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劉阿姨做環衛工作已經有10年了。
提前一天和她說明了我們想記錄環衛工人的一天，劉阿姨很爽快就答應了，但是當我再三確認工作時間是從凌晨5:30開始時，心裡還是有點打退堂鼓。
沒想到，凌晨5:30，整個城市還在睡夢之中，有一群人已經開始在寒冷的街頭週而復始地忙碌。
6:00
定了好幾個鬧鐘，我還是睡過了頭。
匆忙洗漱出門，打車趕到劉阿姨工作的南新街，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此刻，室外溫度只有零下3℃。
遠遠地就看到了劉阿姨，
天還全黑著，她已經打掃了好長一截。
在寒冷的空氣裡待了不到十分鐘，我的手腳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
雖然昨天晚上，她和工友們已經將這些路掃得乾乾淨淨，幾個小時的時間，路面上還是多了不少塑料袋、果皮和菸頭，劉阿姨要趕在上班高峰期之前，把這條路來回清掃一遍，再把沿街的幾個垃圾桶全部擦乾淨。
“成都是旅遊城市，讓人家看到我們的路不乾淨，那多丟人。”劉阿姨說雖然自己沒有文化，但
“城市形象”還是懂得起的。
春熙路作為成都最繁華的路段之一，一年四季人頭攢動，隨之產生的垃圾也不計其數，負責清掃的班組每個人都有自己負責的區域，有的區域是兩班倒，而劉阿姨卻要從凌晨5:30，一直工作到晚上10:00，一個人頂兩個人的班。
看過無數次春熙路的熱鬧擁擠，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它安靜下來，靜得只聽見“唰、唰、唰”掃地的聲音。
7:30
時間過得很快，天已泛起了魚肚白，竟不知不覺的亮了，我們迎來了穿著棉睡衣去買菜的退休阿姨，睡眼惺忪的學生，戴著安全帽的建築工人，早餐攤也迎接著它的第一位客人。
劉阿姨又倒完一次垃圾，抱著掃把往路邊的板凳上一坐，“哎呀，休息一下！”
我逮著機會和她閒聊起來：
-“阿姨，你是哪裡人？”
-“我啊，老家是德陽中江的，出來十幾年了，沒咋子回去過...”
-“那過年呢？過年也不回去嗎？”
-“我們一年365天全年無休，過年過節也要上班，哪有時間回去嘛。還好有補貼，也算有點心理安慰了。”
對他們而言，春節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不回家過年已經習慣了，其實我還想問問她“想家嗎？”可話到嘴邊，始終開不了口。
10年都沒有回過老家過年，如果是你，你會想家嗎？
聊了幾句，阿姨在路邊買了一碗稀飯，匆忙吃完，開始清點昨天的“戰果”，飲料瓶、廢紙箱、舊衣服，大包小包全部碼齊裝好，一天下來，能夠賣個幾塊錢。
“幾塊錢也是錢嘛，撿得多了，一天的飯錢也有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了。
簡單地整理之後，劉阿姨再次投入了清潔工作，督察員隨時會來檢查衛生情況，公司規定：垃圾不落地，如果發現問題就罰款。
9:30
劉阿姨的老伴也是環衛工人，工作地點離她不遠，兩個人早上會一起出來，在零下3℃的成都街頭，因為有了彼此的陪伴，似乎也沒那麼寒冷了。
我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他們一群人站在天橋下，難得在街頭看到這麼多環衛工人聚在一起，我突然想為他們拍一張合照。
聽到要拍照，他們呼朋引伴地又叫了好幾個人過來，在鏡頭前，有的人開心得像個孩子，有的人還有一點拘謹，拍好之後，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拿著相機看。
“我笑得不好看”、“哎喲，我帽子戴得太低了”、“我不小心閉眼睛了”...一人一句，吵吵鬧鬧，像極了我們小時候過年拍完全家福，那種嘴上嫌棄，心裡卻樂開了花的樣子。
我想把照片發給每一個人，一問才知道他們幾乎沒有手機。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只是拍個集體照，他們卻如此激動了，在智能手機如此普及的今天，我們可以隨時定格美好，可對於他們而言，這些都是奢望。
又過了好一會兒，有人招呼他們過去領
寒冬費（在最寒冷的這三個月裡），他們每人可以領到100元。看著他們臉上洋溢著笑容，反覆拿著這100元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衣服口袋裡。
這100元，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不過只是一頓飯錢，可對於他們而言，這可能可以維持半個月的溫飽。
11:30
車來人往的路上，不時有人丟下菸頭、飲料瓶，劉阿姨就這樣來來回回穿行在車流裡，顧不得危險，只想把路面掃乾淨。
“有一次我看到一個人亂丟，想讓他撿起來，結果那個人說‘我們不扔垃圾，你還不下崗了！你就是一個掃地的！’”
