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農村“三留守”難題,留守婦女為何如此關鍵?

破局農村“三留守”難題,留守婦女為何如此關鍵?

新華社照片

有人調侃,農村現在有一支部隊,俗稱“三八六一九九部隊”,這就是農村留守婦女、留守兒童、留守老人即“三留守”群體。

近四十年來,我國城鎮化和社會轉型所付出的一些代價,都由這個“三留守”群體來承受,隨著農村繼續“空心化”,他們也愈發受到關注。

就在近日,民政部等13部門出臺《關於加強農村留守婦女關愛服務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要求各地制定和完善關於農村留守婦女的關愛服務政策。值得注意的是,《意見》在強調“保護”留守婦女的同時,還要求著力激發其“內生動力”,引導農村留守婦女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積極作為。

農村留守婦女上管老下管小,要管家也要管生產,在人口外流嚴重的地區,她們是家庭生活和當地社會生活的支撐。“‘婦女能頂半邊天’,尤其是在人口流動大潮下,發揮好她們的內在潛力,對農村、農業及家庭發展都意義深遠。”河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呂紅平向南都記者說。

她們如何成為問題?

13部門《意見》聚焦農村留守婦女問題,延續了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國家對農村“三留守”人員的政策走向。

南都記者注意到,十八屆三中全會與十九大均提及“建立健全農村留守兒童和婦女、老人關愛服務體系”。習近平多次作出重要指示,特別強調要格外關心貧困婦女、殘疾婦女、留守婦女等困難婦女。

關於農村留守婦女,民政部這樣界定:農村留守婦女是指丈夫連續外出務工、經商等半年以上,本人留在農村居住生活,年滿20週歲以上、不滿60週歲的婦女。

多年前有一組數據顯示,農村“三留守”群體已超過1.5億,其中留守婦女約有4700多萬。據學界推測,近年來實際數量已大為減少,但農村留守婦女依然是個問題。

農村留守婦女何時成為一個問題?呂紅平介紹,農村留守婦女、留守兒童、留守老人問題,是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農村勞動力大規模流向城市的三個結果。

他指出,農村留守婦女問題伴隨我國人口大規模流動而產生,這期間有兩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一個是1984年中央一號文件規定“允許務工、經商、辦企業的農民自帶口糧在城鎮落戶”;另一個是1992年十四大確定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取消了糧票制度,大規模的人口跨省、跨區域的自由流動開始。

這幾十年中國經歷的是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人口城市化進程,而最初進入政府和學界視野的則是農民工群體,他們基本都是來自農村的成年男性。進入新世紀後,“三留守”問題,尤其是夫妻分居形成的農村留守婦女問題,才逐漸受到學界的關注。

呂紅平介紹,2010年以來隨著國家放寬戶籍管理,大量婦女也得以到城市就業落戶,“全家流動”使得農村留守婦女數量有所減少。同時2018年以來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支持農村現代化,吸引了一批外出務工人員回鄉就業創業,夫妻得以團聚,留守婦女問題自然得到緩解。

不過,我國農民工規模依然龐大。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8年農民工總量超2.8億,且有小幅增長。這也意味著,當前還存在著相當數量的農村留守婦女,尤其在安徽、河南、四川等人口流出大省,農村留守婦女依然是個棘手的問題。

她們為何是弱勢群體?

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院長葉敬忠認為,傳統農村家庭中男性承擔家庭重任,包括保證家庭收入、擔當家庭決策者等,而丈夫外出務工迫使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的規範發生變化。

葉敬忠告訴南都記者,農村婦女一旦開始留守,就要面臨“三座大山”——勞動強度高,繁重的體力勞動使其不堪重負;精神負擔重,家內家外事務都要其獨自處理和決策,遇事沒人商量;缺乏安全感,夫妻長久分居,情感交流少,婚姻關係脆弱,同時留守婦女在遇到鄰里糾紛時,更容易被欺負,有的甚至遭遇性騷擾。

除了這“三座大山”,近年來葉敬忠還觀察到,農村留守婦女正面臨一些新情況,如田間勞作壓力雖然減輕,但照顧老人和孫輩卻成為她們愈發沉重的家庭負擔。

“人口流動這麼多年,農村婦女能出去的都出去了,不能出去的基本上都是因為家裡有人需要照料。”葉敬忠說。

為什麼家庭照料負擔成為新問題?葉敬忠說,過去留守婦女相對年輕,受制於戶籍限制而無法進城。這一限制已基本解除的當下,留在農村的婦女許多都是四五十歲,她們的丈夫及子女仍在外工作,農村父母公婆年事已高,她們許多還有了孫輩,所以只能選擇繼續留在農村,承擔照料責任。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蔡黃玲玲認為,農村留守婦女不僅要耕田種地、照顧家人,與丈夫聚少離多,生活壓力和心理壓力都很大,因此她建議健全農村留守婦女關愛服務體系,充分保障農村留守婦女的基本權利。

