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雲社“淪陷”飯圈

德雲社“淪陷”飯圈

從郭德綱到岳雲鵬,再到當下“最火的演員”張雲雷,他們的成名路徑和受追捧方式的變化,大抵契合了近二十年來國內傳播媒介方式以及粉絲行為的演變。

撰 文 I 司 歡

編 輯 I 司 歡

2019年初,德雲社照常舉辦了一年一度的春節前的封箱演出。返場時,郭德綱帶著演員們與觀眾互動,叫到岳雲鵬時,郭德綱介紹道:“這不是一般的演員啊,這是我們前兩年最紅的演員!”臺上臺下笑成一片。

現今德雲社最火的演員非張雲雷莫屬。這位1992年出生的相聲演員的“火”,與他的師兄岳雲鵬、師父郭德綱都頗有不同。提到郭德綱和岳雲鵬,即便沒聽過他們的相聲,也基本知道他倆是“說相聲的”,或者知道“還演過電影”。張雲雷沒上過“春晚”,沒演過電影,上電視的次數也頗為有限,從大眾知名度來看,他還遠遠比不上郭德綱和岳雲鵬,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德雲社“最火”的演員:他的演出門票通常是剛發售就瞬間一搶而空;今年10月發行的音樂EP銷售額已突破1000萬元,熱度直逼一眾已成名的專業歌手;代言的彩妝產品也出現被買爆的景象……今天的一位流量明星也不過如此,而實現如此的號召力和影響力,與“德雲女孩”(德雲社女粉絲)以及他的粉絲“二奶奶”們(張雲雷有一綽號“二爺”,粉絲便自稱“二奶奶”)不無關係。

“說相聲說成這樣,你也是欺了祖了!”郭德綱曾這樣調侃張雲雷。或許他也沒想到,一個說相聲的演員竟然也能像偶像明星一樣,受到粉絲們如此瘋狂的追捧。

從郭德綱到岳雲鵬,再到當下“最火的演員”張雲雷,他們的成名路徑和受追捧方式的變化,大抵契合了近二十年來國內傳播媒介方式以及粉絲行為的演變。而作為一家以傳統曲藝表演為主要經營業務的公司,德雲社引發的一些現象也頗值得觀察。

德云社“沦陷”饭圈

01 造星:從電臺到抖音

郭德綱在回顧自己的成名歷程時,漏不掉成名前的一段辛酸史:2003年的時候,他參加一檔電視綜藝節目主持人的選拔,挑戰48小時待在擺置在鬧市商場的一個透明的玻璃櫃裡,白天手舞足蹈地賣力表演以吸引來往遊客駐足觀看,晚上就在裡面睡覺休息。

也就是這一年,郭德綱前幾年與張文順等相聲同行一起成立的的北京相聲大會更名為德雲社,繼續著茶館演出相聲的業務。當時去電視臺拓展主持人副業的原因也很簡單:看相聲的人不多,說相聲不賺錢,還要靠其他業務來補貼相聲這當行業。

2004年下半年,北京一家廣播電臺的節目《開心茶館》錄播了郭德綱的相聲,媒介傳播的效果立竿見影,隨即,來德雲社看相聲的觀眾越來越多。到了年底,郭德綱舉辦了專場演出,兩百多人的場館座無虛席。劇場演出火了之後,郭德綱和德雲社成了大小媒體爭相報道採訪的對象。

郭德綱一邊接受採訪,一邊在電視臺參加、主持節目,甚至參演電視劇電影。那幾年,電視依然是主流傳播媒介,網絡媒體也開始發展,郭德綱在大小媒體上的頻頻露臉無疑將他自己和德雲社推向了大江南北。

岳雲鵬的成名很大程度上借力了師父郭德綱在前打下的名氣與媒介資源。他先是在劇場演出磨練功力、積攢人氣;2014年、2015年連續兩年登上春晚,春晚表演中的一段《五環之歌》讓他紅遍大江南北;頻頻參加電視綜藝節目、出演電影,一方面獲得更廣泛的大眾知名度,另一方面也通過非相聲的表演實現更多維度的變現。

有相聲愛好者評價說岳雲鵬的相聲水平離郭德綱還差上一截,但他“又萌又賤”的表演,從某種程度上又順應了互聯網時代下年輕人的娛樂心態。從時間上看,德雲社的發展壯大與中國互聯網的崛起幾乎同步。實際上,這家公司能達到今天的高度,與早期就積極擁抱互聯網也不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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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嶽嶽”岳雲鵬

