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中國兒童電影製片廠

攝製的故事片《哦，香雪》由王好為導演，鐵凝（執筆）、汪流、謝小晶編劇，改編自鐵凝同名小說。作為鐵凝早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哦，香雪》在當時獲得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與“青年文學”創作獎。還於2018年入選了中國作協《小說選刊》雜誌社和中國小說學會等主辦的中國改革開放40週年最有影響力小說（短篇小說共有10部入選）。

鐵凝曾在談及《哦，香雪》的創作目的時表達了內心對改變生活、改變社會的強烈責任感的呼喚，也希望觀眾通過這個故事看到生活本身令人心酸的嚴峻（見《青年文學》）。

鐵凝作品再一次的成功影像化

在此前，鐵凝小說《沒有紐扣的紅襯衫》由第四代知名女導演陸小雅搬上銀幕。電影《紅衣少女》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它不僅與吳天明的《人生》、謝晉的《高山下的花環》一同獲得大眾電影百花獎的最佳故事片獎，在金雞獎的最佳故事片評選中，還出乎意料地戰勝《高山下的花環》奪得最佳故事片。

電影《哦，香雪》是鐵凝小說再一次影像化的成功代表，它提名了第1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的最佳故事片，李晨聲也獲得了最佳攝影獎。電影《哦，香雪》講述的是現代文明對傳統鄉土社會的衝擊，關於這個母題，當代很多知名作家展開了創作，路遙的《人生》被吳天明搬上銀幕，顏學恕執導、根據賈平凹《雞窩窪的人家》改編的《野山》也獲得很大的影響。

對比很多作品將視角聚焦於現代文明衝擊下城鄉二元結構夾縫中人們的悲劇式宿命、新時期農村生活新面貌，鐵凝作品則給予了另一種獨特的視角，它沒有直接正面描繪現代化進程給鄉村生活、生產方式帶來的革新性變化，也沒有大力渲染人們的精神困惑與矛盾心理，而是用清新、質樸、明麗的筆觸與辯證唯物的視角表現了自然、生命之美。

而於自然生活本身中挖掘出哲理性，這也正是《紅衣少女》取得廣泛社會反響的原因，《哦，香雪》中依然展現了生活本身的深度與廣度，這也是為何故事看似簡單，卻有著不輸於主流革命歷史、農村城市題材故事片的思想性與藝術性。

當代知名作家、“荷花澱派”代表人物孫犁曾這樣評價《哦，香雪》：“這是一首純淨的詩，即是清泉。它所經過的地方，也都是純淨的境界。”

第四代女導演王好為的風格化表達

01

電影《哦，香雪》同樣由女性導演執導，對改革開放後城市鄉村生活、人們精神面貌的探索貫穿王好為導演整個80年代的作品中。

電影《夕照街》（陳佩斯與遲志強等主演）是王好為藝術創作的一個高點，它以散文化的敘事結構、紀實性的美學追求成就了一幅北京胡同四合院的世俗風情畫，看似沒有明晰的故事線，卻將變革期大眾生活方式、情感精神追求體現得細緻入微，引發人們對生命本質、生活意義的思索。

本片一方面是秉承了原作的特色，有著清新、雋永的格調；另一方面，它也是延續了導演《夕照街》的散文式敘事與詩性表達。因此，電影展現出了很強的抒情性與寫意性，這點不同於同期商業片注重情節的戲劇性與傳奇性。

02

在影片前半段，展現臺兒溝這個近乎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時，導演將影像造型的表現力呈現得淋漓盡致。

電影將視覺語言與聽覺語言巧妙地結合，呈現出的是層次分明的山水田園景象

。潺潺流水、山間鳥啼，這是獨立於人類生活之外的自然空間；雞鳴犬吠、羊咩牛哞、推碾拉磨，這是農耕生活的標誌性圖景。此時，自然世界與鄉村生活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正如近代知名學者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從自然景象到人類勞作場景，導演不斷地重複、關聯這些畫面與場景，一方面，電影歌頌了這種純粹古樸的美、勞動本身的美與原始生命意志，世世代代的農耕勞作生活、與惡劣生存條件的搏鬥孕育出了堅韌、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另一方面，傳統、原始的生活方式也無法滿足人們新的精神追求，電影展現出了很強的思辨性。

