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峰接到交警電話的時候，正在逗弄七個月的小兒子。
電話那頭聲音嘈雜：“是於秀芬的家屬嗎？”
劉雲峰心裡“咯噔”一下，待得到肯定的答覆，電話彼端的語氣流露出一絲同情：“於秀芬在聖泉路發生交通事故，請家屬馬上來事故現場。”
劉雲峰握著電話的手劇烈顫抖：“警察同志，我母親現在情況怎麼樣？受傷嚴重嗎？”
“家屬節哀，傷者已無生命體徵。”
劉雲峰怎麼也不敢相信，身體呈詭異姿勢趴在地上的那個人是剛離開他家二十分鐘的母親！二十分鐘前的母親慈愛的和兩個孫子告別，誰能想到二十分鐘後母親卻像個破敗的人偶，再無半絲鮮活氣息！
“都怪我！都怪我！媽！你看看我啊媽！這不是真的！你起來啊媽！”劉雲峰跪趴在母親身邊悲慟大哭！
劉雲峰老家在小城郊區，距市區十五分鐘車程，劉雲峰妻子頭胎產假結束後，看孩子的重任自然落到婆婆於秀芬身上。本來照顧自己的親孫子，於秀芬自然是一百個樂意，可現實情況卻讓她犯了難。
兒媳王娜奶水不足，月子裡就斷了母乳，給孩子吃奶粉。按於秀芬的本意，既然不用母乳餵養，那乾脆把孫子帶回鄉下照顧，兼顧老伴兒的飲食起居，於秀芬老伴兒在家務上當了大半輩子甩手掌櫃，平日裡油瓶子倒了都不扶，這冷不丁的把他一個人扔家裡，怕是連頓熱乎飯也吃不上。
於秀芬剛開個話頭，兒媳一言不發，抱著孩子扭身回了臥室，於秀芬嘴張了張，剩下的話咽在了肚子裡。劉雲峰不滿王娜的態度，也跟進臥室關上了門，隨後便聽到兩口子壓低聲音的爭吵。
“我媽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我爸一輩子沒做過飯，自己一個人怎麼過日子！”這是兒子劉雲峰的聲音。
“鄉下條件那麼差，衛生條件先不說，那麼多蚊蟲蛇蟻，咬到兒子怎麼辦？你爸吃飯重要還是兒子安全重要！你們怎麼這麼自私！到底是誰生的誰疼！你如果像別的男人大把大把賺錢，我何嘗不願意自己帶孩子！”王娜的情緒顯然非常激動……
“那你說怎麼辦？”每次說到經濟狀況劉雲峰都感到有些底氣不足，父母傾盡全力也只是給自己付了房子首付，每月要還四千塊的房貸，如果僅靠自己的工資過日子，那簡直是捉襟見肘，妻子工資雖然不高，卻至關重要。
“要麼讓你媽住進來，要麼就每天早上來，晚上我們下班了她再回去！反正離的又不遠！”
“這不太折騰人了嗎？我媽都五十多了，又不會騎電動車！騎自行車得半個多小時！”
“那就和我們一起住啊！辦法我想了，你又不同意！好，我不管了，大不了我就辭職！無論如何我不會讓兒子在鄉下生活！”
於秀芬在客廳裡如坐針氈，劉雲峰從臥室裡耷拉著腦袋出來，於秀芬看兒子一臉頹敗，心裡不忍，不等兒子開口便急忙說：“雲峰啊，娜娜說的對，村裡條件不行，夏天沒空調，冬天沒暖氣。媽不累，我早上把飯給你爸做得了，晚上你們下班了我再回去，這樣多好，兩頭都不耽誤。”
劉雲峰立即紅了眼圈：“這樣你太累了媽。”
於秀芬擺擺手，故作輕鬆的哈哈一笑：“累啥，我這老了老了還能體驗一下上班族的生活，別人還羨慕我嘞！”
“媽，那我給你買一輛電動車吧！騎電動車還能輕鬆一點！”
“我可不要那玩意，速度太快了我害怕。騎自行車就當我鍛鍊身體啦！”
就這樣，於秀芬每天天不亮起床，給老伴做好早午飯，再蹬半個多小時自行車趕在兒媳上班之前進城，披星戴月。兒子兒媳則安心工作，早出晚歸。
不到一個月，於秀芬瘦了十幾斤，以往合身的衣服現在掛在身上空蕩蕩。兒子兒媳還沒說什麼，老伴兒卻心疼了：“芬啊，你這樣來回跑太累了，你乾脆在城裡住下吧，你給我蒸上幾籠屜包子饅頭，我對付對付也能行。”
