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益狹隘的美國,在恐懼什麼?

幾個世紀以來,關於大國興衰的討論層出不窮,至今這一話題仍是社會熱點。

作為當今世界唯一超級強國——美國是如何發展為一個強國乃至世界霸主的呢?

而在國際局勢瞬息萬變的今天,美國式霸權是否到了“臨界點”?

又有什麼力量可以導致它的衰落?

今天這篇文章,或許能為大家提供一種全新的思路與方向。

20世紀80年代,美國只是一個超級大國。10年後,美國成為世界上無可爭辯的超級強國,美國的全球優勢幾乎是無可匹敵的。今天,由於伊拉克戰爭和卡特里娜颶風引發的巨大失敗,人們已經開始談論美國的衰落了。

當超級強國(hyperpower)這個詞首先用於美國時,其本意並不是褒義的。這個詞是法國外交部部長於貝爾• 韋德里納首先提出來的。

日益狹隘的美國,在恐懼什麼?

(于貝爾 · 韋德里納 圖片來源於網絡)

他是對美國最直言不諱的批評家之一,當時他宣稱,法國“不能接受政治上的單極世界,也不能接受文化上的統一世界,更不能接受一個超級強國的單邊主義”。

雖然,韋德里納在使用“超級強國”時帶有指責口吻,但是他抓住了歷史發展的關鍵。

韋德里納指出,美國已經“在各個方面具有了主導性和支配性”:美國不僅在經濟、軍事和技術上處於領先地位,而且 “在思想、觀念、語言和生活方式上也處於支配地位”。

但是,今天,這種認為美國“在各個方面具有主宰作用”的思想不再像過去那樣名副其實了。雖然美國仍然是世界經濟和軍事強國,但是在很多方面正在受到挑戰,它的自信已被動搖,它的威望已受到損害,由於將數千億美元投入一場勝負不定的戰爭,它的國庫受到了重創。同時,其他強國正在興起,都想在世界舞臺上獲得一席之地。歐盟不僅人口在不斷增加,其國內生產總值也與美國旗鼓相當。擁有1/5世界人口的中國在經過幾個世紀的停滯以後,正在努力探索自己的自強之路。

中國、歐盟或者其他競爭者,比如印度,會不會超越美國,或者說至少是積聚了足夠的力量來重建一個多極世界秩序呢?

而美國是否能維持它的超級強國地位,對世界和美國來說都是一個影響巨大的問題。


那美國是如何發展為一個強國乃至世界霸主的呢?什麼力量可以導致它的衰落呢?

歷史上,超級強國的興起和衰落有很多值得我們認真汲取的教訓,我們可以發現美國和之前的這些超級強國存在相似之處,也有不同之處,這些問題對於21世紀具有深遠的啟示作用。

要成為世界霸主,而不僅僅是地方或區域性霸主,這個國家必須在技術、軍事和經濟上處於世界領先地位。在任何特定的歷史時刻,世界為世界霸主所提供的最有價值的人力資本,包括智慧、體力、技能、知識、創造力、網絡、商業創新和技術發明,是在世界其他地方、其他民族或者其他宗教團體中找無法找到的。

要在全球範圍內與競爭對手拉開距離,這個國家必須攝取或者激發世界上最好和最優秀的人,無論他們是什麼種族,信奉什麼宗教,或者具有什麼歷史背景。

這就是歷史上所有超級強國的共同點,從阿契美尼德王朝到蒙古人建立的帝國再到大英帝國,它們都是通過寬容來實現自己世界霸主地位的

日益狹隘的美國,在恐懼什麼?

