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惡,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遠

東野圭吾 | 我們離惡,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遠

日常推理的極簡之道

——讀東野圭吾《天使之耳》

文 | 趙琦

深夜,空曠的街道上,兩車轟然相撞,受害者搶救無效,沒有目擊證人。警方現場取證後詢問當事人,拼湊出事故真相。然而偶然浮現的新線索卻令人不得不懷疑案件背後另有隱情......也許你會產生在收看《社會與法》欄目的錯覺,這正是東野圭吾《天使之耳》給人的第一印象。

睡意昏沉的夜晚,故事開始了。

東野圭吾曾經在與汽車製造有關的行業工作過,所以比一般人更加關注交通事故。《天使之耳》原名《交通警察之夜》,包括六篇獨立的短篇小說(《天使之耳》《隔離帶》《危險的新葉》《別亂扔》《過去吧》《鏡中》),圍繞不遵守交通規則而釀成的慘案展開。在採訪中,東野圭吾坦言:“不管怎麼說,在這種企業,要是員工發生交通事故,就會引發很大麻煩。”然而他並沒有因為同情而替受害者辯護,恰恰相反,

作者向我們展示了受害者和施害者身份的互換,也如實呈現交警們因主觀印象、情感偏向而做出的錯誤判斷。

《天使之耳》要做的就是這樣一個嘗試:揉碎所有帶著強烈道德判斷的身份標籤,帶領讀者走到街道上,來到事故案發現場,在最常見的交通案件裡近距離審視並重新定義“善惡”

然後你會發現,一次追車驚嚇的惡作劇會招致無法逃脫的麻煩,一個高速公路上隨手扔出的易拉罐可能會毀了三個人的一生,起步不打轉向燈這樣的壞習慣,甚至雪地上一次隨意的停車,都會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帶來滅頂之災,並且這災難最終也會殃及自己。把日常生活搬上審判臺的做法早已不新鮮,但是把施害者形象投射到每個人身上,並演繹出種種可能的善惡因果,卻是他的獨創。

東野圭吾成功地向讀者傳遞了這樣一個信念:我們離惡沒有那麼遠,最起碼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遠

為了使作品能最大限度地“日常”,《天使之耳》一改多線並行的敘述風格,也放棄了複雜的詭計和穿梭的時間線索。

如果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本格推理愛好者,喜歡密室、詭計、無所不能的名偵探,這本小說可能不是你的菜。它回到最為簡潔的雙方對峙模式,把閱讀難度降到最低,又砍掉繁瑣的取證、追蹤過程、愛恨糾葛和前因後果,呈現給讀者的只是最純粹的解謎過程本身,以及由此展開的善惡的無限種可能。《天使之耳》沒有炫技式的燒腦推理,卻意外地將東野圭吾極強的情緒把控力發揮到極致。

“前村就這麼一直看著他們,也不知過了多少秒,雄二覺得前村的眼神就像蜘蛛在看落入網中的獵物一樣,在想著下一步要怎麼收拾他們,事實上,前村想怎麼收拾他們都行,現在的雄二和尚美已經完全沒轍,只能任由前村宰割。前村只要輕輕推一把車身就能解決他們。

雄二似乎聽到從哪裡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響,仔細一聽才意識到是自己的牙齒在打架。尚美也在發抖。兩個人已經恐懼到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這時,蘭德酷路澤的引擎聲響起。與此同時,雄二的車似乎更向左傾。雄二緊緊地閉上雙眼。”

——《過去吧》

作者用慢鏡頭展現主人公命懸一線的場景,似乎是有意引導讀者來一次情緒過山車,讓他們在“從末路到通途”的起伏裡觸碰人性的黑暗與光明。簡單來說,前三個短篇滿了危險和惡意:你很容易在《天使之耳》《隔離帶》《危險的新葉》裡找到雪穗(《白夜行》)、美冬(《幻夜》)的雛形。

  • 失明的美麗少女楚楚動人,她異乎常人的“天使之耳”令人不安;

  • 車禍後失憶的女人無意間回憶起的細節悄然拉開了黑暗的閥門;

  • 丈夫車禍中喪生,妻子逐漸強硬,暗中實施自己的計劃。

“惡女”們絕望後重燃的復仇之火,一直把讀者逼到人性的角落。後三個短篇則分別借寬容、善惡因果、明智的警察來重建秩序,慰藉人心。雖有“上帝之眼”的公正審判,但真正讓人絕處逢生的,還是人們彼此之間的同情、不忍和善意。即使是對推理一無所知的讀者也能在“由惡轉善”的情感滌盪中體驗到極簡推理的精妙和繁複。

