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和燒鍋釀酒

我的祖父和燒鍋釀酒

祖父故鄉與酒(散文)

祖父釀了一輩子的酒。

一九六0年冬季的一天,零亂的雪花在淒冷的風掙扎著飄落。在昌邑城郊外一片田野裡,一位年近六旬頭戴老氈帽、身披破羊皮襖的老人正在放著十幾頭瘦弱的豬。豬們偶爾從地裡拱出凍得如冰疙瘩似的殘破的地瓜塊莖,老人便趕緊跑過去把豬趕走,把凍地瓜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泥土,放進貼身的布兜裡,等放完豬回去煮著吃。那年洪水氾濫,莊稼幾乎顆粒無收。人們吃完麥麩皮就吃野菜、樹皮。祖父所在的昌邑釀酒廠因為無糧釀酒而停工停產。酒廠為了替國家分憂就養了十幾頭豬,那時,在人都無飯可吃的窘境下豬們自然瘦骨嶙峋了。

我祖父是在五十年代後期國家對私營企業實行公私合營的背景下,隨實屬昌邑丈嶺的一傢俬營酒坊搬遷到昌邑縣城。在新成立的地方國營昌邑釀酒廠工作,祖父是酒廠的技術骨幹。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糧可釀也就無酒而出。無法想象,那時與豬爭食的祖父經受了怎樣的苦難和艱辛。

聽老人講,朱子村自古就有開燒鍋釀酒的傳統。 祖父從小就在老家朱子村的釀酒燒鍋上做學徒。朱子村"南近蓋公,西映狄山,北倚銅壁,東繞濰水"(《鍾氏祖譜》語)。是一個具有四千多年曆史的古村落。這裡鍾靈毓秀,人傑地靈。村東是廣褒的濰河沖積平原,肥沃的土壤不僅養育了這裡勤勞智慧的人們,更盛產做曲用的小麥和釀酒原料紅高梁。據傳,在二千多年前,漢代名將張良的老師黃石公在附近隱居時,就將釀酒技藝傳授給了這裡的老百姓。宜人的氣候,清洌的水質,優質的原料,加上高超的古法釀酒工藝使這裡出產的白酒醇厚悠長唇齒留香。

我的祖父和燒鍋釀酒

我祖上就經營燒鍋釀酒,以開酒坊為主,定商號"德茂",取"道德美盛,德行高尚"之意。至我曾祖父時,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但創業難,守業更難。由於我曾祖父天性善良,為人豪爽,樂善好施,常被小人頻繁設局,再加上社會動盪,匪患戰亂不斷,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沒幾年的工夫,就家業破敗,債務纏身,為了躲避債主,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曾祖父隻身逃離家鄉,去龍口坐上風船,下了關東,去了高麗。家中只剩下曾祖母和年幼的祖父及其弟弟艱難度日。

面對窮困僚倒的窘境,年僅十六七歲的祖父毅然挑起了家庭重擔,在別人家的釀酒燒鍋上做起了學徒。做學徒是既苦又累的差使。選料,裝鍋,燒火,蒸料,出鍋,晾料,拌曲,裝池發酵,出池裝鍋,燒火蒸餾。道道工序繁瑣沉重,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風霜雪雨,祖父揮汗如雨,任勞任怨。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十幾年的磨鍊,祖父不但嘗還上了曾祖父所欠的外債,更重要的是掌握了一整套古法釀酒的技藝,成為遠近聞名的酒把頭,外地開燒鍋的東家紛紛慕名而來,高薪聘請。

那時的老朱子村,是高密至安丘,景芝至黃旗堡官道的必經之地。燒鍋酒坊星羅棋步,僅大型的燒鍋就有十二座,小型燒鍋不計其數。出產的酒向南賣到南海(日照一帶),向北遠銷北海(掖縣黃縣一帶)。那時的天空純淨如海,拂面的微風中飄逸著蒸透高粱的氣息,街頭巷尾都瀰漫著誘人的酒香。在通往朱子的官道上,推車的、挑擔的、揹簍的、挎箢的人絡繹不絕,他們大都是來販酒買酒的外地客商。在村內十字大街兩旁,酒坊客棧林立,五顏六色的酒幡隨風飄揚,引得過往的老鷹久久盤旋,不肯離去,於是就聽見誰家調皮的小孩在仰天高喊:"老鷹老鷹你轉轉,我給只小雞你看看。"每逢一、六朱子大集,周圍四鄰八疃的鄉親們都紛紛集攏而來,女人們為的是購買一些日用雜品,而男人們大都是為了酒香而來。每當晚霞映紅了天空,在濰河邊,大道旁,總會看到一些因為貪杯而醉臥沉睡的人們。

我的祖父和燒鍋釀酒

發達的釀酒業不僅使朱子村聲名遠播,更培養了一批批吃苦耐勞,技術精湛的釀酒能手,俗稱酒把頭。他們的身影遍佈昌濰大地膠東半島。建國後,城陽、高密、諸城、坊子、昌邑等酒廠都有來自朱子村的釀酒技術人才。

一九七二年,祖父從昌邑釀酒廠退休。那年,他老人家七十一歲。我依稀記得,大約就在他退休回家後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領著我和三哥向相距近二里地外的位於峽山水庫邊緣的朱子老村舊址走去。那個時候,是春天,正逢枯水期。有幾隻水鳥忽高忽低時起時落著向遠處飛去,遠處波光鱗鱗的水面上有漁人用小船在撒著網。剛剛褪去水面的老村舊址上,掛滿淤泥和青苔的瓦礫碎石隨處可見。祖父站在那兒,大體判定了一下方位,然後來到一處地面有圓形凹陷的地方,滿懷深情的對我們說:"孩子,這就是咱們老家門前的那口井呀!

那時候,我們太小,還體會不到祖父那一刻的心情。多年以後,再回想起那時的情形,祖父一定感慨良多:有淚水,有辛酸,有不捨,更有無盡的眷戀。對於祖父這個大半生都遠行他鄉的人來說,無論歲月如何變幻,故鄉永遠在他的內心深處閃耀著的光芒。

我的祖父和燒鍋釀酒

一九七七年農曆六月初三,在退休回家五年多以後,祖父溘然辭世了。父親說過,祖父是帶著遺憾與對未來生活的擔憂走的,那時的生活太貧苦,歷盡苦難的祖父看著年齡尚幼的我們,憂慮之心舐犢之情不言而喻。

日月經天,滄海桑田。如今,我的故鄉朱子村早已甩掉了貧窮落後的帽子,變成了道路寬敞、村容整潔、人們安居樂業的美麗移民村。我深深地覺得,黨的好政策才是一杯杯飲之不盡的玉液瓊漿,它不僅醉了鄉村,更照亮了前方。祖父如果在天有靈也一定會感知,一定會欣慰知足,一定會笑聲爽朗!

審閱:高傑

簡評:作者講述了自己的祖父、一代釀酒技師的坎坷人生。當時環境導致英雄無用武之地,作者的祖父最終帶著遺憾與擔憂離去。當今時代,農民的生活富裕和樂,幸福美好,不需飲酒,人便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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