美國或許也是通過寬容政策獲得世界統治地位的一個典型。

當然,從美國的大部分歷史來看,美國和羅馬帝國一樣,同樣不是人權問題的好榜樣。

美國實施過奴隸制,它曾經殘忍驅逐甚至還大規模屠殺土著民族。然而,自建國伊始,美國便經過一場偉大的革命獲得了宗教自由和市場經濟制度,並且所有階層和不同背景的人們都可以享受這一優越制度,於是美國吸引、鼓勵,並利用了無數移民的力量和智慧。

移民所帶來的巨大力量和智慧推動了美國的進步和成功,從西部大開發到工業的爆炸式發展再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無不與此有關。

事實上,美國之所以在原子彈研製競賽中獲勝,與它能吸引那些為了擺脫迫害而移民美國的歐洲科學家有直接關係,雖然這一事件的歷史地位還有待商榷。在二戰後的幾十年間,隨著“布朗訴教育委員會案”的裁決和民權運動的進步,雖然出現過反覆,但美國還是發展為世界歷史上在民族和種族層面上最開放的社會之一。與此同時,美國也在這一時期取得了世界統治地位。

20 世紀最後10年,美國之所以能成為超級強國,與蘇聯解體有一定關係。但這也反映了美國在蓬勃發展的計算機時代驚人的技術和經濟主導地位,而這種主導地位與美國能夠吸引來自世界各地大批富有才華和勤奮素質的移民有直接的關係。硅谷促成了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財富爆炸,在這一過程中,移民的創造力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雖然從根本層面上來說,美國獲得世界統治地位與歷史上的其他霸權一樣都得益於寬容思想,但又與其他帝國有極大的不同

美國是第一個依靠成熟的普選民主制度獲得超級強國地位的國家。它是在繼世界人權和國家主權獲得普遍認可後出現的第一個超級強國。而且,美國是第一個面對全球恐怖網絡威脅的超級強國,這些恐怖分子有可能使用大規模殺傷武器。

這種史無前例的綜合性因素讓今天的很多美國人對美國在世界上的正確地位極為困惑。美國應該如何使用自己的軍事力量?如何解決美國面臨的恐怖威脅?美國是應該維護自己超級強國的地位,還是應該恢復世界多極化秩序?哪一種對世界和美國更為有利?

日益狹隘的美國,在恐懼什麼?

但是,在柏林牆剛拆除時並不存在這樣的不確定性。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宣佈了“歷史的終結”。大家似乎一致認為,不僅在華盛頓,而且在世界大部分地區,市場和民主“將所有朋友和敵人轉變為競爭者”,允許“任何地方的人民實現自己的理想”,消除“地理界線和人為界線”。但是,自由市場經濟式的民主是城市中的唯一遊戲,美國似乎順理成章地成為世界全球化、市場化和民主化進程的領導者。

現在回顧起來,或許這一階段最突出的特點是人們普遍認為美國不會再捲入戰爭或者遇到軍事威脅。美國擁有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和最具摧毀力的武器裝備。但是,在20世紀90年代,美國國內外很多人認為,這個新的超級強國不會出於擴張和帝國建設的需要而採取軍事進攻戰略。當談到美國的軍事力量時,人們談論最多的問題是,美國是否可以出於人道主義使用武力(例如在波斯尼亞或者盧旺達),美國應該如何合理使用“和平紅利”(peace dividend),即那些節省下來的鉅額軍費。人們似乎認為,作為當今世界的唯一超級強國,美國並不是一個帝國,也沒有軍國主義計劃。


但是,2001年9月11日,所有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一個月之內,這個超級強國進入了戰爭狀態。一年以後,美國頒佈了一個新的《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強調“美國軍事力量的根本作用”,宣稱美國有“先發制人”的權力,並致力於維持美國的單極軍事優勢。

突然之間,到處都在談論美利堅帝國這一話題。媒體上也出現了相關言論,不僅《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和《旗幟週刊》(The Weekly Standard)這樣的報紙上出現了相關的文章,甚至連《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和《基督教科學箴言報》(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上也有相關的討論,大家異口同聲地支持美國執行帝國主義路線。

麥克斯•布特(Max Boot)在《美利堅帝國研究》(The Case for American Empire)一文中旁徵博引地指出,阿富汗和其他動盪不安的國家如今需要一種開明的外國管理,這種管理曾由腳穿短馬靴、頭戴木髓太陽帽的自信的英國人提供。

歷史學家保羅•約翰遜(Paul Johnson)斷言,“恐怖主義的解決途徑在於殖民統治”。

2003年初,哈佛大學人權學者邁克爾•伊格納蒂夫(Michael Ignatieff)說:“除了帝國,還有什麼詞可以更好地描述美國的未來呢?”他認為,美利堅帝國“像伊拉克一樣,是民主和穩定的最後希望”。同一時期,尼爾•弗格森呼籲美國應該拋棄恐懼,披上大英帝國曾經的帝國外衣。


