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志怪故事——鐵簪子(出自《女聊齋志異》)

渦陽農家人鄭鴻,娶妻官氏,到了四十歲,才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孩。兩男孩的面貌舉止,沒有絲毫差異,只能讓他們穿上不同顏色的衣服,來區分大小,大的取名為鄭璠,小的取名為鄭璵。

後來,鄭璠到潁州府做刑案吏,娶了妻子殷氏,剛成婚滿一個月,就得束裝到潁州去了。

鄭璵還沒有成婚,住在家裡,早晚省事父母,打柴擔水,做各種家活,也不再有時間讀書,然而,形態雅潔,人們都把他當讀書人看待,不記得他是農家一類的人。

偶爾扛著鋤頭到山裡去幹活,在石縫中拾到了一枚古鐵簪,上面刻有文字,道:“莫子作鐵簪,熔入金精,涕除邪氣,百靈尊崇,可闢水火,能御刀兵,綰我短髮光日星。”

鄭璵見雅潔古樸,十分喜歡,就藏在頭巾中,回去拿去詢問村裡的學究,學究說:“這是仙人莫月鼎的遺物。”

鄭璵拿在手裡玩弄,忽然接到兄長鄭璠傳來的家書,書上說被仇家的一件案子牽連,受到控告,因舞弊之最被收押在獄中,請他快去分擔他的苦難,就是死也無遺憾了。

鄭璵大為悲慟,就委婉地告訴了父母,出賣了一些家產,湊夠了一百兩銀子,徒步前往潁州。

到了那裡,則鄭璠果然被困在獄中,賄賂監守,才得以進去,兩兄弟見了,不覺抱頭大哭。

鄭璵看過鄭璠之後,就在當地的縉紳家裡做傭工,得到一些收入,供鄭璠作囚飯錢,並向當權的人哭訴,可官司始終沒能瞭解。

有一天,鄭璵又帶著酒菜到獄中看望兄長,鄭璠哽咽著對他說:“父母倚門盼望,使人悲慟,新婚分離,也讓人難堪。”

鄭璵想了好一會兒,慷慨地說:“這官司也不至於要人命,只不過要拖延一些時日而已,幸好我們兄弟面目相同,我願代替兄長,深坐囚牢。”

接著,把一半銀子用來賄賂獄卒,剩下一半都交給鄭璠,鄭璠就得釋放,而把自己卻被繫上了,臨別的時候,又告訴兄長說:“回去告訴父母阿嫂,不要以為為念,要是我病死在這裡,在夢中還可以相見。”

鄭璠回去,就謊稱說鄭璵已死,已選擇地埋葬好了。

一家人聽了,痛哭不已,鄰里老幼也感到很傷心。

鄭璠從此天天坐在家裡,和嬌妻團聚享樂,不再去做刀筆吏了。

鄭璵天性勤快,在監牢中,早上起來,一定要把神堂打掃得乾乾淨淨,到處一片清潔,沒有一點灰塵,獄官十分喜歡,又多少了解了一些他代替哥哥坐牢的隱情,覺得他很有義氣,就脫去了他的鐐銬,讓他充當囚犯頭目,負責在獄中擊柝打更,鄭璵這才不致於吃什麼大苦頭。

然而,他更加勤快,認真做好自己的工作,在夜裡來回巡視,高聲叫著,提醒大家趕快入睡。

一天晚上,微微覺得有些睏倦,靠在牆壁上,稍微合了一下眼,心裡忽然一驚,斜眼看見東邊牆角處的槐樹下,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慢慢鑽出來,然後像蛻去外皮一樣脫下皮毛,變成了一個身著白衫的美女子,肌膚如雪一般晶瑩,髮鬢烏黑,如雲一般盤錯在頭上,又捲起她的毛皮,壓在石頭下面。

接著,對著月亮稽首叩拜,嘴裡吐出五枚玻璃彈丸,仰著頭微微噓氣,彈丸上下晃動,閃爍不定,光怪陸離,藉著月光的照射,現出五色雲氣。

大約一頓飯的時間,彈丸又一一進入她的嘴裡,她一一嚥了下去,依舊披上毛皮,消失在槐樹底下。

鄭璵心裡知道是狐,隱秘在心裡,不告訴他人。

第二天晚上,月光更加明朗,鄭璵心裡想狐女一定又會出來,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又伏在暗處觀察。

