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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故居”掛牌1.5億——那個位於杭州西湖玉泉路1號的房子高價掛牌，消息讓人譁然。
因為這座建築早已被鑑定為C級危房，人們想要找到它，還必須要穿越“深山野林”。就算找到了這棟建築也可能會大所失望——房子早已年久失修，到處是頹牆敗瓦，原先的花園也堆積了落葉和雜物，一副殘舊破敗的模樣。
● 蔡元培之女蔡威廉及女婿林文錚舊居
實際上，這棟建築是蔡元培長女及其女婿的住所，屬於當地民國時期的歷史建築，十年前曾以1000萬的高價成交。曾經，蔡元培親題了“馬嶺山房”一匾，所以房子又叫“馬嶺山房”。
蔡元培大家都比較熟悉，他是北大校長，也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但他的女兒大家比較陌生。她有著一個頗為男性化的名字，叫做蔡威廉，是中國現代史上最早向西方學藝的女畫家。
● 蔡元培與夫人及蔡威廉（左二）姐弟，攝於1912年9月德國
1904年6月3日，蔡元培和他的第二位夫人黃仲玉在上海喜得長女，取名“威廉”。“威廉”之名源於德語“Wilhelm”，寄託著蔡元培赴德國求學、教育救國的嚮往和決心。
父親蔡元培在德期間對美術和美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回國後還宣揚“美育為學”“德智體美”等主張，是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奠基人。
受父親的影響，長大後的蔡威廉，先後三次跟隨著父親旅居歐洲，通曉了德語、法語等多種語言。十幾年的留學生活，使蔡威廉接受了良好的歐式教育，為其藝術創作和教學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 杭州國立藝術學院
● 林風眠作品《國立藝專開學大典》，椅子上的是蔡元培，身旁是林風眠，右側是林文錚與蔡威廉伉儷
1928年，蔡元培一家回國。不久，蔡元培就創辦了杭州國立藝術學院（今中國美術學院），林風眠擔任院長，女兒威廉擔任西方畫教授。在學院，蔡威廉不僅實踐了事業，還在這裡遇到了愛情。
學院的教務處處長兼西洋美術史教授是一位叫林文錚的年輕小夥，他對才貌兼備的蔡威廉起了愛慕之心。雖然二人同為教授，在美術領域上有所交流，但林文錚卻不敢高攀。殊不知，蔡威廉對他也是一見鍾情。
● 蔡威廉作品《林風眠畫像》
二人互生情意，卻各自含羞。院長林風眠早已看穿了二人的心思，不僅暗中撮合，一個月後還拉他們去見家長。
蔡元培早在法國的時候就認識林文錚，對其文人和才華都十分賞識。得知他這次上門有意和女兒威廉長相廝守，蔡元培激動地大喊：“馬上訂婚！馬上訂婚！”
● 林風眠、林文錚和吳大羽的合照
結婚那天，蔡威廉並沒有像別的新娘一樣早早地梳妝打扮。她甚至連婚服都沒有穿上，一上午就是為了畫一幅自畫像作為送給父親的禮物。在蔡威廉看來，用繪畫向父親傳遞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是比自己梳妝上頭更具儀式感的事。
眼看就要錯過吉時，這幅畫像卻連油彩都還沒上。蔡威廉只好託付也學習過繪畫的繼母周養浩來完成。但可能“續畫了，就不是最初的原作了”，周養浩沒有動筆續畫，這份飽含深情的禮物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第二年，一生沒有給自己置房的蔡元培，支出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筆錢——給女兒、女婿送上了五千大洋，讓他們在杭州蓋房子。林、蔡夫婦就看上了杭州馬嶺山這個地方，連圍牆、窗花、鐵門都是蔡威廉自己親手設計的。
● 蔡威廉《自畫像》，在結婚當天為父親所畫
