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都是扯犢子

文| 徐浪

“東北是不是很冷?你們冬天真的會舔鐵欄杆下酒嗎?”

“東北人是不是都人高馬大的?”

“東北民風是不是很彪悍,是不是經常有人因為你瞅啥就打起來的?”

“東北菜是不是很難吃?”

說東北菜難吃的,那是你們沒有在東北吃過東北菜!這篇來自魔宙的東北夜行食錄,將帶你領略真正的東北菜世界。

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都是扯犢子

大家好,我是徐浪,最近我特想寫點家鄉的吃的,於是我回了趟哈爾濱,吃了幾十家館子,寫了這篇夜行食錄。

北京所有東北館子裡,都有一東北沒有的菜——“亂燉”或“東北大亂燉”。

第一次見這菜,我先亂了,打電話給幾個朋友,確認都沒吃過“亂燉”或“瞎jb燉”之類的,才放下心。

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就沒有正宗又好吃的,連哈爾濱駐京辦做的都有問題。

但後來發現,這是一外地人的共性。

重慶的說火鍋麻不行,湖南的說剁椒有問題,陝西的抱怨肉夾饃,湖北的總罵熱乾麵,河南來的朋友從不吃燴麵,內蒙來的夥伴不愛點羊肉。

直到今年1月份,刷到陳曉卿的一條微博。

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都是扯犢子

我忽然明白,可能食物和人,是“身土不二”的關係——家鄉菜,只有在家鄉吃,才能對味,才能找到食物的根。

這個月,我帶著助手周庸,回到哈爾濱,從道外開始,找東北菜的根。

32年,只賣這七個菜

道外,哈爾濱最老的城區,老館子和本地小吃,基本都發源於此——不整百年老店那些虛的,三十年以上的老店,道外有的是。

這些飯店,一般讓人記住的,都是特色菜,比如張包鋪的排骨包子,榮華炸雞的炸雞。

只有老萬飯館例外,比飯店更傳奇的,是老闆萬成利(老萬)本人。

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都是扯犢子

▲ 這家飯店的門臉兒特別破

對老萬,很多本地人的評價都是隔路(有個性)。

老萬飯館——環境賊破,只有七個菜:溜腰花、溜肝尖、溜肥腸,溜三樣、炒肺子、溜燒鱈魚塊和豬頭肉拍黃瓜。

腰花特嫩,肥腸特香,每次來,我都能吃兩碗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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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溜肥腸

人來的少時,老萬不讓多點菜,想跟他家喝點酒,老萬也往出攆人,不讓喝。

但這個隔路老頭,對待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孫紅雷回哈爾濱時,想吃口他家的菜,為了躲著人,想要包場,老萬說啥不同意,告訴他別來。有高官來吃飯,老萬覺得不順眼,一樣往出攆。

這次去吃飯,我跟老萬的現任“主廚”——老萬他女婿聊了聊,他說打這家飯店開業時,老萬就這麼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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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萬的女婿,王堅

1986年,老萬不再承包龍江鍋爐廠的食堂,在道外十七道街,開了這家飯店,後來十七道街拆遷,建了馬克威大廈,老萬把飯店遷到了豐潤街上。

一開始,老萬不止做下水,也做些豬手燻醬之類的,但很快他發現,早上沒時間處理兩鍋東西,但如果把其他東西和下水一起煮,會串味兒,影響下水味道的純粹。

在其他人想著怎麼弄新菜吸引顧客時,老萬開始做減法,只留下做的最好,口碑最屌的幾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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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堅在後廚炒菜

老萬對食材很挑剔,每天早上,會自己去備貨,賣下水的人,想要吃下水,都會到老萬這兒來吃——他們最知道老萬用的什麼料。

如果當天沒找到新鮮的食材,老萬寧可不做這道菜,女婿繼承他的飯店時,他告訴女婿,食材不好,寧可不賣。

客人這次來沒吃到,下次還會來,這次來沒吃好,就再也不會來了。

在老萬的飯店,親戚會因為喝酒和鋪張浪費,被趕出去,帶父母來吃飯的,會先給上菜,而且能喝到老萬自己喝的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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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萬餐廳吃飯的食客