通過“車禍警示錄”,東野圭吾想要追問的更多。

情理糾葛、情法衝突是他一直關注的主題,也是他作為社會派推理小說家的擔當。《彷徨之刃》中悲憤的受害者與高懸的法律條文,《白夜行》中槍蝦和虎蝦魚的絕望反抗,《嫌疑人x的獻身》裡為了拯救的殘害,它們都在追問:“從情感上來說,我們為什麼會同情惡?”在此之前的《天使之耳》中,他思考的卻是:“從理智上說,我們為什麼要謹言慎行?”這樣的創作是危險的,因為它很可能淪為乏味的說教,或者成為一個含有推理元素的悲劇。值得慶幸的是,東野圭吾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表達方法。他沿著推理小說的歷史往前走,在其黃金時期和更早的歲月裡,找到了那些閃爍在人性中不能迴避的問題、那些推理小說歷史上最閃耀的人性之思,然後對源自人類靈魂深處、日常生活中根深蒂固的習慣發出挑戰,《天使之耳》正是由他續寫並上交的“對話錄”。

江戶川亂步借《心理測驗》提出對人證的過分依賴將會影響法律的公正性,亂步筆下那個聰明的兇手通過刻意練習成功地在警方的心理測試裡作假,竟幾乎逃脫了法律制裁。半個多世紀後,東野圭吾的短篇《天使之耳》再次把這個問題擺到公眾視野範圍內。小說結尾,伴隨著陣內警官的寒顫,讀者也開始掩卷深思。

無意之舉導致他人死亡究竟算不算謀殺?綾辻行人的處女作《十角館事件》中寫了這樣一場審判:中村千織在新年酒會上死於酒精中毒,其男友守須為了報復當夜勸酒的六名同學,邀請他們進入海上小島,隨後展開屠殺。《天使之耳》中的第四個短篇《過去吧》講述的也是“無意之舉”帶來的慘痛後果,不同的是,在命懸一線的峭壁上,人性之光終於從雪地上升起。

執法結果與立法的初衷背道而馳時,偵探和警察該如何用法律這一“彷徨之刃”維護正義?阿加莎·克里斯蒂在《東方快車謀殺案》中曾給出過明確的回答,但在波洛的最後一案《帷幕》中,她卻猶疑不決起來,偵探讓出執法權,退居幕後。東野圭吾的態度卻始終是堅定的。《天使之耳》的最後一個短篇《鏡中》裡睿智的交警如果能和極具魅力的加賀恭一郎相遇,相信他們會喊出同一句口號:我們刑警的工作不只是探求真相

推理小說作為一種類型小說,具有漫長的歷史。推理作家一直在革新的路上不斷探索,不同的流派、風格和敘述技巧蔚為大觀。推理小說如何適應當下越來越快的閱讀節奏,捍衛與讀者之間的默契?如果說2014年大火的《解憂雜貨店》選擇了用溫情安撫讀者,並憑藉嚴密的邏輯、真摯深沉的情感、娓娓道來的表達方式廣受讚譽,那麼

早在1991年,東野圭吾就開始了的另一種嘗試,即力求讓作品變得簡潔、輕逸

相比之下,用溫情安撫無疑是更為穩妥的方式。因為推理小說“混亂-偵探介入-推理-秩序重建”的模式與讀者對現實的期望有著極強的心理共振。而讓注重邏輯推理、關注社會現實的小說變得簡潔則困難得多。短篇小說在刻畫人物、設置情節、選擇詭計等多方面容易受到篇幅的限制,作品的表現力也會因此而削弱。東野圭吾的短篇小說集也大都力求用絕妙的技術震撼讀者。如“自己重讀的時候都覺得理解起來頗費腦筋”的《偵探俱樂部》,主打密閉空間、童謠殺人、無頭屍的《怪人們》,整本使用敘述詭計的《只差一個謊言》,揭示神秘現象的《預知夢》,“一根手指也不碰就讓對方摔死”的《虛像小丑》。

但令人感到驚喜的是,《天使之耳》做到了輕逸和簡潔。從篇幅上來說,《天使之耳》中的六個短篇,每篇不過萬餘字,很快就能讀完。而在敘述過程中,作者把細節當作情節用:偶然滑落不見的易拉罐成為串聯兩個案件的關鍵物證,看似正常的打電話背後暗藏玄機,任何一個細節都是推理鏈上不可或缺的一環,真相就隱藏在幻影裡。最經濟的敘述方式是為了把更多的空間留給啟發與思考,走出“車禍警示錄”,行走在沒有名偵探的時代,我們如何守住善良的底線?和《第十年的情人節》(2017年)、《沒有殺手的殺人夜》(2010年)一樣,《天使之耳》在對人性的開拓上已走得足夠遠,這也是讀者隔了近

30年再往回看,依然能感受到其中永不磨滅的人性之光的原因吧。

*本文作者趙琦,現當代文學專業在讀碩士,推理小說愛好者。

东野圭吾 | 我们离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远

東野圭吾《天使之耳》

中文簡體首次出版!

連續入圍「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的短篇傑作!

違反交通規則,「後果」絕對比你想的要可怕!

沒有目擊者,並不代表沒有人「看見」!

破解6種“誰都有可能遇到的陷阱”

本書為東野圭吾交通警察系列小說集,入圍“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6篇精彩推理講述6種路上“陷阱”,平凡日常中暗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隱情,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交規”教科書。

少見的描寫交通事故的推理短篇,讀起來卻意外的精彩。東野大叔一貫強大的講故事的能力,結合他流暢易讀的文字功底,再配上懸念重生的交通事故案件,並保留了東野最擅長的結尾處的逆轉,值得一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