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李爽這個名字不大為人們熟知,作為原“星星畫會”成員、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現代藝術急先鋒之一,1981年,李爽因和時任法國駐北京使館文化處的外交官白天祥(Emmanuel Bellefroid)在北京外交公寓同居,被以“有損國家尊嚴”罪,遭逮捕,判處勞動教養兩年。此後,法國總統密特朗在與鄧小平的會晤中提及“李爽事件”,李爽獲釋,前往法國完婚。婚後,他們生活在巴黎郊外的一處老房子中,育有兩個兒子。李爽每天畫畫、騎馬、讀書,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童年

李爽出生在上世紀50年代,從小受祖輩的藝術薰陶。在那個瘋狂的年代,她的家庭必然會受到衝擊。在李爽的自傳裡,她這麼寫道:“現在,我已很少談論恍如隔世的往事,那個曾經感到糾結與受害的我與故事,就好像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我沒變,只是我從原來的視角挪了一步,奇蹟就發生了,我的心態變了。現在我可以這樣感覺:謝謝在我生活中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兒,那些經歷過的甜酸苦辣。沒有這些“禮物”,我不僅什麼都不想幹,也什麼都不是。”

3歲時,在清華大學任教的父親被打成了“後補右派”,北大西語系畢業的母親,也被連累下放到長春。年幼的李爽被送進了託兒所全託,5歲的姐姐跟隨母親去了東北。

由於父親是右派,幼兒園的阿姨對李爽特別不好。三歲的李爽還不太會料理自己,因為不小心尿了褲子,阿姨就懲罰她站在寒冷的門外。母親回到北京,看到李爽的兩隻腳凍得腫大,棉鞋都穿不進去了。因為這件事,母親辛苦地調回北京。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9歲那年的某一天,李爽的家裡站滿了十幾個紅衛兵,個個戴著紅袖章、綠帽子,手裡拿著棒子。領頭的是父親教研組裡的教師,多年來一直擔任父親的助手。父親出去游泳了,躲過了這一劫。母親的身影永遠印在了李爽的腦海裡——她歪著身體靠在門框上,看著別人隨意在自己的家裡亂翻,所有的隱私和珍惜,被陌生的人們以最野蠻的方式玩弄、唾棄、踐踏、砸得粉碎。

有一天晚飯時,父親沒有回來,就這樣失蹤了。後來才知道,父親被關在學校後面一座兩層的灰樓裡,正面對著李爽玩“埋寶貝”遊戲的大花園。

很多年以後,李爽也被關進了監獄。父親來探監,告訴李爽一個故事:他被監禁了8個月時,天天琢磨著怎麼自殺。一天,陰雨下個不停,他偶然從窗戶板兒縫裡看了看,一下子死的念頭沒有了,因為看見正在花園採蘑菇的李爽,死盯著窗戶縫兒看著裡面的他。他不敢叫,怕看守聽見。

李爽告訴他:“那天我只不過覺得那扇窗戶好奇怪,釘得這麼嚴實,其實我並沒有看見什麼,只是感覺到您在!”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星星

14歲時,同學中只剩幾個人沒有加入紅小兵隊伍,李爽希望改變自己的處境。她費盡心思,如願以償,卻最終覺得愛恨莫名,“為什麼要把自己裝扮得很像別人?我們只能仰賴這紅袖標才能被人尊重?”當晚,她剪斷了得來不易的紅小兵袖章。

高中畢業,19歲的李爽去了順義縣和延慶縣之間的高麗營公社一村四隊插隊。下大田讓第一次接觸大自然的李爽興奮不已。磅礴的雲,蔚藍的天,蒼穹的偉大讓李爽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愜意。

考電影學院落榜的李爽,幸運地成為了青年藝術劇院的美工,回到了北京。自此,她混跡於北京的地下文藝沙龍,結識了一大群畫畫、寫詩的文藝青年。他們的處境大多相似——沒有正式的工作,還有一個“右派”老爸。曲磊磊的父親是《林海雪原》作者曲波,阿城是電影界首席大右派鍾惦棐的孩子。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一天在北島家,黃銳問她:“聽說你是青藝搞舞臺美術的,能看看你的畫兒嗎?我們想搞一個展覽會。”“來吧,我的畫都在嚴力家。”李爽回答。第二天,黃銳就來了,看了李爽的畫,眼睛裡跳躍著火星:“真不錯,來吧,我們就缺個女的。”

1979年9月27日,二十多個人的上百件作品,包括油畫、水墨、木刻版畫以及木雕,懸掛在中國美術館東側小花園的鐵欄杆上。上午十點以後,觀眾越來越多,以至擁擠不堪。它引發的轟動迅速傳開:在美術館東側小花園裡有一個罕見的非官方的、非常業餘的、又非常前衛的民間藝術展覽,叫“星星美展”。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說起星星美展那段時間,李爽說:“我們當時就沒有利益衝突,作品都不賣的,我們就是在創作,終於我們可以亮出來自己的作品時,很開心的,這些團體它們已經起到了當時的歷史作用。”

