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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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三味》之二
老闆，您走好（小小說）
□寸草
上班第一天，老闆開兩聽罐頭，掂了瓶劍南春，為我接風。三杯酒下肚，他竹筒子倒豌豆講了辦豬場的來來去去。
老闆姓郝，名胡鬧，原籍鄭州市郊區某村。算個不安分的能人。養過鵪鶉，養過狐狸、肉狗，還養過雞。折騰了幾年，非但沒賺錢，還賠了個一塌糊塗。原因很簡單：背竿兒攆船，盡打的馬後炮。鵪鶉生意好時，一窩蜂上鵪鶉，他也高價引進。到出欄時，價格爛得跳樓。養狐狸、肉狗、雞均如此。背一屁股債，有家不敢回，就一個人躲黃河灘深處養起了豬。開始時只有三間茅屋幾頭瘦仔豬，很不像樣，一步登天當大老闆純屬偶然。
一次，上邊一個負責黃河灘開發的大人物到灘區視察，道聽途說茅草深處有人養豬。一時興起，非要去看看。地方領導當然明白這看一看的份量，便四處打聽找到了郝胡鬧。郝胡鬧還以為討債的找上門了，嚇得一個勁往茅草窩裡鑽。當清楚眼前發生的一切時，小能人的聰明才智便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大講了自己屢敗屢戰的奮鬥史，經驗教訓緊扣上級文件精神，自然隱瞞了鑽茅草躲債這個細節，換成大膽開發利用讓荒灘造福人類云云。又胡編了一通豬場一年打基礎，二年上臺階，三年大發展的遠景規劃，少不了大有前景只可惜眼下資金短缺等等的點睛之筆。把個大人物喜得心花怒放，大筆一揮批了一筆無息貸款。小能人知道天上掉下的餡餅怎麼分，上下左右海拋了一通，剩下的建了現在的豬場。郝胡鬧也一步登天當上了大老闆。
“這筆款白紙黑字貸給你，將來還不了咋辦？”我擔心地問。
“到時候再說吧。”他不以為然地說，“據我的經驗，這類款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將來當事領導一調走，誰還記這事？加上咱不斷打點打點小廟小鬼，國家錢嘛，誰不樂得送個人情？真要有人硬要，也不怕。蝨子多了不咬人，就我這場，就我這人……”他呷了口酒，搖搖頭，神情黯然。低下頭，換了副口氣，說：“不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誰不想弄個名堂？咱總得設法把場子弄好，多給國家點回報。國家也不容易，都胡弄會中？”
聽他一番宏論，我簡直目瞪口呆。見我這模樣，他嘴一撇說：“你真是少見多怪！一到下邊就知道了，少天沒日月的事多著呢。世界銀行貸給各村的養牛款，村幹部一人買輛進口摩托車，連根牛毛也沒買，誰管？好了好了，咱說正題吧。你上任後這頭一腳準備咋踢？”
“情況不熟，我還沒考慮……”我囁嚅道。
“這樣吧，我早替你想好了，先從我開刀。”他胸有成竹，快嘴快舌說，“我已放出話，說你在縣裡是大紅人，有來頭，帶有尚方寶劍。你就罵我欺上瞞下，騙了國家款，又不會經營，把豬場搞成家天下。你就是衝我這腐敗來的。”他壓低聲音說：“副場長是我弟弟，會計是我侄子，保管員是我姐夫，管購銷的是我小舅子。剛辦場時缺人手，叫他們來，出了些力，現在都以皇親國戚自居，各人抱各人的小團團。中飽私囊不說，還一個個兇得不得了。我雖粗，但心軟，急了罵幾句。他們膽可大了。看誰不順眼，輕則痛罵，重則抬手就打。還叫工人跪爐渣，吃豬屎。我小舅子更不是東西，看見女工就走不動了。我實在無能為力了，這豬場遲早要毀在他們手裡。你權當救我一把，救場子一把。”頓了頓，他又說：“你先摸幾天情況，這幾天我用勁把你抬起來，就藉口出差離開，我一走你就下手。我把證據都兜給你，問題明擺著，好查得很，該抓該罰不敢手軟，這腫塊不割，民營企業沒活路……等你治得差不多了，我就回來，咱重整旗鼓，轟轟烈烈幹一番，咋樣？”
面對這一番肺腑之言，一個老共產黨員還有啥話可講？可憐民營企業老闆心啊！我心中頓生出打土豪分田地般的雄壯。
“明天什麼日子？”老闆突然問。
“五一節”我說。
“對，正好借題做文章。明天開全場職工會，宣佈你上任。你可以借慶“五一”，號召工人站起來當家做主人，大講一通。你再每人發二百元錢，一下子就把工人攏住了。當然我出血，你落人情。工人攏住了，就動作，快刀斬亂麻，就這麼辦！”他把酒杯朝桌上一墩，轉身風風火火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心中生出無限的感慨。只默默地說：老闆，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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