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家住美水河畔

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我的家在喬山腳下,美水河畔。”這是小學開始習寫作文時,媽媽幫我起的《我的家鄉》一文的開頭,此後每次寫到關於家鄉的作文,我都會引用這個開頭。

喬山,位於村莊北面5公里處,屬於六盤山餘脈,山脈呈東西走向,西連岐山,東接梁山(與永壽縣交界),它最初名為美山,俗稱北山。美水河,也叫美陽河,發源於北部喬山,呈南北走向,自北向南經黃堆、南陽、法門、建和與太川水合流,南至杏林鎮浪店村與東西走向的湋河(後河)匯合,向東流去。由此可知,在山與水的關係上,先有美山而後有美水,山孕育了水,而水發源于山,山是水的源頭,美水之名源於美山。

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我的村莊處於周原遺址之東部邊緣,東臨美水河,西距周原國際考古研究基地(周原博物館)1公里,南距佛教勝地——法門寺約3公里。站在村莊地勢開闊處翹望,北面連綿起伏的喬山,近在眼前;南面魏巍法門塔,清晰可見。村莊東邊是一條很深的溝壑,像是神斧在土地上劈開的一條裂痕,溝壑兩面是高高的土崖,溝底流淌的便是美水河。

據記載,古時扶風地區比現在溫䁔、溼潤,雨水充沛,河水豐滿,植被豐富,樹木茂盛,動物繁多,非常適合人類生存發展。先人總是逐水而居,殷商時,古公亶父率周遷至周原(今北至喬山南麓,東至美水河,西至岐山箭括嶺一帶)。周原遂為周族開發區域,墾植面積大,農業、畜牧業發展較快,成為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美水河作為周原大地上的一條重要河流,幾千年來滋潤著這片土地,滋養著世世代代的故鄉人,也豐富了我的童年。

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美水河流經每個村莊的區域都被命上該村莊的名字,因而我們村莊這一區域的美水河名為“姚家溝”。村莊屬地南北跨度很長,屬於村莊區域的溝壑也很長,村裡人又將村莊北部的溝壑稱為“北溝”,南部的溝壑稱作“南溝”。人們常去的是北溝,出了家門,向東走百米便是通往溝裡的小路,小路坡度陡峭,左側土崖上有一排窯洞,右側懸崖伸到溝底。村莊往北的溝裡基本都是乾涸無水的,而到了我們村莊,溝裡多處有泉眼,溝底常年有水,彙集成條條小溪。溝內分段築有土壩,壩面攔截的地方,水流彙集形成寬廣的河面。最中央的壩面南邊有個地勢差,河流從高處流下形成瀑布,水聲震耳。溝裡有眼井,井口很大,被叫作“大口井”,井水冬暖夏涼。

美水河將我們與以前的南陽鄉隔開,我們稱對面村莊為“溝東”,對面人稱我們為“溝西”。溝對面的崖面上也有一條更加狹窄的小路,通往對面的村莊。兩個村莊的人們隔溝相望,能聽到彼此村莊的雞鳴狗叫聲,人的話語聲。到溝對面走親戚,下到溝底再上到對面溝岸,不費時間,但卻很費力氣。有時不想爬溝,便站在溝邊與對面喊話或者捎個話。我從來沒有到過對面的村莊,但卻跟對面的孩子們喊過話,溝的兩邊各站著一群孩子,隔空罵仗,不知是誰編的繞口的罵詞,相互把對方的村莊名字換上,罵詞相同,語調相同,彼此喊的都很起勁。男孩子們則會模仿電影裡打仗的場面,相互宣戰,然後由勇敢的男孩子帶頭,順著溝崖半坡,嘴裡喊著“衝啊”,跑向溝底,在溝底正式決戰,場面激烈熱鬧,男孩子過足了打鬥的癮,至於輸贏也不重要了。