大多數表演都會在演出過程中禁止拍照和錄像,早年的相聲團體也不例外。在一次與《財經》的對談中,郭德綱說:“早年我們好多說相聲的團體進他們的門跟搜身似的,不許錄音、不許錄像,那會兒我覺得相聲都快死了,你再保守是不行的。於是我們利用互聯網傳播了相聲,當年一個單口相聲《濟公傳》剛一上,點擊就過億了……”

郭德綱口中的“利用互聯網”的方式之一,就是不禁止,甚至鼓勵觀眾拍照錄像。觀眾錄完後,回家傳到視頻網站上,更多的人通過視頻網站知道了他和德雲社。這一舉動,在當時受到了主流相聲界的聲討:觀眾都在網上看了免費的演出,誰還到現場買票來看?

現在回過頭看,網上的免費演出並沒有使觀眾就此打消去現場買票聽相聲的動力。在茶館、劇場裡聽相聲,現場的視角和氛圍所帶來的體驗是網絡視頻無法比擬的,就如當今在線購物已經非常發達,但依然取代不了線下購物,因為線下場景提供的五感體驗、適時的便利性,以及空間感,是線上場景所提供不了的。

鼓勵拍攝錄像讓更多的人從網絡上知道了德雲社和“這個相聲團體的相聲很好笑”,造就了它在互聯網上的知名度,進而有更多的觀眾去園子看相聲、為商演買單;也為10多年後張雲雷的走紅埋下了伏筆。

郭德綱曾調侃張雲雷是“著名抖音表演藝術家”,這大概可以梳理出張雲雷爆火的路徑:粉絲或觀眾去劇場聽相聲的同時還錄下視頻,回去剪出他們認為有趣的片段發佈在抖音等短視頻平臺上,配上頗具魔性的文案和音效,吸引粉絲看,或者是被“路人”(非粉絲)刷到。短視頻與平時一段長至20~30分鐘的完整相聲表演不同的是,笑點或“名場面”不經過鋪敘直接呈現到觀看者眼前,多少更適合當今人們注意力越來越短的節奏。

抖音於2016年下半年上線,2017年開始成為現象級產品;張雲雷於2017年至2018年間開始走紅。一段他用流行唱腔唱的北京小曲的視頻從短視頻平臺擴散至社交平臺,引發了關注和討論。接下來,在一次次的“張雲雷是誰”的疑問中,他迅速成為網絡熱度直逼當紅流量明星的相聲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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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雷和搭檔楊九郎

02 追星:從“鋼絲”到“德雲女孩”

對於德雲社而言,粉絲現象從來都不是件新鮮事。從2010年開始,德雲社每年都在9月前後舉辦“鋼絲節”專場演出。“鋼絲”,即郭德綱粉絲的簡稱。用現在飯圈女孩的話術來講,這相當於至上的“寵粉”表現:用粉絲的暱稱為他們辦了一個專屬節日,演出陣容與封箱演出不相上下,足以說明郭德綱和德雲社是真情實感地重視粉絲。

影星吳京就是著名“鋼絲”之一。在郭德綱主持的一檔電視節目中,吳京把郭德綱稱作他的“精神支柱”。早年吳京隻身在香港拍動作電影,人生地不熟,又有語言差異,“香港人講廣東話,北方人的俏皮話也沒有,說個段子(對方)也不樂”,拍完戲後,回到自己住的公寓裡,就靠聽著郭德綱的相聲哈哈一樂,排解情緒。吳京還透露郭德綱的一場演出讓他備受鼓舞,“看到您體力完全透支了,嗓子已經完全劈了,還在努力唱的那種狀態,其實那時候我也正受著傷呢,覺得很感慨,(您)嘴皮子都破了都還能再繼續說,我腰受傷了,還能繼續摔。(您)給了我挺大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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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京出演郭德綱電影

明星追星,與普通人追星也沒有什麼區別,都是被表演才藝所吸引,把他們當作崇拜的對象,並逐漸培養出代入感,認為偶像的優秀能激勵自己變得更強大更優秀。

英國粉絲文化學者考乃爾·桑德沃斯認為,粉絲在追逐明星時,展示了自己的慾望和想象。另一位英國社會學家傑姬·史黛西在研究女粉絲對好萊塢女星的認同過程時,發現觀眾在選擇好萊塢女明星時,也是在選擇明星身上的氣質,她們會將自己的良好品質投射到明星身上,通過模仿、複製的方式,再將明星身上的“好”品質內攝到自己身上。也就是說,粉絲追星時,明星偶像提供了一個初始demo,粉絲們按照自己的美好意願和想象構造出“完美偶像”,甚至有可能以“偶像”為榜樣,激勵自己進步。

