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香街》：殘雪，若不是被提名文學獎，誰認得這個耿直的女人

《五香街》：殘雪，若不是被提名文學獎，誰認得這個耿直的女人

知道殘雪的人不多，若不是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其實殘雪的作品是很單純的，單純而透明，《五香街》尤其如此，它簡直可以作為殘雪文學世界的入門書，入門書的意思不是說一定要先看這一本，而是指：你如果連這本都搞不懂，別的就更不用看了。我想解釋一下，經常被人掛在嘴邊的，所謂“殘雪的世界是透明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其實所謂透明，就是將一般小說中人物隱蔽的心理作為外部行為來寫。什麼意思呢？舉個例子，這個例子是網文中經常喜歡講的，就是熊孩子的例子，熊孩子玩你的模型，這個玩意兒很貴，熊孩子很快就把它玩壞了，這時候你內心很憤怒，你恨不得把熊孩子肢解撕碎，但是熊孩子的父母在場，你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怒火，用更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你不能將你的隱蔽願望付之於外部行為。

但在殘雪的文學世界裡，隱蔽心理會直接付諸外部行動，而外部世界很大程度上也是隱蔽心理的投射，在這個世界裡，一個人不用去猜測另外一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她想說的話她會直接說出來，她想做的事情也會直接做出來，所有人都不會戴著面具生活，而是將自己最隱蔽的心理裸露出來，世界因此而成為透明的。當然，事實上，殘雪的世界沒有我舉的那個例子那麼簡單，不過，對此有一個基本的認識，是有必要的。

《五香街》的故事元素極有中國特徵，講的是五香街的人們對發生在某女士身上的一樁似隱似現之“姦情”抱有濃厚的興趣，圍觀之、跟蹤之、談論之，乃至開無數次會議研討和制定各種方案，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對於這樣一個極具刺激性的故事，我們在以往的社會生態環境中屢見不鮮，其通俗性幾近俗濫，很難想象在文學創作中如何擺脫俗套。但殘雪的處理手法顯然令人大跌眼鏡，情節的演進被放至無關緊要的位置，要緊的是各色人等輪番上場、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地表述自己對“姦情”及其衍生物的見解，荒謬與真諦並存。

在五香街的一次重要會議中，與會者的發言中有一句話無意道出了玄機，“任何社會，意識，形態，領域的事是最要緊的。”這個意識形態，可以指向許多領域，如思想、藝術、文學、時尚等等。某女士顯然是思想或文藝領域的領時代風氣之先的新潮人物，她的想法與行動是超前的，難以為時人所理解，因此飽受詬病。而事情的弔詭之處在於，五香街的人們震驚、不屑，甚至憤怒，但他們卻有濃厚的興趣參與其中，以至無所不用其極，共同參與這一場“突圍表演”。

認知的差異，是某女士與五香街的人們最根本的區別。如某女士有一次講述在河邊的沙灘上裸體的體驗，“天空是那種傷感透了的顏色，看不到一絲雲，太陽的邊緣長滿了尖銳的三角形”，她在“熱辣辣的氣體中飄飛，追逐著那些白熾的雲朵，放肆得忘乎所以”。這原本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感受，是藝術的行為，可一旦為五香街的人們所獲知，很快變成了一場鬧劇。男人們動不動就跑到河邊去“觀風”，想等著看那“裸體的好場面”。

也有個別女性在大街上來了一次即興表演，用這種“生動活潑”的形式重現某女士脫衣事件的實質，導致“這十里長街上，男女老少全衝動起來，見到誰就抱住接吻，渾身亂摸，個別的還就地‘胡來’，一片喧鬧嘈雜。”這表明大眾對超前、新潮、時尚的思想或藝術是無限關注的，但無法理解其形而上的層面，只能將之日常化、庸俗化，拉到與他們的認知水平相當的塵埃裡，正劇化為鬧劇，美好變為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