此次《意見》注重“保護”和“關愛”,要求各地制定完善提升農村留守婦女關愛服務水平的政策措施,如加強精神關愛,通過發揮基層綜合文化設施作用,組織開展文化體育活動等方式,豐富農村留守婦女精神文化生活;針對她們法律知識缺乏、維權能力薄弱等困難,《意見》要求普及法律知識,提供法律援助,打擊和懲治侵害農村留守婦女合法權益的犯罪行為等措施。

《意見》還要求為適齡農村留守婦女免費進行“兩癌”(宮頸癌和乳腺癌)篩查,提升其衛生保健意識和水平,將符合條件的農村留守婦女家庭納入最低生活保障、臨時救助等社會救助範圍。

專家觀點

愈發重要的家庭照料功能,令農村留守婦女在家庭生活中處於十分關鍵的地位,但這也為其帶來了不利影響。

有學者指出,農村留守婦女實際上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兩億多在外務工人員之所以能安心打拼掙錢,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不用擔心農村老家“一老一小”的照料問題。農村留守婦女能否照料老人孩子,甚至成為許多二代男性農民工能否找到對象的重要因素。

然而,將大部分時間用在照料老人和孫輩,就意味著她們通過自己生產勞動獲得收入的比例減小了,隨之而來的是她們家庭地位的相對下降。

“照料是不算錢的,長期不參加經濟活動,會導致其婚姻更加脆弱,更加依賴丈夫。”葉敬忠說。他認為,就業依然是農村留守婦女需要考慮的問題。

此次《意見》中也涉及了這一點,如加強就業創業指導,提升農村留守婦女就業創業能力;加大職業技能培訓力度,提供更多就業崗位,“實現農村留守婦女就近就地就業”。

葉敬忠認為,政府和社會組織幫扶留守婦女就業,不能按照一般的企業思維要求大量整塊的勞動時間,而必須考慮留守婦女有家庭照料任務的特點,儘可能幫助她們靈活地在家門口就業。

農村留守婦女“承上啟下”的特點,自然也決定了其在家庭文明建設中的作用。《意見》提到“充分發揮農村留守婦女在家庭文明建設中的獨特作用”,動員農村留守婦女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家庭美德,引導農村留守婦女開展關愛農村留守兒童、留守老年人等活動。

呂紅平介紹,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在不同場合多次談到要“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強調“家庭的前途命運同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連”。他認為,婦女對家庭、家教、家風的建設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對農村留守婦女的教育提升也非常關鍵。

在一些青壯年男性外流嚴重的地區,留守在農村的婦女真正承擔了“頂起半邊天”的責任。她們在村委會中擔任職務,有不少還當上了村委書記,在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中都作出巨大貢獻。

值得注意的是,《意見》強調“著力激發農村留守婦女的內生動力”,堅持其主體地位。在葉敬忠看來,扶貧與鄉村振興都離不開鄉村人口的主體性和內生動力,農村許多問題最終都要靠其自身的力量來解決。

南都記者注意到,實際上近年來,農村留守婦女在鄉村治理、農村公益事業當中的作用已經受到社會重視。以河北省荷花公益基金會為例,其探索的“婦老鄉親”養老模式,就是通過培育和發展本地的農村婦女組織,讓婦女志願者參與農村養老服務,從而也參與到鄉村治理當中。

不過呂紅平認為,整體上看,當前基層婦女組織在弱化,尤其是計劃生育政策逐漸放寬後,原來的婦女主任沒有了職能,其地位和發言權也在下降。

從農村婦女的參政狀況也可以管窺留守婦女的發言權和影響力。據2017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統計監測報告,村委會成員中女性所佔比重為23.1%,比2010年僅提高1.7個百分點,距30%的《綱要》目標仍有不小差距。

在此背景下,《意見》特別強調引導農村留守婦女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積極作為,如鼓勵支持農村留守婦女廣泛參與村民委員會選舉和村民議事會、婦女議事會等社區議事協商活動,“提高其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發言權和影響力”。

呂紅平認為,發揮農村留守婦女的功能,提升其發言權和影響力,首先是在政府層面下功夫。“尤其2020年是制定新的中國婦女發展綱要的一年,政府層面要在頂層設計上做好規劃,要安排好婦女發展的方向和領域。”他說。

呂紅平還認為,加強婦女基層組織建設十分重要,尤其要積極發揮婦聯組織的獨特作用。“基層婦聯組織應該活躍起來,多開展一些評比表彰、文化體育、健康衛生等方面的活動,讓農村婦女尤其是留守婦女參與其中,這也是幫助其參與鄉村治理,提升其發言權和影響力的舉措。”他說。

採寫:南都記者胡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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