他有套自己的原則,用來對待世界。

老萬的女婿王堅,是鄰居家的孩子,和老萬閨女從小就認識,倆人青梅竹馬。

他開始和老丈人學做菜時,老萬跟他解釋了一下,為什麼就做這七道菜:“一個廚師,你會做什麼,就做什麼。”

“錢不是一個人賺的,你夠吃飯就可以了,幹這行是個苦行業,不是大富大貴的行業,你要賺錢,別幹這個,這個只能讓你養家餬口。”

他當時覺得老頭傻,放著錢不賺幹嘛啊,但每天都做同樣的七個菜,做了十幾年後,他理解了岳父:“做事越多,越雜,以人短暫的生命週期,肯定做不好。”

我問王堅什麼時候出師的,他說從做菜的味道不變了開始——老萬告訴他,一個廚師,合不合格,就看做十盤菜,是否一個味。

老萬留給王堅的,除了廚藝,還有一套班底。

雖然整個飯店沒幾桌,但光改刀的師傅,就有三個人,切腰子的專門切腰子,切肝的專門切肝——他們都在這兒幹十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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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溜腰花

我問王堅,覺得他和老萬誰做的好吃,他想了想,說除了老萬,他誰也不服。

周庸吃了王堅炒的菜,說擦,他就已經炒的這麼好吃了,那老萬炒的得多好吃啊。

我說肯定好吃啊,一個人每天就弄這幾個菜,弄了十多年肯定好吃,等弄了三十年,那可能又是另外一個境界了。

周庸點點頭:“中華老當家。”

有些特別老的食客,能吃出王堅和老萬炒菜的區別,覺得味道變了,和老萬倆風格。

但他們依然到這兒來吃飯,說還是比別人家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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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溜三樣

有二十多家電視臺,來採訪過王堅,問的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想通過怎麼樣的努力,把老口味傳承下去。

王堅說白扯,咋努力也沒用,百分之百也繼承不下來,每個廚師做菜味道不可能完全一樣,只有用心做飯,好吃,是真的。

這時周庸打岔,說你和你岳父是不是很投緣啊?

王堅說對,我倆頭都挺圓的。

我算了一下時間,我開始在老萬家吃飯時,基本就是王堅在做飯了——我可能從來沒吃過老萬親手炒的菜,但王堅炒的菜,就是我記憶里老萬的味道。

而且還是那麼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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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雖破,菜確實好吃

走之前,我問王堅將來怎麼辦,還有人能像他繼承老萬一樣,把這事幹下去麼?

王堅說:“我還是很直溜兒(身體好)的,能幹挺些年。現在就想幹一件事,就是把住幾個拿手的菜,把店傳承到個50年100年的。”

堅決不做外賣,每一個菜最好的時候,就是出鍋之後五分鐘

和老萬一直在做減法,只剩七個菜不同,春香雞館一直在做加法。

做雞37年,比肯德基還專業

春香雞館,81年開始營業,最開始只有兩道菜,紅燜雞和清燉雞。

最早開店的老太太,是現任店主樑大偉的姑奶奶,後來因為搬家去北京,留下燉雞的方子,把春香雞館盤給了一個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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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香雞館的炸雞

這個親戚幹了一段時間,又把店盤給了梁大偉——他小時候跟著父母,來春香雞館談親戚吃飯時,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接收這家店。

梁大偉接手春香雞館,也有十幾年了,除了原始配方店紅燜雞和清燉雞,他又研究了很多新的,和雞有關的菜,有的還拿了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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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香雞館獲得過很多獎

現在,他自己研發的乾鍋小笨雞,日常銷量遠遠超過清燉雞和紅燜雞,他經營這家店的年頭,也超過了自己的姑奶奶。

他從沒想過繼承老牌子,並把它發揚光大,就想把菜兒做好了,顧客吃滿意了就行。

哈爾濱專門做雞的館子很少,我印象裡就這一家,一直到98年,中央大街開了哈爾濱第一家肯德基,算是又有一家專門做雞的店了,雖然是快餐。

他家賣了21年盒飯,餓了就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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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記是家半地下的餐廳,不熟的人不太敢進