於秀芬也累啊，白天照顧精力旺盛的小孫子已經累到直不起腰，還要趕半個多小時的路回家，晚上躺炕上連身都翻不過來。聽老伴兒的話！給老伴兒蒸好夠一週吃的包子，於秀芬在兒子家住下了。
同住屋簷下，即便只是晚上短暫的相處，婆媳之間的摩擦也不時發生，生活習慣有差異，育兒理念有衝突，兒子家六十平的小兩居乍多了個大人，加上給孩子置辦的物件兒，到處顯得擁擠不堪，這讓於秀芬無所適從。
最讓於秀芬感到難堪的是，兒媳王娜從不當面指出她的問題，總是冰冷的，不屑的，無聲的使用冷暴力。當然，這並不是無可奈何的默許，而是私下裡向劉雲峰抱怨，讓劉雲峰來指出母親的種種缺點。長此以往，於秀芬感到無比壓抑。
好容易熬到週末，王娜休息一天。於秀芬趁機回鄉下一趟，她心裡記掛著老伴兒。
正值農忙，老伴兒一個人侍弄七八畝地，還要打理兩畝果園，飯菜跟不上，老伴兒的黑臉膛瘦了一圈兒。鍋裡有幾個燻的黑黃的包子，表皮都乾裂了，硬邦邦的，灶臺旁邊一個油膩的不鏽鋼盆裡有半盆菠菜湯，整個菠菜浮在面上，看起來毫無食慾。於秀芬險些落下淚。老伴兒憨憨的笑：“有一回熱包子，鍋裡忘記添水，差點把鍋底燒漏了”
於秀芬蹬著自行車又開始了奔波之旅……這一蹬，就是三年……
孫子浩浩上幼兒園了，於秀芬鬆了一口氣，可問題接踵而至。孩子接送成了難題。早上劉雲峰夫妻可以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可是幼兒園放學太早了，小班三點半就放學，可他們夫妻二人卻要六點多下班，總不能把孩子一人扔幼兒園三個多小時吧？
於秀芬又成了至關重要的人物：“媽，您就再辛苦一下，早晨不用您送，您每天幫我接孩子放學吧！”
比起頭三年的披星戴月，於秀芬顯然輕鬆多了，每天下午三點出發，接上孫子，給兒子一家做好晚飯，等他們兩口子下班，於秀芬再風塵僕僕的回家，好似一隻候鳥。
饒是如此，於秀芬也滿足了，每天能幫老伴兒分擔農活，照顧老伴兒飲食，替兒子兒媳分擔生活壓力，還能每天看到寶貝孫兒，於秀芬想：雖然累是累了點，但是值！
就在全家都走上正軌的節骨眼兒上，王娜又懷孕了～
劉雲峰不想要這個意外來的孩子，雖然這幾年工資上漲，但是生活成本也隨之增加，好不容易有所緩解的經濟條件，肯定會因為這個意外再次陷入窘迫。於秀芬也不太想兒媳這個時候要二胎，自己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頭三年的日子累的不堪回首，難道又要無縫銜接？可這話她不好說。王娜倒是對肚子裡的小生命充滿期待，她想給浩浩生個伴兒，況且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了，這胎如果是個女兒，那豈不是兒女雙全？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好事！
劉雲峰和王娜又爆發了爭吵！王娜指著劉雲峰罵道：“你知不知道流產對女人身體傷害有多大！而且我肚子裡懷的不是別人的種！是你老劉家的孩子！你怎麼那麼狠心，自己的孩子說不要就不要！”
劉雲峰試圖說服老婆：“娜娜，如果你想要二胎，那等過幾年我們再要，這個孩子來的太倉促，我覺得時機不成熟。而且你也知道，我們的經濟狀況剛剛有所好轉……”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窮！我當初瞎了眼才看上你！跟著你供房子，平時連件貴點的衣服都不敢買！現在居然連生孩子的權利都要被剝奪！”王娜的聲音帶著哭腔！
