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上映於1948年，由在中國早期給中國影史做出卓越貢獻的導演費穆執導，而這部電影，儘管在最初上映時有人認為它忘記了時代，表現了小資產階級和小市民的病態消沉情緒，在解放戰爭人民運動處於高潮時期起到消極的影響。但從電影藝術的角度來說，它的藝術表現力，和故事講述形式在中國影史上卻至今無一可超越。
雖然《小城之春》在上映時並沒有參展取得什麼獎項，但隨著電影的發展，它卻在後來一次次得到提名和表彰。1995年，《小城之春》被評選為中國電影90年曆史上10部經典作品之一； 2005年，被金像獎評為百年百大電影第一名，同時也被英國電影雜誌《視與聽》846位影評人評為影史TOP250的127名；2011年，臺灣金馬影展進行百大華語片票選，它又獲得第五名。
《小城之春》講述了一個已婚女人在丈夫久病不起的情況下再次見到昔日戀人後三人之間發生的一些故事。同樣作為電影作品中最為常見的三角戀故事，但它不聚焦於三角戀中發生的事件衝突，而是著重刻畫三人的心理變化。無論什麼樣的劇情電影，事件衝突往往受限於時代和故事背景，而心理衝突卻常看常新。
電影裡的人物角色一共只有五個：家道中落的鄉紳戴禮言，他的妻子周玉紋、妹妹戴秀和僕人老黃，以及突然來到他家的，十年前曾是戴禮言的玩伴，以及周玉紋戀人的章志忱。電影一邊使用鏡頭語言推進劇情，一邊使用周玉紋散文般的心理獨白來說明她的心理狀態。根據她的自我描述，而讓觀眾更清晰地看清其它幾為幾位角色的心理變化。
電影剛開始便是一大段獨白。獨白中講到，丈夫戴禮言因為戰爭原因導致大半房屋被炸燬，他覺得祖宗留下的基業毀於他手中從而失去生活的信念，加上剛和她結婚三年就患了心臟病，無力勞作和活動，從此就一蹶不振。幾年來，他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待在家裡，幾乎都待在斷壁殘垣間的院子當中。
此外，他與妻子自患病後就開始分居生活，而周玉紋則每天出門買菜做飯，以及配合老黃做一些家務。他們每日除了一起吃飯會坐在一起，其他時間便是他待在院子裡，而她則去妹妹的房間裡做繡活度日。他們的關係用周玉紋的話來說，便是“見不上兩次面，說不到兩句話。”
一年的春天到了，周玉紋如同往常一樣去賣菜回來做飯。她有一個習慣，便是每次賣菜回家都會在城頭上走一會。高遠的視野和小城中唯一充滿一些生機的城牆邊上的風景可以排洩下家庭生活帶來的煩悶心情。
那高大卻破敗的牆頭就像如圍城般的婚姻一樣，既圍住了他們的家庭，也圍住了他們內心的嚮往。而真正住進裡面後，在煩悶的現實面前便想著出去。只是，在缺乏第三者之前，它只是一個幻想，直到章志忱的出現。
章志忱突然的到來打破了死氣沉沉的一切，也給了周玉紋機會。在這之前，戴禮言和妻子二人都未曾料到對方認識他，可他不僅是戴禮言自小的玩伴，和他親如兄弟，還與戴秀也親如兄妹。但隨著彼此間的一點點接觸，真正讓戴家兄妹意外的是，周玉紋和章志忱不僅是昔日戀人，而且周玉紋並沒有因為婚姻而忘卻愛情，至今對他情有獨鍾。
好朋友的到來雖然給戴禮言帶來了驚喜，但他也因為看到章志忱健康有朝氣的身體更加失去對生活的熱愛。當知曉妻子真正愛著章志忱，加上面對多年來不曾關懷妻子所產生的愧疚，他在不甘心和心灰意冷當中又帶著一絲對妻子的憐憫而決意以死來成全他們。
儘管，他相信妻子和自己的好朋友除了舊情復燃，並未做任何出格的對不起他的事。但也因為尊嚴的一點點失去，他無法當面去表露這層想法，只能是獨自以吃藥的方式自殺。