在哈爾濱本地的快餐裡,我最喜歡尹記。

第一次去尹記,是一個出租車司機帶我去的,我當時剛打完球,特別餓,上車後問他,有沒有啥菜特別硬的地方推薦。

哈爾濱的出租車司機,好繞道,喜拼車,唯一的優點,就是知道哪兒好吃。

師傅繞了遠道,拉我來到尹記,說這是他中午買盒飯的地方,店裡吃飯的人太多,他都是拎出來在車裡吃。

我雖然很懷疑,一家半地下的破快餐,能有多好吃,但還是進去吃了——這一吃就是十多年。

尹記的豆角,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豆角,湯汁完全沁到豆角里,一口下去,味道特別濃郁。

用東北話形容,就是爛烀。

周庸是個不愛吃豆角的人,我帶他去尹記,他自己吃了兩盤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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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記的豆角,我的最愛

從1997年開店到現在,尹記都沒換過廚師,連很多服務員,都是十幾年的老員工。

很多人會特意打車來尹記吃飯,我這次去吃飯時,有個阿姨打包了十幾份菜,說要去上海看女兒——女兒就想吃這個。

我想這姑娘一定是餓了,因為我每次餓的時候,就想吃尹記的豆角、排骨、紅燜肉和蘇波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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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燜排骨

沒吃過的朋友可能不理解,我做個比喻——餓時吃尹記,就像特別口渴時,喝一罐冰鎮的可口可樂。

特別解饞。

我和老闆聊過一次,問肯德基麥當勞這樣的快餐,會不會影響他的生意,老闆特自信,說不擔心,本地口味就是本地口味,永遠都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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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店之前,老闆在和員工交流

如果用尹記,作為哈爾濱本地口味的標準,那本地口味,就是以肉為主,重油鹽——對身體不好,但就是解饞。

40年來,用30種香料做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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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外的很多飯店,都這麼破

比尹記更重油鹽的,是扒肉——哈爾濱很多老字號扒肉,很多人來旅遊時,都會按著攻略去吃,但扒肉並不是哈爾濱本地的食物,是天津的。

哈爾濱最早的一家扒肉,叫武鋼扒肉,已經開了四十年。

店主楊武鋼的姥姥,是闖關東時從天津來的,隨身帶來的,還有天津四扒的祖傳秘方。

楊武鋼當完知青,從鄉下返城,和母親把這個方子改良了一下,讓扒肉更合本地人口味後,開了這家扒肉店。

我的朋友們,對這家店褒貶不一,愛吃的特愛吃,不愛吃的說太鹹,就著米飯都吃不下去。

周庸第一次吃完,喝了兩瓶礦泉水——我是個吃的很淡的人,我也不是很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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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鋼的扒肘子

但我能get到它好吃的地方,拋開鹹淡不說,武鋼扒肉的肘子肉非常嫩,肉皮入口即化,而且是用三十多種香料醬出來的,味道非常豐富。

如果你平時吃的比較鹹,肯定會愛吃這家店。

楊武鋼這兩年身體不好,看店的一直都是妹妹楊月麗,一家人的一生,基本都是圍著這家扒肉店。

我問她,就沒想過乾點別的麼,她說沒想過:“沒啥能耐,只能幹這個,就幹到頭兒,再說我不想幹,跟前總來吃飯那幫人不能讓啊,那都是老顧客了。”

“我最愛聽的話,就是他們說你家肉真好吃,感覺一天沒白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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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鋼扒肉的後廚

我和周庸離開店裡時,進來了幾個快手主播——這家四十年的老店,最近在快手上成為了網紅店,很多吃飯的人,都是看了快手來的。

希望他們能多賺點錢,開的再久一點。

23年,5塊錢一碗的蘭州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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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碗麵才5塊錢

像武鋼扒肉一樣,哈爾濱有很多舶來的食物,慢慢被轉化成本地的口味,然後又衝出了東北——比如說楊國福麻辣燙。

我親眼所見,它是怎麼從普通的麻辣燙,一點點變成自選模式的骨湯麻辣燙,然後衝出了哈爾濱,佔領全國,接著又衝出了中國。

現在,我看著一挑香牛肉麵,就像看見了當年的楊國福——雖然一挑香的年頭,比楊國福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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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挑香牛肉麵後廚

95年,50歲的老爺子,在哈爾濱太平區的標誌建築,角樓邊上,開了家蘭州拉麵,因為經濟實惠,特受歡迎。

這家老店,現在已經隨著角樓一起被扒了——連太平區,都被取消了。

但牛肉麵幾年的經營,把口碑留了下來,直到今天,一挑香牛肉麵都很便宜,小碗5塊,大碗6塊,肉單點,15一盤,因為長時間醬制,特別爛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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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肉和牛筋,十五一盤