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有水的地方有了生命,生命裡又多了樂趣。這個溝壑,這條河,是我童年的遊樂園,盛滿了年少時的歡樂。春天裡,我和夥伴們翻遍了高高的土崖陡坡,在雜草叢中仔細找尋、辨認柴胡,有時也會挖到小蒜,我們便剝了外面一層皮吃進嘴裡,山野的香氣和獨特的蒜香味溢於唇齒。初春的小河裡,我們最先看到的是青蛙卵,像小米粒那麼大的小黑籽,一大團一大團包裹在透明的膜裡。青蛙卵從膜裡孵化出變成小蝌蚪,再從小蝌蚪變成小青蛙,這個演變過程我們從小就知道了。等溝裡蛙聲一片的時候,便是夏天到了。

夏天的溝裡是絢爛多彩的。崖坡上、溝底裡的青草茂盛,野花盛開,野草莓黃色的花瓣、紅色的果實點綴在綠草間,蝴蝶、蜻蜓在花間、草叢飛舞。此時的小河成為了村裡的水上的樂園。嬉水的孩子,洗衣的大人,圍在河的四周。村裡的男孩子從小都自學掌握了游泳技術,每日都可以看到一群男孩子或者小夥子,像青蛙一樣撲通撲通跳進水裡,他們會蛙泳、仰泳、側泳等多種游泳姿勢。他們還喜歡在水裡比賽扎猛子,看誰在水裡憋的時間久。女孩子們望著在水裡游來游去的男孩子們,眼裡充滿了羨慕。實在忍不住想要嘗試下水,便讓大人扶著站在河邊淺水區,晃晃悠悠走了兩步,逆流的河水差點把她衝倒了,嚇得趕緊上到岸上。很多年來,我的夢裡總會出現自己游泳的畫面,就是在這條河裡,河面寬闊,河水清澈,我拼命地遊,卻總是遊不到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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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們則很早就學會洗衣服了。三五個夥伴相約,拎著籠,拿著洗衣盆和搓衣板,下到溝裡,在河邊尋一合適的位置,將搓衣板一頭伸進水裡,並用石頭墊起,另一頭壓在屁股底下。洗衣服的時候,我們把腳放在河水裡,河裡的小魚兒和小河蝦們不時地游過來,在我們的腳面親啄一下又立馬跑開了。河裡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蟲子,我最怕的是“鑽鑽蟲”,那是一條長約兩三釐米,黑灰色,身體滑溜溜的吸血蟲。當我們泡在水裡的腳突然感覺到一絲鑽心的疼痛時,立即將腳抽出水,發現腳上已經流血了,有時“鑽鑽蟲”頭部已經扎進了肉裡,趕緊用鞋底狠狠抽打,它便會被抽打出來,聽大人說千萬不能用手去拔,越拔它反而扎的越深。小時候,我做的最可怕的噩夢便是被“鑽鑽蟲”叮咬,鑽心的疼痛感在夢裡也清晰如真。後來,我才知道“鑽鑽蟲”,學名水蛭,俗名螞蟥,也叫“吸血蟲”,是傳統的特種藥用水生動物,其乾製品泡製後中醫入藥,具有治療中風、高血壓、清瘀、閉經、跌打損傷等功效。

河裡還有烏龜,有次我去身後的草叢晾曬洗乾淨的衣服,轉身回來後看到有隻烏龜正趴在我的洗衣板上曬太陽,樣子十分可愛。河水底部的淤泥裡有很多河蚌,我旁觀男孩子們在淤泥裡抓河蚌,聽他們說用力掰開貝殼,裡面的肉很鮮美,我從來沒有嘗過它的肉,也害怕貝殼夾住了我的手指。河裡最常見的是魚,春天撒的魚苗,夏季漸漸長大,遇到大暴雨,河水決堤,堤壩被沖毀,魚兒們裸露泥面。村子裡幾乎家家戶戶的男人都會拎著袋子去淤泥裡撿魚,而後別人家都會吃上免費的魚。我爸他從來拉不下臉面,混在撿魚的人群裡,他也無法將手腳伸進渾濁的淤泥。

