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從人類視角仰視星空,包括月亮在內的太陽系群星,組成了一個十字架的形狀。
世紀更迭,氣象學上的偶發事件,拉扯進宗教的概念裡,被解釋為某種註定降臨的兇險。
一本由諾查丹瑪斯所著的叫做《諸世紀》的書,在全世界風行。人們從這本書語意含混的字面裡,找到了希特勒出現、原子彈爆炸、法國大革命的預言。
書中有一句話,令1999年變成了鼎鑊之年,“1999年,恐怖大王從天而降”。
瑪雅人的預言,也從另一個側面證實了這句話,2012年12月21日,即為世界末日。
不久前人們還在慶祝2000年到來的鐘聲敲響,轉念間就再一次為12年後的人類未來憂心忡忡。
2009年11月13日,美國導演羅蘭·艾默裡奇拍攝了一部叫做[2012]的電影。這個好萊塢商業上的投機者,技術上的熟練工人,用毀天滅地的特效和工業化的溫情脈脈,再一次提醒,3年後,21世紀即將終結。
但,歷史並未終結,21世紀走過了20年,電影走過了經濟繁榮與技術突進的20年。現在,且回過頭看看這20年,是怎樣的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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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又死?
艾默裡奇靠著神棍一樣的預言,簡單粗暴的特效場景拍攝的[2012],硬是在全世界收割了7.88億美元的票房。
20年過去了,雖然出現了《諸世紀》裡提到的若干徵兆,如青蛙上街,生物異化,在世界的某個地方也的確出現過一兩個“光滑無鱗,讓人毛骨悚然的異形”,但世界仍然在日月的照耀下,一如既往地流轉,人們生產生活,唱歌跳舞看電影。
但21世紀的前20年,世界以比以往任何一個世紀的20年都更快的速度,發生著劇烈的變化,很多東西在最短的時間裡就滄海桑田,比如電影。
進入21世紀後的第四年,彼得·格林納威在第56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上發出了“
電影已死”的宣言,“電影的死亡時間是1983年,就是客廳裡出現遙控器的時候”。作為秉承一種古老創作理念的導演,他不再認可任何進入21世紀之後的電影還是電影了。
2019年,在上個世紀就已經建功立業業的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也發出了“電影不再是記憶中的電影 ”的憂慮,像是電影已死的另一種表述方式。
“我們所知道的電影,那種由個體感知的運動的圖像,那種伴隨著我們成長的電影,以及我在創作的電影,已經消失了。”“電影藝術和電影產業正處在一個不太樂觀的十字路口。”
21世紀前20年,作為一種最為普世的表達方式,電影開始越來越讓人擔心了。
出現於上個世紀末的[泰坦尼克號],憑藉2億美元的投資成本,豪取了21.87億的全球票房,電影人的創作理念被商業規則重啟,如同打開了末世詛咒的魔盒。
拍電影,被視為一種商業投資,而不是藝術上的一種表達。
大家開始迷信只有更大的投入,才能置換出更大的產出。
在1995到2004年這10年時間裡,北美地區超過1億美元成本的電影有60部;下一個十年間,也是就2005到2014年,成本超過1億美元的電影達到了197部。
2009年6月19日上映的[變形金剛II],製作成本是2億美元,2019年4月24日上映的[復仇者聯盟IV],成本則水漲船高到3.56億美元。
電影投資像軍備競賽一樣的瘋狂擴張,令好萊塢電影已經無法憑藉北美一地實現收支平衡,全球票房已經成長為新的盈利增長點。
商業再一次吊打了文化——妥協的結果是,只有在拍攝過程中儘可能地縮小語言、文化等觀影障礙,無限地放大動作、視效等不需要文化介入的場景,才能讓電影繼續保持被看懂。而
看懂,是商業收割的前提。和瘋狂飆升的投資相對的是,進入21世紀以來,電影質量的斷崖式下降。
大導演先後失手,斯皮爾伯格拍出了[奪寶奇兵IV]、蒂姆·波頓製造了[黑暗陰影]、呂克·貝松弄出了一部全面潰敗的[星際特工:千星之城],就連彼得·傑克遜也拍出了一部綿軟無力的[可愛的骨頭]。
令人眼前一亮的新導演們,在先聲奪人後,就以比崛起更快的速度陷入漫長的平庸期,比如拍出[烏雲背後的幸福線]的大衛·O·拉塞爾,拍出[守望者]的扎克·施奈德,拍出美劇[迷失]的J·J·艾布拉姆斯。
就連第一部就令人驚豔的系列電影,也最終滑向了爛尾的泥沼,如[加勒比海盜]系列、[變形金剛]系列、[虎膽龍威]系列、[終結者]系列、[木乃伊]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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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意何在?