老爺子退休後,他的子女們開始用現代化的運營手段,把蘭州拉麵變成了一挑香牛肉麵,開分店,招加盟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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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挑香牛肉麵正門

到今天為止,一挑香牛肉麵已經開了四家直營分店,和十來家加盟店。

但所有的分店,除了每天早上從老店運來的牛肉外,其他食物水準,都和老店有差距——即使這樣,這些店的生意也一直很好,就像當年的楊國福。

24年,每天燉60斤牛肉

東北有個詞叫街(gai)溜子,意思是整天跟大街閒逛,對所有東西都很熟的人。

我就是個街溜子——不管在哈爾濱還是北京。

清真老燒餅店,就是我在溜街時發現的,但熟悉這家店的人,都管他家叫“小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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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每年都會重新漆一遍藍色的門

我第一次經過時,看這家飯店招牌老,食客很多,就跑進去吃了一頓——後面幾天,我一直是在他家吃的。

他家幾乎什麼都好吃,砂鍋好吃,牛壇肉好吃,尤其是燒餅,外層酥脆,裡面鬆軟,好吃到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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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燒餅外酥裡嫩

這家店的老闆叫賀長山,已經六十了,據老爺子說,他父親的師傅,叫鄭興元,是當年天津有名的大廚,和名廚鄭興文是師兄弟。

而鄭興文,發明過一道很出名的東北菜,叫鍋包肉。

賀長山做砂鍋和煮肉的方子,就是鄭興元傳下來的,幾十年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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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砂鍋裡的丸子都是自己手工打的

同樣不變的,是他在同一家肉鋪,取了24年肉,其他肉鋪用更便宜的價格“撬”他,他從來沒動過心,一天60斤肉,只在最好的肉鋪拿。

小藍門的店面,雖然老舊,但特乾淨,老闆娘閒下來時,會把灶臺擦的一點灰都沒有。

我和周庸坐在店裡吃砂鍋時,一個年輕的姑娘要一次性筷子,老闆娘告訴她,店裡的筷子每次使用後,都會用烤燒餅的烤箱烤一遍,讓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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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出爐的燒餅

徵得同意後,我和周庸跑到後廚拍照,賀長山老爺子正在醃牛肉——即使像周庸這樣五穀不分,對牛肉完全不懂的人,光看了肉的色澤,都感慨真是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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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臺的牛肉非常新鮮

拍完照,老爺子跟我倆閒聊,說讓我們常來,他打算再幹兩年就不幹了,到時候我們就吃不著了。

我說看您挺硬實的,再幹十年沒問題。

他搖搖頭,說不成了,我倆已經幹了二十四年了,就算蹲監獄差不多也該釋放了,現在就想有個人,能接他的班,就在這家店幹,讓幾千個老客人都能繼續跟這兒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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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長山在講過去的歷史

賀長山之前收過徒弟,是一個遠方親戚,花椒大料加多少,手把手把鄭興元傳下的方子教給了他。

徒弟學成後,自己出去開店,幹了三年半,把方子賣了。

這事老爺子一直不知道,直到在電視上看見徒弟接受採訪,才知道方子被賣了。

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

9年,每天500斤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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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鑫鑫的脊骨砂鍋

除了清真砂鍋,哈爾濱漢族人開的砂鍋也不少。

三大動力路上,有一家開了九年的鑫鑫砂鍋店,總在排隊,特色是骨架砂鍋,老闆娘每天進貨500斤骨架,下午兩點多就賣沒了。

砂鍋用的食材,骨架不能用機器,必須手剁,用大鍋烀一宿,不能用高壓鍋,酸菜得每天自己醃,吃著才夠味。

我問老闆娘,吃著有那麼大差距麼,她說當然:“就像手切土豆絲和工具鍤的土豆絲,吃著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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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來張近景

這家砂鍋店,在剛開的前幾年裡,生意並不好,每天備的貨都賣不完。

老闆娘堅持扔掉每天剩下的食材,第二天一早上新,給客人吃最新鮮的東西。

第一年,每天只有一百多的流水,第二年三四百,第三年七八百,第四年一千多,第五年兩三千,第六年四五千。

現在備貨越來越多,但每天都是六點左右就賣光了,再沒出現過剩下扔掉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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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家的糖餅也特好吃

