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南路東段,陳舊的門頭房、老舊的單位宿舍讓街道顯得有些灰暗。
大唐天下文化傳媒公司,就隱身其中。
想要到“大唐天下”,需要穿過一家連鎖酒店的大堂。
進入五樓,沒有任何“大唐天下”的標識,只有左右兩排KTV包房式樣的小房間,門外掛著“網紅部”、“直播間”等字樣。由於格局非常侷促,每個小房間之間樓廊通風不好,隱隱散發著外賣飯菜混合的怪味。
記者暗訪了這家“網紅製造工廠”,從完整的“洗腦套路”中,看這座流水線一般的經紀公司,到底是如何批量“製造”網紅的。
錢!錢!錢!招聘方反覆洗腦——你要對錢有渴望
記者以應聘者的身份自報家門後,“大唐天下”工作人員拿了一張應聘申請表讓記者填寫。“大唐天下”是一家網紅經紀公司。通過簽約、包裝、推廣,從主播在直播平臺獲得的禮物中抽成。
負責面試記者的是一位自稱“王總”的人。“我比你大10歲,我的經驗也比你多。現在這個社會,最重要的就是錢。”以公司領導和“過來人”身份,“王總”告訴記者,目前公司有90多名主播,大多數是沒畢業或剛畢業的大學生。“她們很多都是專科,專科學歷實習的話,一個月也就二三千塊錢。”
“王總”話鋒一轉,向記者展示了主播的薪酬體系:“但如果她們來這裡當了主播,第一個月6000—8000元沒問題,往後粉絲多了,月入四五萬都可以。”“王總”說,主播時間靈活,兼職的話一天直播3小時左右,全職主播一天直播6小時。全職主播一個月有4000元的保底加提成,兼職主播是保底2500元加提成。
“第一個月粉絲可能少一點,但保底費全部發。”談到“底薪是否持續全發”這一問題,“王總”十分巧妙地轉移了注意力,“再往後你的粉絲就多了,怎麼可能不掙錢?有我們包裝你,你的收入肯定不會低,就像我們現在這幾個主播,有固定大哥打賞,一晚就能三四萬。”
在這位“王總”眼中,想當主播、成網紅,最重要的是對“錢”的渴望。“打賞”即送禮物,直播平臺上的禮物均通過虛擬貨幣購買,虛擬的禮物有“玫瑰”、“遊艇”、“跑車”等,價格從幾塊到幾百、幾千不等,主播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斷刺激觀眾,給自己刷禮物。
所謂“保底”純屬忽悠 主播月掙4萬才能拿6000
“王總”就像一位和顏悅色的大哥一樣對記者循循善誘,“做主播就是為了掙錢,讓你獲得人生第一桶金。”類似這樣的“高薪”誘惑讓許多懷揣網紅夢的女孩躍躍欲試,但事實上,真正能拿到高收入的寥寥無幾。
網紅夢碎的李華告訴記者,在做主播的一個月左右時間裡,不斷有新主播入駐、老主播離開。多數主播跟她一樣,雖然不斷直播,但並沒人氣。有很多主播一晚上都不會有人打賞,沒有收入,高提成也就無從談起。
不僅如此,所謂的“保底”收入,也難進主播口袋。“所謂的4000元底薪根本就是騙人的。”李華氣憤地告訴記者,所謂的底薪,只有第一個月有,往後就要看主播能不能完成任務,也就是直播收入。“按他們的提成法,想拿到他們說的6000元以上的工資,就得有兩萬的業績,也就是4萬的禮物流水,一個月需要有人在平臺上打賞4萬塊錢,主播才能拿到6000。”“讓人打錢哪有這麼容易,很多人幹了不到一星期就走了,什麼都拿不到。”李華說。
想要紅先整容 前提是“一定要聽話”
在記者面試的2個小時中,不斷有年輕女孩拉著行李箱前來面試。“想要做主播,就得聽話,你不聽話,我們就沒辦法給你規劃。”“王總”說,而聽話的第一步,就是“變漂亮”——整容。
“你看這個主播,星兒,漂亮吧,大眼睛、高鼻樑,現在很火。”“王總”向記者展示了一位女主播的照片,“她剛來時是塌鼻子、小眼睛,又黑又矮。想不到吧?”“她是如何變漂亮的?”記者問。
看記者開始沿自己的話術走,“王總”表情和緩了一些,“就是經過了微調,做了鼻子、眼睛。當然,我們對主播的包裝是全方位的,長相只是一小方面。”