劉雲峰敗下陣來……於秀芬為了替兒子分擔經濟壓力，上午忙完家裡的活，中午又在兒子小區附近的快餐店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每月一千左右的工資如數交給兒媳，兒媳對於秀芬愈加和顏悅色～
老伴本來對兒媳婦生二胎也持反對意見，於秀芬勸慰道：“多子多孫多福氣，辛苦這幾年，我們能幫一把是一把，等孩子們都大了，我們就有福氣嘍！”
老伴兒嘆了口氣，為了讓於秀芬不那麼辛苦，默默承擔了家裡大部分活計，並且不聲不響的又上了幾十棵果樹……
在王娜的堅持下，二胎寶寶出生了……是個兒子～
劉雲峰和王娜感到壓力巨大，這次寶寶三個月的時候，王娜就返回了工作崗位，於秀芬商量兒媳：“娜娜，你看我這一個人也顧不了這麼多，接浩浩放學我總不能把小寶一個人放家裡吧？能不能讓親家母來和我一起照應著？”
王娜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媽，接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對面樓劉大爺的孫子和浩浩一個班，每天順便把浩浩接回來，我已經打好招呼了。”
於秀芬感覺不妥：“這樣麻煩人家不太好吧？別人接孩子我也有點不放心……”
王娜有些不耐煩：“有什麼不妥的？大不了我買點禮品送給他，我媽身體不好，肯定是不能來照看孩子的，您要是不放心就抱著小寶去接大寶！”於秀芬噤了聲。
時間長了，劉大爺也頗有微詞，去劉雲峰家送孩子的時候不再笑容可掬，放下孩子話都不多說。
慢慢的鄰里之間也傳出了閒話兒：“自己的孩子天天讓別人接算怎麼回事，沒有做好準備生的什麼二胎啊，兩口子倒是精明，既不耽誤掙錢，孩子又有人接！人家劉大爺憑啥幫他們挑擔子！”
閒話傳到於秀芬耳朵裡，麵皮兒薄的她羞的老臉通紅，暗暗做了決定，還是自己去接孩子吧！就這樣，每天下午於秀芬把小寶包的嚴嚴實實，推著嬰兒車去幼兒園接大寶。一手牽著大寶，一手推著小寶。颳風下雨實在出不了門，才賠著笑臉拜託劉大爺。
於秀芬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被人鞭策著，旋轉著停不下來。
轉眼進入了陰曆八月，氣溫有些下降。可能因為下午出門讓小寶有些著涼，兒媳天擦黑回來看到小寶有些流鼻涕，面色不虞。於秀芬也顧不得許多，老伴兒一個人在家收花生，她要趕緊回去給老伴做飯。於秀芬摸摸小寶的臉，對大寶說：“奶奶回家了哦！在家乖乖聽爸爸媽媽的話，奶奶明天一早就來！”
這一走，於秀芬和家人天人永隔……
聖泉路是市區和郊區的主要道路，前幾日道路施工維修，公路右側圍上了施工護欄，兩個車道的車現在只能在左側會車，於秀芬就是在這裡出了事……
於秀芬一路上奮力的蹬著自行車，想早點趕回家，心裡又惦記著小寶的情況。當對面的小車撞上來的時候，於秀芬腦子裡一片空白……
隨後，於秀芬身體重重的落在路基石上，隨著意識的抽離，她想：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這天，是農曆八月十四，於秀芬終究沒能過上最後一個團圓節……（作品名：《媽不累》,作者：譚小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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