這些支持建立美利堅帝國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顯然,沒有人試圖像過去稱維多利亞女王為“印度女皇”那樣稱喬治•W.布什總統為“中東皇帝”。相反,大部分支持美利堅帝國思想的人只是認為,無論有沒有國際支持,美國都應該更積極地奉行軍事幹涉主義,從而實現某些地區的政權更迭和國家建設,也就是消滅獨裁統治、“流氓國家”和其他對美國構成威脅的政權,然後建立市場化的、民主化的、親美國的政府。

一位時事評論員指出:

“美國在21世紀的絕對統治將以自由市場、人權和民主作為旗幟,用世界上最為強大的軍事力量強制推行。”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9•11”後出現的創建美利堅帝國的呼聲似乎並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美國一直享有無與倫比的軍事優勢,佔領並改造了德國和日本。

如果美國那時候能夠成功,為什麼現在不可以這樣做呢?面對無法估量的恐怖威脅,在“9•11”以後為什麼不能實施同樣的政策呢?為什麼美國不能像羅馬帝國和大英帝國那樣,擔負起給世界帶來文明、現代化以及和平的責任呢?

“9•11”之後,這一觀點得到了很多美國人的支持,包括那些從不喜歡“帝國”這個詞的人,或者那些自認為是強烈反對帝國主義思想的人。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裡德曼(Thomas Friedman)可能是這些人的代表。雖然懷疑布什政府所聲稱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可靠性,並堅信美國可能是為了確保自己的石油利益,但是弗裡德曼卻支持進行伊拉克戰爭,以便“推翻薩達姆•侯賽因的統治,與伊拉克人民攜起手來”,建設一個人們渴望已久的穩定的民主社會,“讓人民充分享受自由,提高婦女權利,實施現代教育”。

同樣,邁克爾•伊格納蒂夫,這位“美國入侵伊拉克最著名的自由派支持者”寫道:“現在的事實是,左派人士和右派孤立主義者都反對這種做法,前者甚至認為美國的帝國主義路線是萬惡之源,但是伊拉克有很多人希望美國用武力為他們帶來自由。”

但是,所有這些作者都忽略了歷史教訓,不論他們使用了帝國這個詞,還是稱之為民主化或者國家建設。


現在,美國正在面臨著自帝國出現以後就存在的一個嚴肅問題,只不過這一問題是以新形式表現出來的罷了。

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它曾經導致了歷史上絕大多數世界霸主的滅亡。

因為找不到更合適的詞,我將之稱為“黏性”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就是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飽受爭議的著作《我們是誰?對美國民族認同的挑戰》(Who Are we? The Challenges to America’s National Identity)的主題。

亨廷頓提出了反傳統政治的觀點,他認為由於持續不斷的移民,尤其是來自西班牙語國家的移民,例如墨西哥的移民,有可能會危害美國以盎格魯—新教教徒為主的核心價值觀,包括個人主義、職業道德和法治觀念。亨廷頓警告說,除非美國重新明確它的民族身份,否則必將“變成一個包含不同民族、種族、文化和政治集團的鬆散聯邦,大家除了都生活在美國這塊土地上以外,很少或者沒有共同點”。

亨廷頓一直飽受詬病。其原因在於,他露骨地進行了民族煽動和攻擊,例如,他說墨西哥裔美國人數量激增,就像兔子那樣具有極強的繁殖能力,他還說墨西哥人可能在試圖把加利福尼亞州、猶他州和得克薩斯州收回去。但是,我倒認為亨廷頓的擔心是有一定道理的,即美國社會是否具有足夠的“黏性”將眾多次一級的小社會聚合在一起。歷史上的很多超級強國,包括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蒙古帝國,都是因為缺乏一種包容性的政治認同感,所以不能團結它們眾多不同民族和宗教背景的臣民而最終衰落的。