除了整容,全方位的“包裝”還有個人的身份設定、話術包裝等。目前比較受歡迎的人設是“清純學生”。 “王總”教記者,首先要在各平臺發佈自己的日常“美照”,把自己打造成為愛學習、不諳世事的小女生。“王總”一邊說著,一邊給記者演示公司其他主播發的照片,“你看,這上面的文案,都是我們提前設計好的,你就照著發就行,公司會幫你營造人設。”
聊到興奮處,王總打開電腦,給記者展示了一個大概有幾百句古詩詞的文檔,“看到這些沒?我們都會給你準備,讓你顯示出自己有文化,讓跟你搭訕的人關注你,給你打賞。”“王總”解釋。“總之,你要儘可能發揮你女性溫柔的特質,等到你的人設打造好,有人關注你後,你就可以開直播了。”
揭秘 “漂亮女主播”背後套路滿滿
直播第一步,就是吸粉。
對如何拉粉絲,已經有固定套路。前期吸粉,主要根據直播平臺定位來搜索“附近的人”,加好友。雙方聊天時,可以玩曖昧、談感情甚至暗示,直至俘獲男網友的心,刺激他到女主播的直播間裡打賞禮物。
開直播之後,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找大哥”。就是能在直播時一擲千金的男人。看直播的人很多,如何區分“普通人”和“大哥”,是主播需要學會的第一節課。
“有些平臺可以看到大哥的等級,就是打賞越多,等級越高,這時就要重點關注這位大哥,跟他打招呼,和他聊天,讓他關注你,給你打賞。”李華說,如果平臺看不到大哥的等級,就要學會在看直播的遊客中“找到有錢大哥”,而這個工作,主要靠“運營”來輔助。
所謂的“運營”,可以理解為主播的助手,看到有新遊客進入直播間後,運營會先通過加微信的方式跟“大哥”套近乎,判斷是否有錢,如果有錢,則暗示主播,讓主播重點“關照”大哥,吸引“大哥”打錢。雖然“大哥”以為是漂亮的女主播跟自己聊天,實際上更有可能是幾個大漢組成的小團隊,一起跟“大哥”聊。
一旦開始了大額打賞,“大哥”和主播間的稱呼就變成頗為曖昧的“哥哥”、“妹妹”。“妹妹”可以通過建立情感聯繫引著“哥哥”給自己打賞。
對於直播間裡“大哥”,要拿出十二分熱情,記住對方的關鍵信息,讓對方覺得主播關注他；對刷禮物少的“遊客”,如果發現對方沒有持續打賞的能力,打個招呼即可；對不刷禮物的普通遊客,則不必理會。
不少“大哥”打錢多了以後,自然會萌生想加好友或見一面的想法。對這種情況,第一步,加微信,給對方一點“甜頭”；第二步,拖,引著對方不斷刷禮物；第三步,如果對方刷禮物多了,是否見面看主播意願；如果對方刷禮物少了,則失去了“大哥”意義,直接刪除就可以。
在這個過程中,“如何吸引有錢大哥持續刷禮物”,是主播裡的技術活。李華告訴記者,她們通常會通過兩個主播“連麥PK”的方式來刺激大哥們打錢,即兩個主播在規定時間內同時PK,獲得禮物多的一方勝出,藉此刺激大哥的好勝心。
“王總”說,曾經有“大哥”一晚上給主播刷了四五萬的禮物,主播直接就感動哭了。對這種出手闊綽的“大哥”,每名主播都會使出渾身解數來留住“大哥。”
面試最後,“王總”帶記者參觀了主播宿舍兼直播間。記者看到,只有幾平米的宿舍裡,一張鐵架子雙人床佔據了大部分空間,桌子上堆著亂七八糟的化妝品和生活用品。牆上掛著粉色的劣質窗簾,上面纏繞著串燈。下午5點多,一名主播剛起床,正穿著緊身短裙化妝,臉上的疲憊十分明顯。
“她現在一個月就能掙好幾萬。等你在這裡掙到了錢,可以先給自己買個小車。”“王總”再次為記者勾畫美好的未來,“到時候,你不僅有錢,還變漂亮了、有氣質,有情商,那你整個人都會很有自信。”
生活日報 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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