過了一會兒,果然又和前面一樣,狐女把毛皮放置好了之後,微微走下臺階,又像原來那樣戲耍。

鄭璵偷偷出去,把她的毛皮取來,坐在身下,等她戲耍得正酣的時候,拿出柝來,慢慢敲擊,發出噔噔的響聲。

狐女大吃一驚,急忙收回彈丸,去尋找毛皮,已不見了,就對著鄭璵禮拜,意思是讓他把毛皮還給她,鄭璵假裝不知道,並不搭理她,狐女憤怒起來,準備動武。

忽然瞧見鄭璵頭上的鐵簪子,發出閃電一般的光芒,狐女便跪下哀求,道:“我是九尾狐,大丹已經煉成,離飛昇之日已不遠了,可惜皮囊還不能立即捨去,乞求你賜還給我,你有什麼願望,我都能滿足你。”

鄭璵道:“我聽說你們要得到一丹,必定要蠱惑一個少年死去,有這回事嗎?”

狐女道:“確實是有。然而,我自幼遵循《希夷五禽經》,不須迷惑人。凡是迷惑過人的,光氣清冷猶如青磷,運氣修煉的,光氣燦爛猶如寶珠,這就可以分辨。”

鄭璵道:“只要你不迷惑人,我也不須要這東西,就還給你吧!”就把毛皮擲給她,狐女無比歡喜,向他拜了兩拜,說:“你真是仁厚之人,試問一下你有什麼需求?”

鄭璵道:“我也沒什麼需求,只是整天困在監牢中,像籠子裡的鳥、井底的蛙一樣,頗為羨慕仙道之人,來去自由而已。”

狐女聽他這麼說,就從嘴裡吐出一顆彈丸來,送給他,讓他吞服下去。

鄭璵放在手掌中凝視,果然如火球一般紅得透亮,他剛一喘息,彈丸就飛入他的嘴裡,像是吐下了熱湯,胸中一陣暖熱,真是難以形容。

鄭璵想作揖道謝,狐女已飄然而去了。

第二天早晨就大病起來,一身皮像是要裂開一樣,骨頭也震震有聲,吐瀉起來,極為頹憊。

醫官來診視,說:“病得兇烈,恐怕是難好了。”

獄官報告給府衙,把鄭璵從牢裡提了出去,放到驛館服役,並曉諭他病好之後,就留下來當差。

鄭璵身處驛館中,依然十分困憊,輾轉睡在床上,燈火熒熒,顯得更是孤寂,忽然,狐女悄悄掩門而入,說:“二郎倦憊嗎?前面我所贈給你的,乃是經過了一百年的東西,吸收了星月的精華,世俗人服了,肢節寸寸更換了,千萬別誤認為是病。”

又從袖子裡拿出一枚丹藥來,小得像顆豆子,給鄭璵服下,果然頓時就清爽起來。

於是,伏在床上,向狐女叩拜,詢問什麼時候,他才能回去?

狐女道:“何止是能回去,還有意外的驚喜吶!然而,我還得向你求取一樣東西。”

“是什麼?”

“時機未到,先不預告。”

鄭璵又詢問她的姓氏。

狐女道:“有急難的時候,你只管呼喊花吉祥雲娘子,我就會到來了。”

說完,已走到門外了,鄭璵的病也忽然就好了。

鄭璵每天起身後就餵養驛馬,雖然辛勞,比起監牢來還是安逸自由得多。

並且,自從他得服用狐女的丹藥之後,雙眼炯炯有神,像是破曉之時的星辰,凡是自己還沒有讀過的書卷,一看過之後,就明白了。

偶爾陪侍太守遊覽西湖,遇到一個道士,授給他秘笈,硃紅的文字,寫著都是風禽奇遁的學問。鄭璵詢問他的姓名,道士道:“回去問雲娘子就知道了。”

過了一個多月,雲娘子偶然到來,鄭璵就把自己遇到道士的事,告訴她,並向她詢問那道士的姓名,雲娘子道:“真有緣啊!他名叫古丈夫,不輕易把秘法拿出來給人看。”

第二天早晨,郡府署衙忽然起火,鳥兒嘰嘰咕咕地叫著,胡亂飛舞,熊熊大火團團圍住屋舍燃燒。

太守倉促地跑出來,僅僅人逃離了危險,什麼都沒有帶得出來,官吏們也都非常囧及,都說大印還在內堂的桌案上,燦燦有光,誰能進去把它取出來?

