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的歐陽詢

談論碑帖鑑定,總會有一個題目涉及翻刻與偽刻。馬子云先生定義說:“翻刻是因原石真本稀少而珍貴,故翻刻後出拓本,再做成舊式以欺人。偽造是無原石拓本而憑空根據某碑誌或帖上某人書法,再摘一段古人文章或詩詞,二者結合刻成以欺人。”翻刻自然屬於贗品,但通過複製以廣流傳,也無可厚非,比如天一閣北宋《石鼓文》毀於兵燹,阮元重摹本留影存真,意義重大;但向壁虛構的偽刻情節惡劣得多,不止是欺騙藏家,偽作影響書法學習,混亂書法歷史,為禍深遠。

偽造碑誌為數不少,最有名的當屬王獻之保母磚志,南宋末慶元、嘉泰年間出于山陰,一時名人歌詠不絕,樓鑰有句“大令親書保母銘,況是當時晉人刻。磚雖破裂文多全,妙畫遠過蘭亭鐫”,紀實也。原件早佚,流傳的拓本尚有姜夔小楷長跋,論其有七美,屬於“非王獻之不能為者”。

遭遇偽作最多的書家首推歐陽詢,其著名者有《姚辯墓誌銘》《虞恭公溫公墓誌》《緣果道場磚塔下舍利記》《女子蘇玉華墓誌》《郭雲墓誌銘》《臥龍寺黃葉和尚墓誌銘》,以及小楷書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這些偽作無例外地都有歐陽詢署款,基本符合歐體風格,且多數流傳已有數百年之久,作偽方法各異,分別敘說。

虛構的歐陽詢

圖1 《虞恭公溫公墓誌》拓片(局部)

一種是將舊墓誌添刻歐陽詢的款識,以《虞恭公溫公墓誌》(圖1)最具典型。溫彥博貞觀十一年卒,諡曰恭,陪葬昭陵,墓碑由岑文本撰文,歐陽詢書丹,此無可疑問。溫彥博墓誌在北宋出土,《墨池編》《集古錄目》皆說“無撰人姓名,世傳歐陽詢書”,初唐墓誌尚無題寫撰書人姓名的習慣,只能大致從書法風格推測可能與墓碑一樣,同出歐陽詢手筆。這份墓誌早已失傳,今天所見者是不同年代的偽造本,以及偽造本的輾轉翻刻本,首行通常有“銀青光祿大夫歐陽詢撰並書”字樣。

虛構的歐陽詢

圖2 《姚辯墓誌》拓片(局部)

《姚辯墓誌》(圖2)的情況稍複雜,今天所見本全稱為“隋故左屯衛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姚恭公墓誌銘”,廩軍內史侍郎虞世基撰文,太常博士歐陽詢書丹,萬文韶刻字,撰書鐫刻都是名家,故特別搶眼。此志最早著錄於《集古錄目》,稍後《金石錄·隋周羅睺墓誌》條亦提到此,皆稱歐陽詢大業中所書。因為隋墓誌找不出第二例題署撰書人姓名的情況,所以故宮博物院顧鐵符先生斷言,歐陽棐(fěi)、趙明誠所見,已經是“宋代人帶有作偽性質的複製本”。換言之,所謂歐陽詢書《姚辯墓誌》,雖然書法風格與《蘇孝慈》《陶貴》等典型隋墓誌相近,但事實上是北宋碑帖商人將一通無款的《姚辯墓誌》,或者補刻撰書人姓名,或者乾脆以歐體重新書刻,以騙取多金。

《緣果道場磚塔下舍利記》也是宋代出土,《輿地碑記目》著錄說:“隋人撰,近時民家掘地得之。”都穆《金薤琳琅》錄有全文,也謂“無書撰人氏名”。今傳之所謂“宋拓本”,乃是明末好事者重書,字體近似《樂毅論》,添“太子率更令歐陽詢撰並書”。《舍利記》隋大業九年立,歐陽詢卻署唐代的官銜,真贗不問自明矣。此外,小楷《心經》也是如此,抄寫的是玄奘法師譯本,距離歐陽詢去世已有數年。

虛構的歐陽詢

圖3 《黃葉和尚墓誌銘》拓片(局部)

《黃葉和尚墓誌銘》(圖3)題“守黃門侍郎許敬宗制,弘文館學士歐陽詢書”,汪鋆《十二硯齋金石過眼錄》已經發現:“案新舊《唐書》,武德初,敬宗為漣州別駕,詢亦未至弘文館學士。而《舊唐書·方技傳》亦無黃葉之名,疑是後人偽作。”晚近更有研究者指出,墓誌全文乃是剪裁《藝文類聚》所收梁簡文帝撰《慧念法師墓誌銘》《敬脫法師墓誌銘》《智蒨法師墓誌銘》及陸倕撰《志法師墓誌銘》,拼湊雜糅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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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女子蘇玉華墓誌》拓片(局部)

至於《女子蘇玉華墓誌》(圖4)《郭雲墓誌銘》,作偽手段拙劣,《八瓊室金石祛偽》論述已詳,無勞費辭。仲威兄還見過一份《張琮碑》拓本,居然有“銀青光祿大夫歐陽詢書”字樣,仔細觀察,乃是碑估用原碑殘字拼湊而成。這與《善才寺碑》冒充褚遂良書同一手法,另是一種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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