但是你能清楚地感受到臺下的觀眾的心是什麼樣的,

你會通過很多細節,譬如說人如果不耐煩的時候會不斷地調整自己的坐姿,對吧,你在臺上一定能聽到。

你要分析的嘛,就是說這個聲音在哪個段落出現的頻率比較多,就說明這個地方可能節奏有問題,或者說這個地方敘事會有問題的。那你還不如你坐到觀眾去,你去聽這個,你看你片子的同時,去感受這個。

第一導演:明白。

祖峰:對,這麼多的心在一起,是一種能量。

*採訪、文 / 法蘭西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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