鄭璵正隨眾人打水撲火,聽到雲娘子在耳邊輕輕呼喊道:“二郎可先去把官印取出來,這可是一個好機會。”

“火勢兇猛,這叫我咋辦?”

“你頭上有鐵簪子,不用怕火。”

鄭璵聽了,就聳身跳入火種,火焰果然紛紛讓開,他雙手捧著大印出來,呈給太守,眾人無不咋舌驚歎。

太守又悲傷地說:“大印是拿出來了。還有小女住在樓上梳妝,有誰能把她救出來,我許配給他為妻,決不食言!”

鄭璵又一下躍入火中,火勢繚繞,已經近小樓了,看見兩個紅色的人影,夾持這太守女坐著,拿出繩索,將把她套住。

鄭璵大喝一聲,直闖上去,紅影人道:“鐵簪子真人來救他來了,先得丟下。”

鄭璵揹負著太守女急忙奔出去,再回顧小樓,已坍塌在烈火中了。

大火熄滅之後,鄭璵已勞累得躺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到了夜裡,雲娘子來向他道賀,說:“你既能出獄,又能作新郎,是何等的喜事啊?然而,太守的署衙被燒了,終不是一件小事,後園有一塊石英石,像一隻飛舞的鶴,下面藏有銀子,可以取出來,幫助你的丈人完結此事。”

鄭璵隨隨便便地答應了一聲,也沒太在意。

第二天,太守召集眾人來討論,怎麼賠補修整,很擔心錢財不夠支使。

鄭璵進去,把雲娘子的話告訴他們,試著去挖掘,果然滿坑的黃白金銀,有幾千兩之多。

沒兩天,就興工重建,一座新的衙署又出現在了人們的眼中。

太守給鄭璵消了罪,把他釋放回家,並置酒給他餞行,然而絕不談起婚姻的事,和鄭璵相對而坐的時候,神色顯得忸怩,口裡說話也吐吐天天,像是有什麼為難的事一樣。鄭璵心裡也知道太守的意思,就大方地說:“我本來有罪,得放歸田裡,和骨肉團聚,一滿足了,還敢有什麼非分之想嗎?”

太守道:“你真是一個通達的人,也不妨明白告訴你:小女自小嬌惰慣了,恐怕不願嫁給田家人,況且小的時候已許配給了同裡年家的兒子。倉促之時,說的一句話不值得相信,沒辦法結親,願奉送千兩銀子,給你父母祝壽。”

鄭璵也謙遜地道謝,堅決推卻不接受。

第二天,就備馬送鄭璵回去了。

鄭璵下車,走進家門,一家人都狂奔喧鬧起來,無比驚訝,以為他已成鬼了。

鄭璵委婉地陳述其中的事情,眾人才知道被鄭璠哄騙了。進去面見二老,都還矍鑠。

忽然,駕車人進來,把一個木箱子放在庭院中,說:“這是官府留贈給你的。”想追上去詢問,而車馬已經走遠了。

看箱子封得很牢固,打開來看,都是金珠,抵得上千兩銀子,獻給父母,一家人都十分歡喜。

只有鄭璠感到羞愧,早已躲開,離家出走了,到處找也不見。

父母又悲傷地說:“你活著回來了,我們心裡十分欣慰,可你的兄長又走了,我們的心仍然不快慰,這怎麼好?”