或許受制於媒介與傳播,抑或是視覺偏差,早些年德雲社的粉絲並沒有像今天的粉絲一樣製造出巨大的聲量,以至於粉絲們都成為了一種頗受關注的現象。但今天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德雲女孩”已然取代了“鋼絲”,成為了德雲社粉絲的代名詞。

為什麼是“德雲女孩”?

在今天的消費環境下,飯圈女孩們早已不再侷限於娛樂圈,作家圈、電競圈、體育圈,還有相聲圈,都漸漸與飯圈產生了交集。當飯圈女孩遇到德雲社,“德雲女孩”便順勢而生。

“德雲女孩”大概可以由兩類人組成,一類原本就是相聲愛好者或者是德雲社的粉絲,或主動或被動地成為“德雲女孩”的一員;另一類原來不看相聲,被張雲雷或者其他某個年輕演員吸引而來,迅速成為某個演員或者德雲社的粉絲,加入演出搶票大戰,並在網絡上為她們喜歡的偶像發聲應援,造就了“德雲女孩”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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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德雲社?

首先,德雲社相聲演員的培養模式,頗有些“養成系偶像”的影子。年輕演員拜師學藝,學有小成後去茶館、小劇場歷練,基本磨礪成型後就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源,比如參與商演、辦專場演出、代表德雲社參加電視或網絡綜藝節目,甚至獲得代言,等等。德雲女孩們從小劇場演出追起,一路見證她們喜歡的演員長成“角兒”,有著極強的參與感。其次,相聲表演基本都是成對的,正好符合當下部分粉絲的“組CP”的喜好。再次,真正得到飯圈般追捧待遇的相聲演員們,大多年輕且形象上佳,即使在娛樂圈,大概也能有一席之地;同時,他們身上的“人設”也符合當下年輕人追星時的一些需求。

比如張雲雷爆火之前曾意外從10米高處墜下,重傷之後重回臺上,多少有些“涅槃重生”的色彩,同時他的曲唱得好,粉絲在追逐他的過程中,也冠以了他“傳統文化傳播者”的美稱;而像郭麒麟、王九龍等人,一度偏於肥胖,減肥成功後形象值大有提升,頗為勵志;還有年輕演員秦霄賢,開著豪車來上班,粉絲猜測他是“富二代”,“家裡這麼有錢還這麼努力,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努力”……諸如種種,德雲女孩在看相聲、追偶像的過程中,代入了自己的想象和情感,到網絡上傳播分享自己的觀看經歷和感受時,又會繼續夯實強化她們的想象,一旦有人質疑,她們便會強力辯駁反擊。這些玩法,與飯圈並無二致。

“德雲女孩”能做什麼?

美國著名粉絲文化研究學者亨利·詹金斯的書《參與的勝利——網絡時代的參與文化》中有一個觀點,認為粉絲群體和極客們都是最早開始使用並適應新媒體的人,也是最早實驗如何有效利用數字技術和移動技術的人。粉絲是有效的消費者,同時還是免費的口碑傳播者。隨著網絡時代的崛起和媒介傳播方式的轉移,粉絲們支持偶像的行為方式也越來越多元化。

B站等視頻平臺上有大量德雲社演員演出的視頻片段。一些up主在上傳自己喜歡的演員的視頻,會對視頻精心地調光調色,甚至美顏,讓偶像呈現出來的形象更好,在今天容易“因顏而粉”的飯圈文化下,無疑是有效的吸粉助推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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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德雲女孩”在網絡上展示出了她們的聲量和購買力。2018年,超級星飯糰(一個追星專用APP)舉辦粉絲世界盃大賽,張雲雷被粉絲們投到第二名,排名第一的則是蔡徐坤。另外,張雲雷今年先後出了兩張音樂EP,截至2019年11月19日,在QQ音樂平臺上的銷售額分別高達570多萬元和1000多萬元,一眾專業歌手也難以望其項背。他代言的某國產化妝品也受到粉絲追捧,從該品牌微博上看,他代言的一個單品在不到兩週的時間內銷售額就突破了160萬元。