21世紀前20年,電影的原創能力如南極的冰川一般軟化、消散,系列電影以之前任何時代都沒有的速度被製作、放映出來,[速度與激情]、[諜影重重]、[星際迷航]、[哈利·波特]、[指環王]、[黑客帝國]、[飢餓遊戲],成為這20年最重要的電影現象。
也好像是作為一種憂慮的註腳,2018年,全球最賣座的10部電影分別是漫威出品的[復仇者聯盟III]、[黑豹]、[毒液]、[死侍II],環球影業的[侏羅紀世界II]、皮克斯的[超人總動員II]、派拉蒙影業的[碟中諜VI]、DC出品的[海王]、GK出品的[波西米亞狂想曲]、華納旗下的[神奇動物II]。
10部電影中僅有一部[波西米亞狂想曲]是原創,剩餘的九部電影裡,續集電影占了六部,有五部都是根據原著漫畫改編。
它們就是老一代電影人口中的“視聽娛樂產品”,而不是電影藝術。好像剛一踏上21世紀的石頭臺階,電影就找不到要去往的方向。
電影的本質“是對時間的凝視”,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標誌性意義的類型片。而類型片興衰,往往連帶著類型片中所描述的生活方式的起落。
只是兩者之間有時存在一個曼妙的時間差,電影對時代的認知往往發生在一個時代結束之後。
也就是說,只有當西部的淘金熱冷卻,記錄和反省這個時代的西部片才崛起,如[正午]、[赤膽屠龍]等;只有美國的外來移民漸漸在美國紮根之後,記錄外來移民在現實裡生存與掙扎的黑幫電影,才煥發出令人驚異的力量,如[教父]和[美國往事]。
再後來,西部片和黑幫片才漸漸被描述城市生活的都市電影所取代,比如由湯姆·漢克斯和梅格·瑞恩主演的愛情故事片[西雅圖未眠夜]。
如果按照銷售業績去評定,那麼獨屬於二十一世紀的電影類型片,就是超級英雄電影。
兩家漫畫公司漫威和DC,因為坐擁了無數超級英雄成員,而迎來了自己的電影盛世。
漫威家族仰仗[鋼鐵俠]、[金剛狼]、[綠巨人]、[蟻人]、[雷神]等,插科打諢,撒嬌賣萌,犯傻充愣,在全世界各地瘋狂收割票房。
DC則倚靠[蝙蝠俠]、[超人]、[神奇女俠]、[綠燈俠]、[小丑],靠著苦大仇深一再斬獲粉絲。
兩家盛產超級英雄的公司,就連商業模式都大同小異,漫威把自己的英雄們召集在一起,拍攝了[復仇者聯盟]。DC把自家英雄組合在一起,拍攝了[正義聯盟]。
兩家公司還是各有勝場,漫威出品的電影,負責在票房上狂飆突進,[復仇者聯盟IV]更是在2019年7月22日,憑藉27.902億美元的總票房,超過了[阿凡達]的27.897億美元,坐上了影史票房第一的交椅。
而DC出品的電影則在藝術質量上一次次改朝換代。繼[蝙蝠俠:黑暗騎士]被譽為有史以來最好的超級英雄電影之後,[小丑]又被譽為“一部耀眼、坎坷的精神病人道德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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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折已至?
好像是以進入21世紀為一個標誌,電影再一次迎來了轉折期。
越來越多的電影被生產出來,越來越單調的電影語言被反覆使用,越來越高額的票價在幫助電影去迎接所謂的盛世,越來越憤怒的評論也彌散開來。
21世紀,隨著全球化到來的,是電影在表達層面上的趨同,在故事上的單薄,在技術上的迷信,在宣傳手段上的跳大神,全世界的電影,正在變成同一部電影。
好在,還有電影節。在窮奢極欲的商業化改變了電影流向的同時,電影節似乎重新發現了它的使命。
在21世紀的開頭,無論是法國的戛納電影節還是意大利的威尼斯電影節,抑或是德國的柏林電影節,都先後進入迷茫期,在明星還是演員、電影產品還是電影作品、商業還是藝術之間左右搖擺。
戛納電影節向好萊塢示意,威尼斯電影節和中國電影攀好,柏林電影節在一直堅持的政治路線上用力過猛之後,很快就都發現了,電影,才是一個電影節最重要的商標。
當全世界電影都整容成了一張相似的臉之後,電影節再一次扛起了發現好電影,鼓勵新導演的老任務。
戛納電影節先後將最重要的金棕櫚獎盃頒發給了羅馬尼亞的[四月三週兩天]、泰國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土耳其的[冬眠]、瑞典的[方形]、日本的[小偷家族]、韓國的[寄生蟲],
踐行要鼓勵小眾文化表達、要支持自由藝術創作的原則。意大利的威尼斯則對藝術敞開了更為寬廣的懷抱,先後獎勵了薩金塞夫的[迴歸]、塞繆爾·毛茨的[黎巴嫩]、金基德的[聖殤],獎勵了NC-17級電影[色,戒]、跨物種愛情的[水形物語],還獎勵了被戛納電影節以不是電影為由拒絕的[羅馬]。
電影既具有無可置疑,也毫不害臊的商業屬性,但能讓電影的商業屬性具有更深廣的時間意義的,還是電影的藝術屬性。
當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致力於將電影磨練出一個嚴絲合縫的工業流程之後,電影節再一次擔負起了保護電影的粗糙、任性以及由此帶來的危險的責任。
也正因為還有這一份還允許犯錯的空間存在,21世紀的這20年來,電影還是一種有著強烈商業屬性的藝術,一種具有明顯藝術屬性的商業模式,一種對世界的觀察和表達,一種感喟和一種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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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迷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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