周庸特愛吃他家的糖餅,說他媽也會烙,但烙的時候總漏糖。

老闆娘說那不中:“糖這東西一漏就黑,我們每天中午都賣兩三百張糖餅,中間只要漏一張,剩下的餅就全黑了。”

周庸問怎麼能不黑,老闆娘笑了,說這就是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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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老闆娘,有沒有做大的打算。

她說有,能再擴大四五桌就好了,因為中午飯點,等位的人實在太多了。

我說不是擴幾桌,是想不想開個大飯店。

她說算了,精力不夠,準備再做個幾十年,做成個經典老店,她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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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點過後,地上一片狼籍

我和周庸出去的時候,正趕上飯點兒,屋裡一片混亂,骨頭和衛生紙一起在地上滾,門外排了十幾個人,吹著冷風。

一哥們正跟自己的女朋友抱怨,說好像上他家吃飯不花錢,全是人,跟搶似的。

然而倆人一直排著隊。

20年,每天就開6小時的炸串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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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更愛吃炸蔬菜

和鑫鑫砂鍋一樣,經常排隊的,還有小紅帽炸串店。

我之前沒聽過這家店,但一個朋友說,這家店美女特多——周庸聽了就不行了,非得去看看。

小紅帽炸串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乾淨和便宜,羊肉串一塊錢一串,豬肉和雞肉五毛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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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家價格好像還停留在十年前

這樣的價格,我真是很長時間沒見過了。

周庸還偷偷問我,說這麼便宜,會不會肉不好,結果這話被老闆“小紅帽”聽見了,他拿出進貨單給我們看,每天都進貨,羊肉多少錢一斤,豬肉多少錢一斤,都是好肉。

小紅帽叫祁恩良,二十年前,開始在香坊區的地德里小學炸串,因為常年戴一紅色的針織帽,被來吃炸串的人,叫做小紅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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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紅帽“帽叔”

他現在已經不親自炸串了,但每晚都會在店裡坐著,只要戴著帽子跟這兒一坐,就是活招牌——代表著油好肉好,不糊弄人。

小紅帽當然也考慮成本,他應對物價上漲的方式,不是漲價,而是串小一點,肉貴了,串就小一點。

串小,但一定要用好肉,油用九三豆油,籤子全是一次性的,用完燒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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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紅帽的兒子,以後要繼承這家店

店裡確實有很多漂亮姑娘,全是熟客,進門都管他叫“帽叔”。

周庸拽著我,拿酒過去敬了他一杯,說帽叔,你店裡漂亮姑娘怎麼這麼多?

他說你想啊,我從二十年前開始,在小學門口擺攤兒賣炸串。

那些孩子到現在,正好都是二三十歲,正是人生最好的時候,又懷念我炸串的味道,總來我店裡吃串,美女自然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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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餐的顧客

小紅帽炸串下午四點營業,十點就關門,一天就開六個小時——因為怕影響鄰居休息。

十點多時,如果有客人酒沒喝完,帽叔會強行清場,把剩下的啤酒給退了。

在帽叔看來,自己的生活已經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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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捲心菜炸好比較酥

我和周庸陪他喝了幾杯後,他和我倆說,炸串選這個職業選對了。

他這一輩子,賺錢給兒子買了房,現在孫子也有了,很幸福。

看見兒子買房、結婚、不吃苦,這就行了:“對不對孩子們,父母就是這樣的。”

周庸問帽叔,他是一直這麼高興麼,他說是,我說那最高興的是什麼時候?

他想了想,說有這家店的時候,是人生中最高興的時候。

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都是扯犢子

當時他就一個決心,一定要把這家店幹好。

老婆和兒子問他,怎麼幹好。

他說慢慢幹,把我的炸串事業,一點點的幹好,不著急。

像小紅帽炸串這樣有回憶的店,哈爾濱有很多家,比如學府四道街的周哥臭豆腐,已經幹了十七年,服務周圍四所大學,送走了無數畢業生。

但最特別的,是一家藏在省體育中心院裡,居民樓裡的冷麵拌飯。

20年,運動員的野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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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拌飯裡的菜,每種味道都不同