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溝底沒有河面的地方常年有溪水浸潤,青草豐茂,是綠色的草坪。村裡看牛養羊的人在草地上放牛羊,牛羊安靜吃草的時候,放牛的男人便掏出隨身帶著的紙菸或者煙鍋,吧嗒吧嗒地抽著,慢慢地品著紙菸味。放羊的女人們則坐在一起納鞋底、聊家常,涼風順著溝壑的豁口吹過來,暑夏的悶熱在涼水和涼風中消散。孩子們在水邊玩膩了,也會坐在放羊的大人旁邊,看羊群悠閒吃草,聽大人訴說家常。若是渴了,便尋一個冒水的泉眼,摘一片圓形的大草葉子接泉水喝,夏日的泉水清涼甘甜,非常解渴。

到了秋季,河水漸涼,孩子們迴歸了學堂,溝裡的熱鬧退去。秋風中,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將那些種子撒播到四處。冬季,草木枯萎,河水漸凍,那眼“大口井”是婦女們爭搶著洗衣服的好地方,井口四周的邊沿用石子砌成,井水伸手可觸,井口東側有個豁口,井水常年往外流淌,匯入小河裡。即使寒冬臘月,井水依然溫熱,在冬季清冷的空氣中,可以看到有淡淡的白色水汽從井面慢慢升起,氤氤氳氳。井口四周最多能容納十個洗衣的婦女,為了搶到最佳的洗衣位置,婦女們大清早便將冬季積攢的髒衣服裝進揹簍,背到大口井前浣洗。洗衣的婦女不光是我們村的,還有鄰村或者溝西面村莊的。女人們洗衣服時,嘴不會閒著,因此,大口井也是便成為一個信息交換點,那些來之不同村莊或者四面八方的消息或新聞在這裡聚集,女人們洗完衣服帶回家的不止是浣洗乾淨的衣裳,還有聽來的新聞事件。洗衣人多時,揉搓衣服的刷刷刷聲,嘰嘰喳喳地說話聲,還有時而發出的大笑聲,交織在一起飄向高空,撞到兩側高峭的土崖,傳出回聲,在溝底迴盪,打破了冬季的寂寥。

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美水河裡盛滿歡樂與溫暖的記憶,也有很多悲劇與傷痛。曾有別處的少年因不熟悉河水地形,在河中游泳陷入河水低窪處或被水草絆住,溺水而亡;有生活中遇到不幸的女人失去了生存的信心,跳河尋了短見;也有患病的老人夜晚夢遊,失足墜入溝底;在溝崖邊割草的男人,腳下踩空掉下懸崖;那一年,一個叔叔開著農用車失靈,竄下了溝裡。那時的溝裡已荒蕪多年少有人去,叔叔的死,讓村裡的人對這個熟悉的溝產生了深深地恐懼,人們甚至覺得那是一個不祥的地方,細細一算,近十多年來有五個人命喪於此。

我最後一次去溝裡,是2015年的初秋,母親帶著我,我帶著四歲的女兒。溝裡野草雜亂生長,高過女兒頭頂,夏季乾旱,河水很淺,小小一灘,但很清澈,旁邊的樹和土崖清晰的倒映在水裡。大口井也早已廢棄,水面漂著厚厚的綠藻。村裡的一位哥哥帶著幾個孩子在河邊垂釣,我從孩子默默蹲在河邊的背景裡,看到了孤獨。

扶風——家住美水河畔

後來,有人籌資拓寬了去往溝裡的小路,重新分段加固壩面,從北溝到南溝都積滿了水,溝底有散養著的雞鴨,有多種鳥兒,包括白鷺這樣的珍惜鳥類。溝裡又恢復了生機,但缺少了人氣。溝崖坡頂的路邊裝上了鐵門,常年上鎖,我們再也下不到溝裡。但每次回家,我都會帶著孩子到溝邊,隔著鐵門巴望,或者在土崖高處俯瞰溝底全貌,給孩子們講述那些我曾在溝裡度過的美好時光。

我們80後一代可能是在美水河畔玩耍的最後一批孩子。在美水河邊,我親近自然,熟悉了很多動物和花草植物,我的童年曾經緊密地貼著大地的溫暖。美水河,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也是童年中重要的一部分,我的品性與這片土地、河流分不開。如今,美好的童年早已逝去,美水河畔玩耍的情景,成為一生難忘的記憶。值得慶幸的是,溝壑不會消滅,河水沒有乾涸,回憶依然有棲息的地方。希望美水源源不斷滋潤故鄉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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