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系列十一:那人 那山 那狗

故鄉系列十一:那人 那山 那狗

在我離開老家以前,我父母養過兩隻狗,那都是我高中之前的事情,那兩隻狗都沒有具體的名字,每次我母親喊狗吃飯,都是用“喔喔喔……”的呼喚聲,每次只要一聽到這個聲音,狗狗就會飛奔而來。

第一隻狗來我家大約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它是我們的鄰居從十幾裡地外的孃家揹回來的,鄰居家裡本來有一隻大狗,因此這隻狗就留給我家養了。它是一隻非常純正的本地土狗,橘黃色,小的時候毛茸茸,非常可愛。在農村,狗狗一般都是與人同食的,開飯時間和人一樣,通常人在吃飯的時候也會給狗狗打一盆放在旁邊。

隨著餵養的時間越來越長,它也漸漸和我們建立了感情,我和弟弟每次上學它都要送好遠,然後再自己回家,每次放學,它都會來村口接,蹦得老高。母親上山打山貨,它常常跟著,母親一喚,它就會來到身邊。

但是,它的命並不好,大概三四歲的時候,它的脖子上長了一個大瘤子,我們買了很多藥水給它消炎,獸醫開了藥,研碎了磨成粉化在水裡,然後拌在飯裡餵它,都毫無作用,它也許是在野外吃了有毒的東西。

它生病的時候不常在我們眼前晃盪,也不怎麼跟人親近了,常常在自己的窩裡匍匐著,餓了起來吃點東西又躺下了,它也不怎麼叫,後來就索性不吃東西了。

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有一天早上,我和弟弟到處找狗找不到,後來在鄰居家的廁所邊看到它僵硬的身體,我們將他用塑料紙包了起來,埋在在了離家不遠處的竹林裡,還用木板為它立了一塊小小的碑。

我想起這隻狗,總是想到它脖子上腫瘤潰爛的樣子,那可憐的眼神,那明知自己將要死亡,所以遠離主人的心酸。

此後好幾年,家裡人都不敢再養狗,第二隻狗的到來同樣也是來自於同村的村民,他家的狗下崽了,需要將狗送人。

這隻狗來到我家的時候,我已經上初中了,我們跟它相處的時間比第一隻狗少了很多,心境也沒有小時候那麼無憂無慮。很多時刻,面對來自狗狗的巨大熱情,青春期的我們反而有些不自在。它是母親的跟班,母親走到哪裡,它跟著去哪兒,它的膽子也非常大,跟著村裡的其他狗交朋友,有時候還跑到別的村。

它是一隻非常忠誠的狗,它有自己的窩,但從來不睡在家裡,而是雷打不動地睡在大門口的水泥臺階上,睡在我們一開門就可以看到它的地方,牢牢守護著大門,只要一有動靜,它就會使勁叫起來。

村裡的一位鄉村醫生曾經因為它對著他叫了幾聲,而生氣地拿著竹竿圍著我家的房子追了狗狗好幾圈,弄得我母親十分尷尬。在農村,欺負狗,就等於是欺負主人,不給主人面子,狗咬了人,也得是主人負責。

隨著它漸漸長得強壯,它能去的地方也越來越遠,有時連著好幾天都不回來。直到有一次它叼著一隻黃羊從山裡回到家,母親才發現它出門那麼久是去打獵了。

那時候,我已經在一百多里路的鎮上上初三,村裡到鎮上沒有水泥路,沒有班車,上學幾乎全靠走,或者坐摩托。因為揹負著要考上重點高中的壓力,我經常週末就留在學校,好幾個周才會回一趟家。

故鄉系列十一:那人 那山 那狗

它比前一隻狗更聰明,每次,人尚未出現在它眼前,只是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它都知道要來迎接,每次去學校,它陪著我們翻過一座又一座山頭,它一路留下自己的印記,走在我和弟弟目光可及的前方,我們停下,它也會停下,有時候一晃,看不到它了,等我們加快腳步,卻發現它在前方的拐彎處等著。

多年以後,當我看到一部叫《那人那山那狗》的電影,那裡面的景象跟我經歷的何其相似。

那時的我為了求學,每個週末,要準備一個星期的乾糧,揹著翻過秦嶺尾巴上那一條條綿延的山路,經過一座座村莊,每一個村莊都有和我父母親認識的村民,看到我和我弟弟,都會招呼進屋喝點水或者找點吃的。

二十年過去了,現在讓我去細想我上高中以前上學時經過的路,我仍然能回想起一切細節。

三年級時,上學路只需要翻兩座山,從一個村走到另一個村,中間經過的是類似於梯田一樣的北方田地,春天的時候種玉米土豆,冬天種小麥,夏天收小麥,一路上我們並不孤單,會遇到很多種田的村民,7裡地的路,一個多小時就能走到。

五年級時,上學的路變成了10公里,要經過五六個村落,翻過兩座大山,經過一掛非常絕美的瀑布後,剩下的都是沿河往前的砂子路,學校就位於河流經過的其中一個村莊,那條河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冷水河”。

初三時,上學的路變成了100公里,當時,每天只有一趟班車,我們家住在離班車發站的地方有10公里,所以我們常常天不亮就得起床去趕車,母親每一次都會送我們到坐車的地方,有一次,我們錯過了班車,也沒有村民有摩托車可以帶我們去學校,我們就只好沿著學校的方向往前走,走了一整天才到學校,母親在我的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搭班車離開。當時的我們並沒有感覺很苦,或許是因為有母親在陪著我們在走。

經歷過困苦的人會知道,在經歷的當下人是無法明確感知的,何況那時尚未成年尚未看過外面世界的我,那個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埋頭讀書,我並不瞭解除了我所在的鄉村,城市究竟有多大。哪怕是到現在,貧窮仍然是鄉村的肌理,但大多人帶著有色眼鏡和獵奇的心態,其實,我們彼此只不過都只看到了一小部分的中國。

去往縣城讀高中以後,我便很少回家了,基本只有寒暑假才會回老家呆幾天。那時候,父母也都出門打工,村中常住的人越來越少,寒暑假回家也只有我和弟弟兩個人,所以我們經常被父母安排到親戚家裡常住,比如我離縣城更近的大姨和小姨家。

那是一段怎樣的路呢,總是彎彎曲曲,總是要上坡下坡,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我和弟弟就是在那樣一段不斷走路的歲月里長大的。

那隻狗,在一次送完我和弟弟到坐班車地方後,跟當地的其他幾隻狗玩鬧了起來,我們把它趕到返程的路口,坐車離開了。但過幾天,我用學校的公用電話給母親打電話時,母親說,狗狗好幾天沒有回來。它就自此消失了,再也沒回過家。那時,有很多外地人在班車始發的村中開採礬礦,他們當中有些人會殺狗吃肉,它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被殺了吃了。

不久,我們一家人也離開了那抬起頭眼前只有山的故鄉,那些父母年輕時常走的路已經荒蕪,村落已經頹敗,曾經轟轟烈烈的礬礦工地停了工,機器生了鏽,只有山仍還在。

故鄉系列十一:那人 那山 那狗

本文圖片來源於《那山 那人 那狗》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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