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冬仨月裡的雪
冬天，冷的時候，莊稼人家稱東北風是"刀子風“。穿的少點出門，凍的上牙碰下牙的哆嗦，風颳到身上，就像刀子刮肉般的疼。
冬仨月裡，難捱的是老人，老了活力沒了，早晨起來，就盼太陽早點出來，找個背風向陽的地方，曬曬太陽，日頭好的天，曬的暖洋洋的，打個盹兒，是常事。太陽上到老高，老少爺們越聚越多，嘮嗑，拉家常，享受著晚年那點樂子和閒在。快響午了，眼瞄著煙筒杆兒，煙氣小了，別等家裡人呼喊，起身劃拉把後腚上的土，回家吃飯。蹲牆跟，是過去農村老人們的習慣。也難怪，六十年代的冬天。莊戶人家只有一鋪大炕燒的熱乎。
入冬，第一場大雪過後，天寒地凍的冬仨月開始了。
今年冬天，曬太陽，蹲牆跟的老人們，沒再迷眼打盹，而是瞪大眼睛嘮著村子裡發生的事。
日子裡發生了什麼？
莊稼人的眼睛瞅著這個社會的變化。
小時的我，野性。年少好奇，在家待不住，總愛往外竄，和小夥伴玩夠了，就往大隊部或是生產隊院子裡跑，那裡不光熱鬧，還能聽到自己似懂非懂得事兒。
冬仨月裡，天黑的早，生產隊的院子裡早早就聚集了一幫年青小夥子，說笑，打逗，舉砘子，摔跤，撅碌碡，掰腕子。個個頭上冒著水氣兒。牲口棚裡的衛燈閃著昏黃的光，幾頭老牛舔食著料槽子裡的草，從它們的嘴巴里傳出咯嗞咯嗞的咀嚼聲。幾個年長的莊稼漢子的旱菸袋閃著明滅的光。他們訴說著剛剛下過的這場雪。“雪，太太了，風，刮的也邪性。長到這歲數，沒見過雪下的這麼大”。“唉！聽說了嗎，破什麼舊的事"？年輕點的漢子接過話茬說；“破四舊，還有立四新"。聽說，有的村已經開始了。年長者，唉！憑這場雪的邪性，今年冬天安生不了啦！
這年的冬天，我在懵懵懂懂的年齡，看到了散落在村子四周的墳墓，被人們全部平掉了。
村北的老祖墳，一堆黃土，在日久天長的歲月裡，經過風雨侵蝕，墳頭上一道道淺溝縱壑，顯現出年代的久遠。聽老人們說，這是祖墳，年齡小的時候，打草來到這座墳頭，心裡頭有種恐懼感，老祖墳離村子很近，出村便是。
村南"老墳牆"，割開了“坑西院"以北幾十戶人家，破敗的士牆頭，被雨水沖刷的單薄成鋸齒般的形態，七高八低的土牆，低矮處抬腿就過，老墳牆北面的茅廁，因為牆的低矮，人都遮不住，一眼就能看到牆南的老祖墳。老祖墳與其他墳頭略顯大了一點，不去區分的話，根本看不出來。祖宗墳後，有一大片後輩子孫伴著。秋季分了的秫秸，棒子秸，碼在牆底下，茅廁才算擋住了人。牆南成片的祖墳，墳頭光光的黃土裸露著，野草在那個年代，很難長的起來，哪兒有草，別說大人，絕不會逃過天天打草拾柴火的孩子們的眼睛。一牆之隔的墳頭光禿禿的，在人們的眼皮低下，過來過去，目光裡的平淡，讓人都感覺不出這堆黃土下祖宗的存在。
當成片的祖墳，一夕之間，移為平地，我記不得當時的大人們的態度，平了家墳，心情痛不痛，平了“老祖墳”，心裡有沒有一絲絲不安。但是所有的墳墓，真的都不復存在了。並且都是這個家族的後人，親手而為之！
後來，族人們幾次修墳立碑，它的意義呢？它的價值所在？族人們又該怎麼去思量呢？樹有根，水有源，人亦知道自己身由何來。但是，更應該懂得百事孝為先！孝字，不是說出來就是孝，是做起來更難的事。禮敬祖上，知己源頭，應該！但能做到爹媽在世，親慈兒孝，家風正，村風則正。祖宗地下有知的話，也會為有此賢孝後人心慰吧！
還是這一年的冬天。村子裡通往村南的三條縱向"道口”，一條橫向通道，還有村南的"大堤"，在老少鄉親們的辛勞下，挖掉了大堤，填平了所有道口。
小時候，村南的地片，被三條道口割開了，正南的道口，通獅子墳。東西道口，通東西"舍地”。橫向的道，在南窪地中間，連通了縱向的道口。這三縱一橫的道口，把南窪地塊分的七零八落，才有了南上崗，東上崗，西上崗的地名稱謂。道口平整後，連成片的南窪，叫“豐產方"。過去地塊的名字，就像故去的人，在人們的視野裡消失後，記憶也一點點的消失了。印象裡東邊的道口叫“逃溝”，如果準確，應該是村子裡的人，逃避戰亂的通道。"逃溝直通"大堤”的“風水臺"。按判斷應該是修建大堤時設置的，所以叫“觀望臺“更合適。平整過的土地，沒有了墳地，挖掉了"大堤”，填平了道口，南窪裡，一馬平川，方便了耕種，上地回家，更加便捷。村民再也不用走在深深的道口裡，地不見人，人不見地的情形了。時下，當人們都不願種有墳地的地畝時，該會深思點什麼吧？留墳頭，是後人對先人的念想。老祖宗的墳或碑，也是族人們的念想吧！但願墳頭沒有後人們的嫌棄和爭執，尊重故人，尊重他人，也尊重了自己！！
還記得家西的“柳樹灣“子，七高八低的地勢，全村的雨水，灌滿了南北大坑後，“柳樹灣”就成了“汪洋"，稀疏的幾株柳樹，七扭八歪地長在那兒，夏日裡蛙聲一片，魚兒暢遊。生產隊種下的苘麻，雨水豐盈時長的遮天蔽日。還是在這年的冬季，是村裡的青年男女們，義務勞動的傑作，修整出來六道平整的臺田面，種下的適宜生長的本地柳。原來的"柳樹灣"，被新的名字"四清林”取代。雖然雨水還會漫進“四清林"，茂密的柳枝，年年長新芽，抽新枝。村裡的三片果園，都是祖上長眠安息的地方。如今，果園已不復存在，祖上的碑聳立著，後人們在蒼松翠柏下叩拜！大概沒有人會去思考點什麼吧。因為，任何人都懂得，若干年後，都會化作一杯黃土！！
冬天的雪，下在蒼茫大地上，也飄在人們的記憶中，四季長在，冬天會來，雪還會落在這片土地上，也會落在人的心上，將來，你的記憶裡也會有一場雪，一場難以忘懷的雪…
（生命中難以忘懷的，就是你應該記憶的，不論往事或今事！！）
二0一九秋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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