鄭璵道:“哥哥走走就會回來了。”要來一碗水,抽出鐵簪子在水裡畫了幾下,又在碗口旋了幾圈,一會兒,潑灑在庭院中,而他的兄長果然冒冒失失地回來了,兩人拉著手,倍感心酸,悲喜交集。

原來,鄭璠走出家門,正找船渡河,到了中流,忽然船隻迴旋,無法把握方向,一會兒到了岸邊,經過了一座小橋,一個童子帶著他走,說:“太陽一落山了,大郎想找個地方留宿,前面有客館,很是清潔。”跟著童子進去,很像是旅店,再凝神一看,則是在自己家裡了。大為驚駭,可也不敢說出來。

然而,心裡更加羞愧。又看見有那麼多財物,想要獨吞,把毒藥放在餅裡,給鄭璵吃,鄭璵的肚子就暴痛起來,面色泛青發紫,氣喘噓噓像是牛喘氣,父母跑來看,也急迫得沒有辦法。

鄭璵忽然想起來,大聲呼喊:“雲娘子!”

雲娘子應聲到來,掀開簾子進去,笑著說:“二郎病了嗎?趕快把鐵簪子含進嘴裡,就可以好了。”

鄭璵拔下鐵簪子,銜了一會兒,雲娘子從後背猛地擊了一掌,他大咳了一下,哇地吐出餅來。

雲娘子就辭別了,鄭璵挽留,她笑著說:“二孃的事也真是累人,媒人可不容易做。”走出去,頓時就不見了。

所謂的二孃,就是箏娘,箏娘是誰,就是潁州太守的女兒了。

太守姓李,是洛陽人,妻子已死了,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太守把兩個兒子留在家裡,攜帶者妾和女兒到了任上。

箏娘見父親背棄了約定,並且聽說將要和大戶人家訂婚,憤慨地去勸說太守,說:“兒聽說身為女子,事人以身,現今我的身子已負在鄭郎背上過了,為何又要另嫁他人?況且鄭郎對我家有恩,背棄恐怕不好。請阿父可憐女兒,仍踐前言。”

太守氣怒,說:“他是農人,你將跟隨他去耕種田土嗎?”

箏娘道:“阿父認為農人卑賤嗎?鄭郎即使貧得像乞丐,我也願跟隨他去,況且還能田間送飯,還有古代高士冀闕的遺風呢!”

太守始終不聽,箏娘又哭泣著說:“阿父讀書成進士,還不知道楚女季芊嫁鍾建的故事嗎?”

痛哭不已,心裡滿是憤恨,也沒心思吃飯。

夜深了,就改換成男子裝,攜帶者婢女,偷了馬,騎著逃竄到郊野。

忽然看見有一個白衫女子,騎著一頭黑色的驢子在前面行走,頻頻回過頭來,問道:“官人將要到哪裡去?”

“渦水。”

白衫女子道:“你認得渦水的鄭二郎鄭璵嗎?”

箏娘道:“我正要去找他。和他是文友。”

白衫女子道:“很好,鄭郎就是我的表弟。我一個女子獨自行走不方便,求情官人攜帶一下,可以嗎?”

“好呀!”箏娘回答,心裡想她哪裡知道我也是個女子。

走了四五天,抵達村口了。

白衫女子指著一戶人家道:“那就是二郎家了。你先去,我還要想先迂著到西鄰姨媽家去一下。”

箏娘從馬上下來,婢女扶著她進去,忽然遇上了鄭璵,鄭璵驚訝地詢問,是哪裡來的貴人,下顧草野?

箏娘一下哭了起來,說:“我就是太守的女兒李箏娘呀!”

上到堂上,縷述顛末,鄭璵嘆息道:“我近來已看破人世,只不過一場泡幻,打算斷絕世俗緣分,你哪用擔心沒有金龜婿,何苦要糾纏呢?”

箏娘道:“是你自己糾纏,哪能怨我?你從火焰中把我救了出來,上天想要殺死我,而卻讓我活了過來,既然讓我活了下來,又把握丟棄,這算得上是仁嗎?我決意不嫁他人,千辛萬苦地找來,你要是憎恨我粗陋,我寧死了,也不願改變我的心志。”

鄭璵帶著她去拜見父母,鄭父鄭母見她生得豔麗,驚為天人。箏娘伏在地上叩拜,道:“賢郎曾負兒在背,乞請阿翁阿母憐鑑!”