電影在情節的表達上，與傳統的中國畫有異曲同工之妙，注重留白與意蘊，這同樣也是電影所體現的中國古典美學。

03

生產方式的發展、現代化的必然性是影片所昭示的主題。無論是貫穿全片的火車，還是手錶、鉛筆盒這些代表現代文明的物件在電影裡都被賦予了特殊意義。

香雪對鉛筆盒的追求不僅是其內心對現代物質文明渴望的直觀投射，更是內心渴望接受知識教育以及融入現代文明社會的心理寫照。當她充滿自豪地拿出父親為她製作的手工木製文具盒時，同學卻拿出了吸鐵石開關的塑料鉛筆盒，這使得她的自尊心受到打擊。當她再次拿出畫家為她畫的素描像之時，同學仍舊不以為然，轉而炫耀照相這種現代文明下的生活體驗。甚至連“一天兩頓”之類的飲食習慣在與同學的交流中都成了鄉土農耕文明與現代城市文明落差下令人倍感失落的事情。

而用現代的眼光看，香雪的木製鉛筆盒是凝聚著傳統智慧的手工藝品，香雪的素描像也是具備藝術價值的繪畫作品，它們所遭受的冷落是否真的說明了傳統工藝品在現代產品面前失去競爭力呢？這是個引人深思的問題。電影並非是站在現代的視角將傳統視作落後與負擔，也並非是站在傳統擁護者的角度將現代性視作一種危險的、使人迷失異化的元素。它呈現出了一種更為通達、包容的態度。因此，它像生活本身一樣複雜、嚴峻，卻無時無刻不充滿哲思。

女性與兒童雙重身份下的形象意義

在電影《紅衣少女》中，十六歲的安然曾有一句“15歲以上就算青年”來凸顯自己是個有個性、有思想的個體。事實上，《紅衣少女》裡十六歲的安然與本片十七歲的香雪都是別具意味的形象。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將18歲以下的人群定義為兒童。

無論是安然、還是香雪，她們自身的“兒童”（青少年）屬性使得她們自身的形象定位上帶有一種純淨、真摯的美好，這種單純之美與成年人世界的複雜形成對比，她們的感性世界更體現人們對生命本真、人性美好的呼喚。這在80年代的《飛來的仙鶴》、《城南舊事》等影片中，兒童角色也有著類似的審美作用。

而女性這一重身份在電影中則更具深意，不僅因為女性作者與女性導演的緣故。在傳統中國的秩序下，女性是物化、依附於男性的對象。在建國後的影視作品中，

“十七年電影”裡女性形象開始不侷限於強調其無私奉獻的母性與傳統女性職能，而是強化女性角色的工農勞動者屬性，她們具有與男性對等的社會地位，謝晉導演的《紅色娘子軍》中的吳瓊花、《李雙雙》的李雙雙都是具有人格力量的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

而香雪作為鄉村女性，這一形象的寓意也是頗為深刻且具有多重性

。一方面，她具有傳統女性勞動者的優秀品質，她有一顆淳樸善良的心、有種坦率誠摯的樂觀，她能從勞動中收穫最真切的快樂，她孝順父母，拂曉時分將麵餅留給熟睡中的父母。然而香雪並非是思想迷惘、內在空虛、毫無精神追求的傳統封建思想壓抑下的女性，她渴望知識，並通過努力成為村裡少有的獲得接受更高一層教育的權利。

另一方面來看，香雪與她的女性朋友一樣，她們身上沒有傳統的枷鎖，她們能在柿子園裡爬樹摘柿子、勇敢活潑絲毫不輸男孩子，張揚著個性絲毫未見壓抑。最可貴的是她們敢於大膽表達精神訴求，無論是香雪朋友們追求的物質改善還是香雪追求的人格尊嚴上的平等，都是極具時代意義的。

在影片的結尾，香雪秉持著自己的那份倔強與堅韌、獨自走夜路，用自己身上的那份自尊與自強去追求自我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