從演出營收來看,德雲社也吃到了飯圈經濟的一些紅利。從購票平臺大麥網上可以發現,德雲社的商演一年比一年多,一些熱門演員的演出門票也是越來越難買。德雲社沒有公開過具體的經營數據和財務狀況,但從其相關公司的一些數據,我們還是可以窺探一二。2005年成立的北京環宇兄弟國際文化傳媒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環宇兄弟”)是德雲社部分商演的運營方,2015~2017年,環宇兄弟在德雲社項目上的營收分別為613.54萬元、1059.81萬元和1573.33萬元,而據其2018年年報,公司與德雲社項目相關的收入為3477.03萬元,較上一年漲了一倍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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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飯圈時代,如何“營業”?

許知遠在一期與于謙對話的《十三邀》節目中說道,“傳統相聲本已衰微,在郭德綱和于謙這些人的努力下開始復甦,這都是很了不起的”。他講這句話的前後,節目鏡頭正掃過德雲社的劇場,場內坐滿了觀眾,兩位演員表演著一段中英文翻譯的相聲,觀眾樂不可支。

于謙對當下現象的認識也很明白,“現在粉絲文化,聽的可能也不是相聲,看的是顏值了”,“但畢竟那個便捷,我使用這個手段,馬上就能見效,你要是踏踏實實砸相聲基本功,你得砸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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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飯圈女孩們會用“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忠於人品”這句話來自我合理化她們的追星行為。但從數據上看,這些飯圈女孩們並不長情。艾漫數據發佈的《2018年粉絲白皮書》顯示,2018年下半年明星活躍粉絲前十位中,新上榜人數過半,一年不到就爬牆的粉絲佔到60%以上,能夠堅持3年以上的粉絲只有兩成左右。

要讓飯圈女孩們“陷”下來,可能需要的不僅是才華,還有偶像和他們背後經紀公司的“營業”能力和“寵粉”能力。

近期,張雲雷頻頻在微博上有意無意地宣傳一款護膚產品,就引起了部分粉絲的不滿。據啟信寶,該護膚品牌是德雲社關聯公司經營的產品。一般認知來看,自己的演員宣傳自己的產品無可厚非。但飯圈女孩們明顯想得會更多。在部分粉絲看來,德雲社的做法顯然不夠專業,張雲雷本來就有同類產品品牌代言在身;同時這個品牌不知名,明顯是在利用他的名氣,可能有損他自身的商業價值,還有可能成為“黑子”們日後攻擊他的“把柄”。

粉絲的不滿和疑慮並非站不住腳,飯圈女孩的話語體系中,偶像與粉絲本就是相互成就的關係,粉絲既然在成就偶像的過程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那麼偶像的各種行為也應該考慮到粉絲的想法和意願。

在粉絲聲量越來越大、行為越來越強勢的今天,如何處理好與粉絲的關係,對於偶像是一個重要課題,對於今天日益飯圈化的德雲社,也是不得不重視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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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7月下旬,德雲社演員孫九香在一位觀眾對粉絲送禮佔用時間過長不滿而催促演員快點開始講相聲時,懟道:“想聽就稍微等會兒,要聽不了就出去!”現場的“德雲女孩”們鼓掌叫好,而當這段視頻上傳到網上時,卻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因為粉絲的行為而懟了觀眾,是演員功力不夠,還是德雲社徹底飯圈化了?

從德雲社成立至今的20多年來,郭德綱和德雲社曾多次陷入輿論漩渦。從最終的結果看,他似乎最終都戰勝了那些漩渦。而現在,郭德綱和這些年輕演員們在流量和飯圈的強勢“入侵”下,能否處理好與粉絲、與觀眾的關係,關乎年輕演員們自己的前途,也關乎德雲社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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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0月底,某視頻平臺宣佈將在2020年與德雲社推出一檔叫作《德雲供笑社》的網絡綜藝節目,宣傳現場上,這檔節目的Slogan是“新的流量繼承者 is coming”。

在流量明星們急於撕掉自己身上的流量標籤時,德雲社仍在給自己貼上“流量”的標籤,多少讓人有些唏噓。

① 騰訊娛樂,《貴圈|拋開娛樂,看德雲社背後的真江湖》

② LateNews by 小晚,《郭德綱:入佛門六根不淨,進商界狼性不足》

③ 果殼,《當飯圈女孩湧進相聲會館,德雲社就成了DYS48》

④ 十三邀,《于謙:這一切,都是傷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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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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