我第一次去這家店時,它沒有名字,就叫冷麵拌飯。

這家店的創始人,是個朝鮮族老太太,她丈夫是體育中心的教練,最早就是為運動員開的。

為了讓口味正宗,她從雞西找了一個60多歲的朝鮮族老廚師,過來做辣醬和泡菜,為了適應哈爾濱人的口味,把醬的辣度降低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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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自己醃製的辣白菜

七八年後,老太太的外甥女李莉和李海鷹,接手了這家店,把手藝繼承下來。

因為逐漸有名,很多人找她倆商量加盟,但她們不願意,因為沒法保證加盟商不偷工減料。

這麼多年,所有的食材都是李莉親手挑的,連大米都是特意從五常運過來的新米。

她說自己精力有限,沒想把店發揚光大,守著這個小店,不讓顧客說,你們家做的越來越完(犢子),東西給的少,食材不好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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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吃過很多家的拌飯,但都沒他家的好吃——這我特認同,我從沒吃過比他家好吃的拌飯。

我有一些個子矮的朋友,從不來這兒在吃飯,因為壓力太大。

跟這兒吃飯的,經常有兩米多的小夥和一米九多的姑娘,即使穿著運動鞋,還比我高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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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麵

有次我正坐在店裡吃冷麵,忽然眼前一暗,我抬頭,發現孫明明(2.36米)坐在我對桌,陽光完全被擋住了。

運動員們不僅把他家當飯店,還當成半個家,有時一些年輕的女運動員,因為訓練過猛,身體不舒服,會提前打電話給李莉,李莉會特意讓後廚煮粥她們喝——雖然她們從不賣粥。

因為她們家生意好,院裡忽然多出了好幾家朝鮮菜,為了讓人能分清,李莉把姐姐的名字“海鷹”,加在了冷麵拌飯的前面。

不願意做大的店,還有魏家包子

30年,沒有菜譜的包子鋪

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都是扯犢子

魏家包子,老闆娘潘秋霞50歲左右,國企改制後,她就繼承了家裡的包子鋪。

店裡沒有菜譜,客人來了都是直接點,我問為什麼不做個菜譜,店裡的客人插話:“老闆娘的臉就是菜譜”。

店裡最受歡迎的包子是豆腐餡,很好吃,比張包鋪好吃。

潘秋霞很愛笑,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衝著我倆笑——她說每天的心情,都和客人有關,客人賴賬就不高興,和客人聊會天就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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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娘總是笑呵呵的

店裡很破,房子是潘秋霞自己的,我問為什麼不裝修的好一點。

她說不想把店做大,也不想重新裝修店面,她說店面好了,有的客人會覺得這家店貴了,不敢進來,現在這樣老客人都會光顧。

也沒人嫌棄店裡破,東西好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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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客都是附近的居民,跟這兒吃了幾十年

我問她做了這麼多年包子,覺得味道變了麼,她說變了,以前的豬都是年豬,肉切著都帶油,現在肉不行了,雖然做法沒變,味道還是有變化。

正說著味道變了,外面來一哥們,帶著自己的女朋友進來,說看,這就是我小時候吃飯的地方。

這哥們點了倆粉條的包子,咬了一口,說操,沒變,味道一點沒變,還是那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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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麵包子

潘秋霞女兒是學醫的,也沒有繼承包子鋪的打算,我問她以後有啥打算,她說能幹就先幹著,不能幹就再說。

作為一個哈爾濱人,我覺得北京的東北菜都是扯犢子

▲ 燻醬小菜

我找了幾天,還有很多店沒寫進來,但我發現,鍋包肉、小雞燉蘑菇、溜肉段、地三鮮、拉皮,都不能代表東北菜。

能代表東北菜的,只能是店和人。

他們只做幾樣菜,一做就是幾十年,既好吃,又有回憶。

食物如果缺了回憶,味道一定不足。

平時聊起吃的,總按地區分味道,湖南的辣,四川的麻,河南的鹹,廣東的淡。

但這種分法太簡單粗暴。

味道的差別是微妙的,就像方言。

即使是同個地方,隔半個鎮,一座山,口音就不同......食物的味道也是這樣。

不同地方的人聚集在北上廣深,每個都有自己記憶裡的味道,他們會在城市裡,尋找跟家鄉有關的味道——但總是差那麼一點。

具體原因,就像開頭陳曉卿微博裡說的那樣:“好的食物有根,誰也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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