當年星星美展的那些老朋友們現在也大多從事藝術工作,但是李爽與他們聊得更多的還是過去的時光:“你到今天把這些人再聚到一起,你會覺得很好玩,當然我們互相之間除了談以前的事情,已經變得比較遠了,每一個人他們會去比較你賣得怎麼樣,你住的是什麼,他們也逃不掉人性的那些,就要看那個人靠這麼多年的昇華他是不是認可當今對錢的意識,如果他認可他就會做這種比較,如果他不認可他可以變成老文藝青年或者是像我這種人。我就是既抽離又在裡面,我一定要活出我自己。這個我開始接受我自己,這個我已經做了一個決定,我就是我,我不會因為我就是我,會變得很各色,或者是看什麼都不順眼。”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愛情

作為“星星”唯一的女性成員,身在法國的李爽,被人們記住的另外一件更轟動的事,是她與法國外交官丈夫白天祥當年轟轟烈烈的戀情。李爽為此勞教入獄兩年。

說起那個年代的女性,李爽言語中充滿了遺憾:“在我們那個年代,我們甚至覺得作為女人是一種比較倒黴的事情,我們不願意做女人,因為我們穿的衣服都要像男人,我到現在為止都很難習慣穿裙子,也總是真的到非得逼著我穿裙子的時候我才會去穿,一旦我想要做我自己的時候我出門在那麼多衣服面前,最終我永遠要去扯一條褲子出來,有時我就笑我自己,你說你放下了,到現在為止你還有一個習慣,就是好像每一次出去都要穿一個可以跑可以跳好像要戰鬥似的那種感覺。”

在一次法國大使家裡請客的日子,白天祥在陽臺上向李爽表白了,隨後兩人開始了小心翼翼的幽會。在一個老白出差的日子,偷偷住進外交公寓的李爽,下樓去見姐姐,在門口被埋伏在崗樓裡的警察,抓進了三里屯派出所。經歷三個月的審訊後,李爽以“流氓教唆犯”之名,被判勞動教養兩年。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那年的愛情,李爽談到了愛帶給她的轉變:“這個大轉變很簡單,就是愛是這樣的東西——這是我今天的理解——比如男女之愛,男人也不願意變成女人的消費工具,女人也不願意做男人慾望的工具,那這就是愛。我覺得在性之外,所有的靈魂追求的都是愛。愛是什麼?愛是你被對方尊重,使對方見到你拿你當做一個獨一無二的人,那就是說我愛的是你的全部,你的缺點和你的優點,以後你的靈魂你這個人你的一切你是美不美,在他眼睛裡都是好的。在這次戀愛上給我的就是一種被尊重,當你被尊重的時候你會發現你不是工具,你是獨一無二的,你真的被愛,你不是在被利用。當有人用慾望的眼光看你的時候,他並不是愛你,他拿你當一件東西來看,那任何人都不會喜歡,任何人在心靈深處、在靈魂深處都有一個被尊重的渴望,我覺得這個感情實際上是很高尚的。當我真的被愛的時候,我發現這個人給了我全部的勇氣,那我那個時候才開始可以開放自己女性的一切。”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迴歸

在勞教所與世隔絕的李爽完全不知道,為了營救她,外面的世界已經亂了套。法國藝術界和政界人士,組織了一個營救李爽委員會,使館和駐華記者站的記者都被捲了進去。法國市民與藝術家們,好幾百人在中國駐巴黎大使館前遊行抗議,抗議者舉著巨大的標語——李爽無罪!

李爽在被封閉的環境下也不知道怎麼面對:“當時得不到外界的消息,提審的時候他們也用了好多心理戰術,說‘法國人,大老遠的,你怎麼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什麼的。當時很受衝擊,覺得‘我他媽的又被騙了?’又一想,我該信誰呢?是這些可能並不愛我的人,還是一個我相信他真的愛我的人?我還是願意相信美的東西,這是一個很好的天性,也救了我。我是真的內心有一種強烈的對愛、對美的追求,我是剎不住車的一個人,無論是在創作還是在什麼,當我激情在的時候,我要麼是剎不住車,要麼就是騎上馬衝出去不回頭的人。”

李爽:我從來不是女權主義者

1983年,法國總統密特朗訪華,面見鄧小平時提及了此事。鄧小平當即向部下詢問,他以為這件事早就解決了。第二天,李爽就被放出來了。此時,離牢教兩年期滿,還有一個星期。

回想這前半生的生活,李爽說是愛和婚姻救了她:“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如果回憶的話很可能在三十幾歲的時候會有一點這樣的苗頭,但後來慢慢就沒有了,因為我的婚姻是幸福的。我的先生他畢業論文也是寫的中國的秋瑾,他是一個女權主義者,我不是。後來我自己對男女之間的事情是這樣看的,我覺得世界的平衡完全要靠陰陽平衡,世界所有的戰爭都是因為陰陽不平衡,無論是埃及或者阿拉伯地區他們的革命,都是因為他們自己的陰陽不平衡,當這個世界實現了陰陽平衡,就像道家的太極圖,那就是宇宙的一個Logo,這是一個最精美的Logo、最準確的Logo,當男女可以達到平衡,互相可以男人接受自己是誰、女人接受自己是誰,互愛的時候,我覺得和平就會降臨。”

LADY人物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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