鄭父鄭母道:“能得你做媳婦,還有什麼話說?只怕尊大人找來,連累到犬子。”

箏娘道:“南山之石可以朽爛,北海之水可以竭盡,頭可斷,此身決不迴轉。刀鋸鼎鑊,我自己承受,不關賢郎的事。”

鄭父叫鄭母給她改換裝扮,夜裡就讓她跟隨者鄭母睡,白天就跟隨鄭璵勞作,等風聲平靜之後,再選擇好日子成婚。

兄長鄭璠心裡卻是另外一種興奮,就騎上馬準備到郡府去自首,想把鄭璵拉倒。

他的仇家聽說官司了結了,還切齒懷恨,時常想要捉到鄭璠才甘心,忽然在路上遇到,立即指使僕人把他按在地上毆打,鄭璠憤怒了,不住地詈罵,他們挾帶著他回去,把他關在土房中,比關在牢獄中還要痛苦。

鄭璵聽說了,就提著劍前去援救,可他們也不放人,沒辦法就到太守府上去控訴。太守正失去了女兒,到處尋找都沒有音耗,聽到鄭璵的話,懷疑他們已經成婚,木已成舟,只能默許了。

沒一會兒,就派遣差役把鄭璠索要回來,交給鄭璵,並對他說:“小女已嫁給你了,令兄也解救出來了,你的恩德已酬報了!以後就別再往來了,免得讓我蒙羞。”

鄭璵道:“我是來向一方父母求助,不是來向妻子的父母求助。”憤恨地帶著鄭璠回去了。

回去就和箏娘完婚,拼著和太守斷絕了。

箏娘事奉父母十分孝順,絲毫沒有出身富貴人家的習氣,對待嫂嫂殷氏也十分得體,平日督促婢女僕人耕作紡織,也都料理得井井有條。

鄭璵道:“自古就有神仙眷侶,你知道嗎?葛洪搬家移居,裴航南橋覓杵,伯陽拔宅飛昇,這些事典冊上都記有,也不乏其人。還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做仙眷,還是做俗偶?”

箏娘道:“我聽過一句諺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倡婦隨,郎君既然羨慕白雲,我也不是貪戀軟紅塵的人。”

鄭璵道:“很好。”就教給她仙法。

過了一年多,鄭璠已生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了。

鄭璵對箏娘道:“我不用擔憂了。”

又過了一年多,鄭父和鄭母都相繼死了,鄭璵和箏娘,神色哀傷,盡了後輩之禮。

剛安葬好父母,鄭璠就吵鬧著要分家了。

鄭璵道:“二老屍骨未寒,就瓜分他們治下的家產,可以嗎?”

鄭璠氣怒起來,詈罵不止,什麼話都說得出來,殷氏也在房裡不時地說上幾句,鄭璵都忍了下來。

箏娘道:“我和郎君之所以滯留塵世,只因為有父母在,現今已沒了,還有什麼留戀?”

鄭璵道:“對。”

早晨起來,祭奠過父母的木主牌位之後,就辭別哥哥嫂嫂,帶著一個僕人一個婢女,什麼也不帶,駕著一輛空車向西走了。

幾年之後,李太守終因為貪墨而身敗名裂,被除去了官籍,削去了職務,不得不返回家去。當時妾也已死了,一個人煢煢自憐。一天從高山下經過,遇到響馬賊攔路劫掠。正在危急的時刻,見一個古裝羽士,仗劍從高峰絕頂上飛下去,盜賊都披靡逃去了。

太守一看那羽士,不是別人,正是鄭璵。

鄭璵殷勤地在車下禮拜,行半子禮,十分恭敬,並自說他的住處就在不遠處,堅決乞請太守到家去。

到了巖壑奇特的地方,有一處極為寬大的宅邸,大門上裝釘著一排排水泡似的的金色圓形浮釘,走進門去,樑柱上都雕刻著疏密不一的紋路,顯得極為雄偉華麗。來往服役的僕從也很多,歌女媵妾也個個如花似玉。