但是,亨廷頓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第一,正如我後面指出的,當超級強國的核心民族變得狹隘,重新強化其所謂的“真正”身份,提倡極端民族主義或者沙文主義,試圖驅逐或排斥“外族”和“不可同化”民族時,整個社會就會分裂瓦解,並最終會導致超級強國消亡。從這個角度來看,摧毀美國社會結構的最穩妥的方法,就是試圖將美國身份與單一的原生民族或者宗教團體捆綁起來。而亨廷頓正是這麼做的,他認為“美國特性”就是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盎格魯–撒克遜裔白人新教徒、享有特權的白人)文化和WASP的價值觀 。雖說亨廷頓承認存在其他民族和文化背景的人,但是他堅持認為這些人(顯然不包括拉美裔美國人)是可以接受WASP價值觀的。

日益狹隘的美國,在恐懼什麼?

從更深層次上來看,亨廷頓沒有看到美國民族認同的真正問題不在於國內,而在於國外。

在美國境內,美國特別成功地創造了一種在種族和宗教層面上中立的政治身份,而且這種身份具有很強的吸引力,足以將不同民族、宗教和背景的人團結在一起。

但問題是,美國的影響力不僅僅侷限於美國人本身。由於它無與倫比的軍事實力(包括在60多個國家的軍事基地,大多被當地人視作對他們國家主權的侵犯),以及巨大的經濟影響力——無所不在的跨國公司、消費品品牌和文化,使得美國的影響力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能被人感受到。在美國本土以外,那種原本將美國人聚合起來的黏合力不能將世界上的幾十億人口以同樣的方式黏合起來。

歷史表明,超級強國如果想繼續存在下去,就必須尋覓一些確保各地區效忠的方式,或者至少得到它所主宰的外國人口對其領導地位的默認,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單單依靠軍事力量是不夠的。

在這方面,羅馬帝國樹立了一個世界霸主的最佳榜樣,它成功地贏得了被征服人口的支持,有效地將他們聚攏在羅馬核心統治的周圍,這不是僅僅依靠軍事力量就能實現的。作為古代帝國的唯一特例,羅馬創造了一種政治從屬和文化融合政策,將那些分佈在遙遠地區的各個不同民族凝聚到一起。同樣,今天的美國也形成了一整套文化影響,包括超級偶像、星巴克、迪士尼、芝士漢堡、可口可樂和SUV汽車,所有這些吸引了世界各地數百萬乃至數十億人的關注。

古羅馬帝國有一個突出的優點,它可以將自己征服和統治的人民變成帝國的一部分。被它征服的英國人、東歐人和西非人都成了這個地球上最偉大帝國的臣民,當然主要是指男性精英和公民。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馬基雅維利不無欽佩地指出,羅馬摧毀了自己的鄰國,並通過“

允許陌生人自由享有它的特權和榮耀”創造了一個世界級帝國。

但是,美國並不是羅馬。美國創建了第一個成熟的民主制度,並通過它成為世界霸主,所以美國沒有試圖或者想要讓外國人成為它的臣民,當然也就不是它的公民。當美國政府說要把民主制度帶給中東時,它根本沒有考慮在下一屆美國總統大選中伊拉克人或者敘利亞人的投票。美國作為全球霸主,標榜自由與民主,但卻產生了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結果——瘋狂的反美運動。今天,世界上的數十億人口,且大多數是窮人,他們想要像美國人那樣生活,但是又不想受美國的控制;他們試圖像美國人那樣吃穿住行,但是卻被美國大使館拒籤;他們屢屢聽說美國代表著自由,但看到的卻是美國人只注重自己的私利。

那些支持建立美利堅帝國的人們一直用羅馬帝國統治下的燦爛文明和悠久歷史來印證自己的觀點。但是,我想告訴人們,與統治世界的帝國相比,美國更像“野蠻的”蒙古帝國,而不是羅馬帝國。

或許,我們可以得出一個有意思的結論,美國要想維持其超級強國的地位,或許首先應該停止其稱霸全球的野心。

以上內容摘自:

日益狹隘的美國,在恐懼什麼?

日益狹隘的美國,在恐懼什麼?

書名:《寬容、狹隘與帝國興亡》

出版社:重慶出版社

書號:ISBN 978-7-229-14190-5

出版時間:2019年9月

定價:68.00

分類:歷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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