婚後，蔡威廉白天依然到學院教書作畫，並且在美術教學和自己的藝術路上不斷尋找突破。
蔡威廉作為教師，曾與當時還是學生的吳冠中有過一次微妙的交流。她在一個學生畫展上相中了吳冠中的作品，便提出要用自己的油畫跟他的畫做交換，這讓年輕的吳冠中深受鼓舞。
雖然蔡威廉沒有在課堂上直接教過他，但對於吳冠中而言，蔡威廉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有才華的老師。吳冠中曾寫道：
“她沒有在教室教過我，不相識，我只遠遠以尊敬的眼光看她。她是一個少婦，經常著黑衣，體態優美，少言語，顯得分外靜穆、內向。”
● 關於蔡威廉肖像畫的研究
在1929年首屆全國美術展覽會上，蔡威廉的肖像畫被譽為“一鳴驚人”。 有人評價她的作品：“側面斜視者似無求於世，玉立正視者若有渺茫之幻想。”
在眾多的肖像畫中，自畫像是最能反映畫家的精神世界的。而蔡威廉的自畫像，形象永遠都是素面直髮、神情平淡的，這與濃妝豔抹的封面女郎相比，顯得分外另類。
實際上，她這種樸實無華、沉默寡言的氣質太適合於藝術了——無論是做一個畫家還是一個模特，又或是生活中的任何角色，蔡威廉始終是表裡如一的，包括她的外在與靈魂。
● 《良友》1929年第38期“藝術運動社展覽”專版，右下角為蔡威廉肖像畫作品
作為中國早期的教育者，蔡威廉堅守了近十年的藝術教育崗位，培養了一代有藝術才華和修養的學生，每天的白天教書育人，晚上回家共聚天倫，生活平淡而有滋味。這路子本該這樣一直走下去的，但好景不長。
1937年七七事變後，上海淪陷、杭州告急。在這樣的背景下，學院合併，掌權者有意清除“蔡派”，林、蔡夫婦只能被迫離開學院。為逃避戰亂，蔡威廉跟隨丈夫輾轉前往昆明，在一個大雜院居住。
● 蔡威廉作品《異想憶國》
而此時，蔡威廉早已是五個嗷嗷待哺兒女的母親了，而且還懷上了第六胎。加上林文錚的母親，兩小口家庭早已變成了八口人的大家庭。為了維持生計，林文錚謀得了一份教職工作，可是處境依然十分艱難。
1939年5月，蔡威廉在昆明的居所生下第六個孩子，是個女孩。孩子落地不久，便哇哇大哭，身體十分健康，可是蔡威廉的身子卻越來越虛弱。產後數小時，威廉就在床前的牆壁上用鉛筆給新生女兒畫肖像，並寫上“國難！家難！”
三天後，蔡威廉不幸離世，年僅35歲。而牆上留下的畫像和四個大字，成了蔡威廉最後的絕筆。
● 蔡威廉作品《女孩》
沈從文曾一同居住在大雜院裡，得知蔡威廉離去的消息，不禁寫下了《記蔡威廉女士》感嘆道：
“死的直接原因是產褥熱，間接原因卻是無書教，無收入，怕費用多負擔不下，不能住醫院生產，終於死去。人死了，剩下一堆畫，六個孩子……真真在那裡為藝術而致力，用勤苦與自己鬥爭，改正弱點，發現新天地，如蔡威廉女士那麼為人，實在不多，末了卻被窮病打倒，終於死去，想起來未免令人痛苦寒心。”
● 蔡威廉、林文錚作品《盆花》
而作為父親的蔡元培，在昆明《益世報》上看到“蔡威廉女士遺作展覽特刊”的新聞以及《蔡威廉先生家屬謝啟》的消息時，才知道女兒威廉已經離開人世近兩個月。之前還一直與落款為“威廉附筆請安”通信的蔡元培，認為這是誤報，根本不願意相信此事為真。
但漸漸，悲從中來，蔡元培含淚把關於女兒威廉的報紙消息剪下來珍藏，並寫下了《哀長女威廉文》一文，痛述心境。1940年春，離蔡威廉去世的時間不到一年，蔡元培病重，亦隨女兒威廉而去。
● 20世紀20年代，年輕的蔡威廉
蔡威廉的一生綻放過光彩，但結局短暫而倉促，令人唏噓。
她出生名門，卻逃不過戰亂時局下的落魄；受過良好教育，卻不能將藝術教育事業貫徹終身；最終因產褥熱死去，恰恰應了那句絕筆：“國難！家難！”
家難，正是國難的產物。
參考文獻：
《自我畫像:蔡威廉與她的畫作》文/姚玳玫
《天才畫家 生不逢時 蔡元培之女蔡威廉的一生》文/單濱新
《杭州一處蔡元培故居1.5億掛牌 十年前1000萬成交》文/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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