進到堂屋,彝鼎圖書,棋盤茶具,都具備。東邊擺放著一架大白玉盎,有甕缸那麼大,裡面浸著赤玉蓮花,綠玉的蓮葉,有七尺來長;西邊放著一個水晶瓶,裡面插著一株珊瑚樹,有九尺來長,有一隻鳥停在上面,金翠燦爛,不是鳳凰也不是孔雀,認不出它是哪一種鳥,瓶子更是晶瑩明澈,內外可鑑。中間擺著一張瑤琴,鐫刻著“鈞天清閟”四個字。四面牆壁上都繪畫者天下的七十二洞天福地圖。

鄭璵和太守寒暄問候,還沒說完,忽然有侍女傳報說夫人來了,佩環珊珊,霓裳羽衣,就來了。

太守一看,果然是箏娘。

箏娘向他拜了兩拜,詢問起日常起居,並哭泣著說:“兒不孝,背父潛逃,現今實在是無顏相見。”

太守只好默默不語,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涔涔流下淚來。

霎時間,燈燭輝映,把整個屋子照得一片通明。擺上筵席,勸太守用餐,水裡陸上的各種菜餚都具備,其中大多為奇物,很能說出它們的味道,跟隨太守的僕從也有犒賞,痛快地飲酒,極為歡暢。

接著,有美麗的婢女進來報告,說花吉祥雲娘子來了,就迎了一個美女子進來,鄭璵夫婦都起來讓座。

雲娘子對太守略微襝衽行禮,說:“向來都在長者的屋宇之下,沒想到又在這裡見面了!”

又看了看箏娘道:“妹子還記得並轡帶路的事嗎?太翁來了,當要對我興師問罪了。”

箏娘道:“姐姐的大恩,我們夫婦一刻不忘,有何罪可問?”

雲娘子道:“妹妹既然沒忘,請把妹夫的鐵簪子借給我綰三四天頭髮,就又歸還,可能答應?”

“有什麼用?”

“我輩功業修成,須得古聖神仙佛的一樣遺物佩戴在身上,才能去朝見木公,拜謁金母。我三此到太行尋找堯的琴,兩次到湘水去找舜的神鳥,四次登上會稽山求大禹的劍,都被毒龍看守著,不能得到。沒有辦法,才來開口向你們借。”

鄭璵聽了,就取下來送給她,說:“贈送與你,作為報答,不必歸還了。”

雲娘子起來拜謝,接過來,就高興地辭別,冉冉走到庭院中,霹靂一聲,就消逝了。

雲娘子去了之後,看太守已酣睡在坐榻上了。鄭璵也走進內室去,留下箏娘在那裡坐著等候太守醒來。

晨光通過門窗穿透進屋,太守醒來,箏娘已準備好了水和毛巾,送到太守的面前,並告訴他說:“阿婿還醉眠沒醒,來不及送阿翁走走了,叫我在這裡等阿父醒來,奉上一枚丹藥,百鎰黃金,百匹古錦,給阿父祝壽。”

太守戀戀難捨,問箏娘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一次?”

箏娘道:“天涯海角,都如近在咫尺,只是隨處漂泊,行蹤不定,不能預定。”

“有沒有什麼囑咐?”

“阿父回去,脫離了官場,了結了冤債,當積蓄盛德,以光耀後賢。”

駕車人催促上路了,就悵惘地告別了。

走了四五里,登上山嶺,回頭眺望,還看見箏娘痴痴地站著,眾婢女向遠處指點。

又過了兩年,太守長子得官榮貴了,很想念妹妹,剛好奉旨祭祀嵩山,到處查問溪澗山谷,每當看見樵夫或過路人,就向他們打聽鄭璵的消息,他們都說不認識。

忽然遇到了一個道士,仍然像前面一樣詢問,道士驚訝地說:“快住口!怎麼如此唐突,妄自直呼鄭真人的名諱?我輩都只敢叫鐵簪子而已。箏夫人所要好的雲娘子,朝天回來,天帝授予她崑崙第五耕福洞天總管。不久有書信來招請,真人全家拔宅而去,同往仙山去了。貴人到哪裡尋找親人?”

詢問道士姓氏,道士說:“我,古丈夫也。”說完,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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