我不知道這句話對她的傷害究竟有多大，我只看到了她滿眼的無奈和心寒。
雖然她負責的路段全長1000米不到，但每天需要反覆打掃、撿拾地上的垃圾，一天彎腰近2000次，1分鐘揮動掃帚幾十次，一天下來，究竟走了多少路，她早已記不清楚。
環衛工作就是如此，像個陀螺一般，一刻都不能停止轉動。
就這樣在不停地走動和揮動掃帚中，時間已近12點，劉阿姨暫時放下了手裡的掃帚，拿出了昨晚已經準備好的午飯。
“要拿到對面車庫裡面加熱，前段時間微波爐壞了沒人願意修，我們自己出了100塊錢修好了，就只想吃口熱飯。”劉阿姨邊說邊加快了腳步。
加熱之後我看了看她的飯盒，幾乎被白米飯佔滿了，上面只加了一點酸菜和屈指可數的幾片很肥的臘肉，給那寒酸的菜添加了一點油味。
即便如此，她也吃得津津有味，相比之下，我覺得很羞愧，平時吃不完或者覺得不好吃的飯菜，我都是毫不心疼地往垃圾桶一扔，可對她而言，能飽餐一整天，就已經很知足了。
15:30
冬季持續的低溫天氣，對每一個長時間在戶外的環衛工人而言，都是一項巨大的考驗，但比起寒冬臘月，劉阿姨
更怕的是颳風下雨，要穿著雨披冒雨清掃，沾了雨水的垃圾清掃起來難度大了十倍。
掃完之後身上鞋裡全是水，沿街有些商家不忍心，招呼她進去避雨，她害怕弄髒地板，只能縮在屋簷下。
有時候別人看到她走過來，會捂嘴遮鼻走開，這時候，她覺得自己離這個城市好遠。
我看著她那件環衛服的口袋四周，縫著黑色的線頭、白色的線頭，補丁和破洞都有好幾處，雖然破舊，卻洗得乾乾淨淨。
這些街道，也因為有了她，有了他們，才變得如此乾乾淨淨。
17:00
城市市容清潔是一項艱鉅又繁瑣的工作，遍佈城市的各個角落，為了生計，為了一個月2000多塊錢的工資，他們每天都在同一條路上，不知疲倦般地重複著。
他們手裡不斷揮掃著的，是責任，是一個家，但曾幾何時，他們也只是個單純的孩童，偶爾看到新奇的東西，也會想要駐足觀賞一番 。
為他們拍照的時候，我看到69歲的她很鄭重地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一顆一顆地扣好釦子，理好頭髮，嘴裡還一直唸叨著：“我都七老八十了，牙齒都掉了，拍照肯定不好看...”
站在人群中的她衝我笑了，是那種從心而生的笑容，我發現她眼角還帶著眼淚，不知道她那一刻心裡想的是什麼，畫面是什麼？
也許是因為感動，也許是因為感受到了久違的善意，也許是因為幸福，她的眼淚裡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讓我覺得很心疼又心酸。
後來她告訴我，她從沒拍過照。
徐志摩曾說：你穿上一件藍布袍，你的眉目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樸素是真的高貴。 即使家庭的重擔和歲月的風霜熬白了她的頭髮，侵蝕了她的容顏，鏡頭下的她，卻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我一定要把這張照片洗出來送給她，我知道不管晴天雨天，不論發生什麼，她都會一直在這裡。
有圍觀的路人說：“你們能不能幫忙讓他們漲點工資？”我說我最多能呼籲大家不要亂扔垃圾，我看到她們聽到這句話時那種由衷的喜悅，心裡真的有太多說不清的滋味。
19:30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劉阿姨顧不上吃晚飯，拿著掃帚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裡。
夜晚的春熙路依然熱鬧不減，但這樣的熱鬧從來不屬於他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凌晨到深夜，他們只在意手中那一把掃帚、一個簸箕和一個撿拾廢品的口袋。
22:00
此時此刻的成都街頭，許多商鋪已經關門，路上行人也越來越少，只有他們，為了這個城市的整潔，還在忙碌著。
連軸轉了近17個小時之後，劉阿姨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分別的時候，我送了她一副手套，希望能給那雙滿是凍瘡的手帶去一絲溫暖。
往家走的時候，她的腳步輕快了很多，就像是讀書放學了一樣，回到月租450元，只有一臺電冰箱和一張床的出租房 ，洗漱之後，好好睡一覺。
明天凌晨，她又要拿起掃帚，開始新的一天。
最後
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從自身做起
不車窗拋物、不亂扔菸頭、不亂倒汙水
我們每減少一份垃圾
就能為環衛工人減輕一點工作量
如果可以的話
請在上下班路上對這些可愛的人
說一聲“謝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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