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野狼disco》到老四,說好的東北文藝能復興嗎

​葉三/作家,資深媒體人


“東北文藝復興”這話是嘻哈歌手董寶石AKA老舅講的,在《野狼Disco》大火之後。《野狼Disco》是今年“中國有嘻哈”唯一出圈的曲目,雖然節目裡的歌詞被改得驢唇不對馬屁股。

這話講得很有意思。東北,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被視為文藝沙漠。最簡單的例子,以前東北這疙瘩,文化人兒少,文化活動更少。作家們出了新書,全國跑路演,做講座做活動推廣,北上廣深成都重慶是必去的,經費充裕甚至會跑跑青島武漢石家莊,但從沒聽說過去東三省。

東北出來的音樂人不多,東北的音樂節更少(如果不是沒有),樂隊巡演也極少安排東三省。這事我諮詢過一些朋友,得到答案如下:東北的民風是,這類活動是不能掏錢去的,不是沒錢,而是掏錢意味著“沒面兒”、“沒本事”,會被人瞧不起。所以,票賣不出去,活動自然辦不起來,久而久之,就成了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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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我記憶中的東北,形象大概契合。我18歲前幾乎每年的暑假都在哈爾濱度過,對那裡的文藝認知是,街上沒書店,家裡沒書房。我姥姥一族人都在哈爾濱住,姥姥七個孩子,我有三個姨三個舅舅,六個人家逐一住過去,暑假裡唯一的文藝活動是跟著表姐表弟去街上的舊書攤租武俠小說看。那幾年,我看遍了金庸古龍,以及“全庸”和“金庸著”的作品。

當然,我的印象是片面的,偏頗的。我想,東北肯定不是沒有文藝,而是,沒有文青定義中的文藝。

東北文藝,是二人轉,劉老根大舞臺,春晚上的小品,鄉村愛情故事,趙本山和趙本山的弟子們及私人飛機;也許還加上了快手、喊麥和社會搖。換句話說,東北文藝是茶餘飯後閒磕牙的東西,上不了檯面或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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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近幾年。

老舅提出“東北文藝復興”概念之時,網友們選出了東北文藝復興幾傑:董寶石“老舅”、作家雙雪濤和班宇、拍短視頻的老四都位列其中。

老舅被說得很多了。《野狼Disco》是繼《滑板鞋》之後,近幾年來第二首讓我熱淚盈眶的原創歌曲。但我發現,還是跟小時候的東北生活記憶有關,沒有這類經驗的朋友對這歌的感觸就沒有那麼深。rap和喊麥之間的音樂形態老舅已經做了好幾年,《野狼Disco》的大紅其實算是風雲際會,厚積薄發。而老舅也已搬離東北,長居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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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老舅”董寶石

班宇的小說我沒讀過。雙雪濤的小說讀過,據我的判斷,他正在脫離東北記憶,將自己的敘事拓往更廣闊的文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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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泳》異軍突起,易烊千璽也在個人INS上曬圖

這些東北大地孕育出來的訴說者們正在遠離家鄉,走出離群索居的生活。之後會怎樣,我在觀望和期待之中。

與上述幾位相比,老四可能是比較特殊的一個。

老四的短視頻作品,是一些瑣碎的家庭倫理片段構成的“老四東北宇宙”。他一人分飾多角,撐起整個宇宙。

老四東北宇宙里人物好多。大姑娘老姑娘,親家公親家母,大女婿二女婿……還有一堆周邊人物,護士啦,閨蜜啦,櫃姐啦。每個角色的神態都拿捏得極到位,我看時,每每會心一笑——特別是某些大媽,東北老孃們那種,實在太像我媽和我諸多的姨媽了,連說話措辭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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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是天才的演員。優秀的演員,會觀察體會生活,將觀察對象的神態氣質內化,經由理論和訓練,用肢體、語言、表情……再度表現出來,所謂塑造。老四沒有這個過程。他是有藝術直感的表演者。優秀的演員用公式用計算器得到結果,天才的演員看一眼方程就知道結果,讓他解釋推演過程,他會茫然。老四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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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不愛看東北題材的影視劇,嫌它們吵鬧,鄙俗;都像放大抻長了的小品。哪怕被逗笑了,也是被咯吱出來的那種笑,一邊笑一邊瞧不起自己居然被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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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四,我是真喜歡啊。他極家常極接地氣,又有著某種詩性,顯得不合時宜,所以,有點複雜,不具備那種病毒性的傳播魔力,一直也沒有爆紅。但他的作品裡有真正的幽默,讓人看完笑著笑著想哭的那種。

我在微博上私信老四約採訪,約好了,他最後說,謝謝你啊,我也不是啥名人。這話讓我一陣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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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老舅“雙傑”合體

我離開東北好遠,好久了。最後一次我去東北,是五六年前去長春採訪一個編劇。整個長春有種“不過了”的氣質,也讓我喜歡。採訪作完,我跟朋友們去吃了大骨棒,逛了偽滿皇宮和極大的“吉大”,晚上在文化廣場溜達。

那是個怎樣的夜晚啊。路邊有賣爆米花的老頭,一個大鐵滾子燒火搖啊搖,“砰”一聲那種,簡直是從哈爾濱我的童年裡直接走來的。我提著一口袋爆米花和半瓶可樂走在文化廣場上。白天見不到的人全在晚上出現了,好多年輕人圍成一圈一圈,丟手絹一樣坐著,中間放個音箱,接麥克風,輪流唱歌。歌都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流行的。



這城市好像走著走著掉了隊,被時代拋下了,它也就此自暴自棄,放慢腳步。

老四現在還在東北生活。他的作品總是讓我回到長春的那個晚上。很多酸楚,很多溫柔,放大了我對東北的私人情感,一種不能靠近的鄉愁。

現在我想,說東北文藝復興也許有幾分道理。這時代是個攪渾水的時代,攪到現在,濁氣上升,清氣全無。一直被擯棄在文藝地圖之外的東北,因其長期被孤立,倒保持了未被汙染的生態,顯得虎頭虎腦,天真無邪。

從《野狼disco》到老四,說好的東北文藝能復興嗎

東北自身的歌唱和對東北的敘述,因為這種特異性,在當下正被重新發掘和消費。然而,在進入大眾文化語境之後,它是否能繼續保持敏銳和新鮮?它會異軍突起,引領我們持續向前嗎?這皇天后土的活力能維持多久?

從《野狼disco》到老四,說好的東北文藝能復興嗎

我在擔憂。就像那句歌詞——

時時刻刻,你必須要提醒你自己:

不能搭訕,

搭訕,你就破功了

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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