在周玉紋方面，通過幾天和章志忱的頻繁接觸，他愈發肯定自己深愛的是他，而他也依然深愛著自己。對於戴禮言，她即便在他未生病前試圖去愛他，但毫無成效，而之後，她便只是在盡一份妻子的責任罷了。
然而令她不曾想到的是，她內心對愛情的渴望和呼喚，並沒有點燃章志忱直面世俗倫理的勇氣，她和章志忱的關係一次次都是發乎情而止於禮。一開始是她對章志忱的熱情慾迎還拒，而後又是章志忱對她的熱情慾拒還迎。
十年前，章志忱因為她母親不同意他們的戀愛而無奈離開，他未做努力，她沒有等他，兩年後便和戴禮言結婚；十年後，章志忱因為好朋友的關係不得不拒絕。戴秀生日那天，二人喝醉後，周玉紋去到他房間準備“獻身”於他，他在意亂情迷之下卻控制住自己，立馬走出房間將她鎖於屋內。她打破了門中間的玻璃，傷了手，但開了鎖。
玻璃的打碎既象徵著周玉紋用盡了全部力量追求愛情，也徹底揭露著章志忱在面對愛情前卻仍然受制於倫理的怯懦。十年前是因為得不到父母之命的允許，十年後是因為承受不了朋友之情的背叛。
第二天，周玉紋去買菜時再次站在牆頭，身心俱損的她想一死了之，可當想到身為妻子的責任，她止住了腳步。
戴禮言並不知道他們間發生的這一切，直到妻子坦誠的告訴他她心裡一直深愛章志忱，儘管此時她對章志忱深感心寒，但在丈夫面前依然沒有否定自己的愛情。當戴禮言以自殺的方式以圖成全他們的事發生之後，章志忱面對這樣的現狀更加愧疚難安而急於離開，周玉紋卻反而是感受到了戴禮言對她真誠的愛，對章志忱也逐漸放下了。
章志忱離開那天，她沒有去送他。
當章志忱離開後，她再次習慣性地走上城牆看向遠方，丈夫也不再待在那個破敗的院子裡，而是拄著棍子拖著脆弱的身體走向他身旁，周玉紋用手指向遠方......
電影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既象徵著他們夫妻的得到了彼此的支持和愛，也象徵著彼此即便生活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小城裡，也因為春天的美好燃起了對生活和生命的熱愛，同時也因為這個春天開始去真正瞭解對方。
《小城之春》的鏡頭多以中景為主，具備對稱性且人物無法全身展示的鏡頭既象徵著幾個主要人物內心對愛情的不確切，也象徵著倫理道德對他們愛情的剝奪。此外，對於這樣一部著重刻畫人物心理的電影，卻鮮少用特寫鏡頭，可見導演在拍攝這樣一個故事是並沒有對倫理進行批判，或者帶有個人情緒，而是儘可能讓電影語言去展示人物的心理。
門框、蚊帳、蘭花、破敗的院子、衰敗的城牆和戴秀唱的歌曲等象徵因素的豐富，以及配樂的內斂婉轉，充實了這部電影契合於人物的所有心理表達。在剪輯方面，淡出的方式更是輕描淡寫地將他們的心理變化隱晦地掩蓋過去，使得整部電影的藝術形式完全契合中國文化的愛情表達。這些，都一點點提高了《小城之春》的藝術性而使它趨於完美。
一個俗套“三角戀”的故事因為《小城之春》極高的藝術表達而值得回味，儘管電影不帶任何主觀色彩去描述一個愛情故事，觀眾卻能因為人物的心理變化感同身受。我們會因為周玉紋的大膽而好奇，會因為章志忱的懦弱而憤怒，會因為戴禮言的包容而感動。反過來，我們卻不會因為老黃是僕人身份而厭惡。
我想，無論時隔多少年，《小城之春》裡的“三角戀”故事依然會是中國影史當中最值得回味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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