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貨老人陳久霖的經歷,讓人不得不感嘆男兒應當如此的的人生

陳久霖闖蕩海外市場7年整,冰火兩重天。一個因成功進行海外收購曾被神話般稱為“買來個石油帝國”的石油大亨,卻因從事投機行為造成5.54億美元鉅額虧損而轟然倒塌;一個引領亞洲經濟潮流、年薪490萬新元的“打工皇帝”,因在期貨市場的違規操作行將站到新加坡的法庭上接受審判,譜寫了人生的悲歌……

2004年12月7日,北京首都國際機場,遭遇滅頂之災的中航油(新加坡)公司首席執行官陳久霖神情沮喪地向他的朋友發出這樣的手機短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因為此次遠行,陳久霖不是去瑞士達沃斯領取“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授予他的“亞洲經濟新領袖”的榮譽證書,也不是去中東石油輸出國參加紅地毯式待遇的觀光考察,而是要去新加坡接受警方對中航油鉅額虧損案的刑事調查。冬日的寒風刀一樣地刺在陳久霖的臉上,悲痛在眉宇間盤旋。

此前陳久霖看望了近乎是植物人的母親。他把上海的弟弟和宜昌的妹妹,以及表兄們召集回家,提前三天為父親舉辦了73歲生日家宴。接著同舅舅、姨媽道別,又到家族的祖墳前燒香祭拜。這一切都像是料理自己“後事”一樣。儘管頗具儒商風度的陳久霖在短信中表白“人生本有終歸路,何須計較長與短”這樣豁達的心境,可還是掩飾不了此番出行的悲涼。

從豪賭到狂賭

2004年冬天,陳久霖這位北京大學的才子、頭頂上曾有過好多光環的國企海外精英赤條條地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就像是個輸光賭資的賭徒一樣。他再也沒有足夠的金錢和心情,登上位於新加坡最高建築頂層的chinatown(中國城)餐廳宴請他的貴客,在充滿東南亞風情的、中國古典式的佈置情調中,隔著落地的玻璃,遠眺新加坡這座美麗的花園城市。

在海外石油市場打拼的7年中,陳久霖的秘訣似乎只有一個字,就是“賭”。有人將自陳久霖任中航油ceo之後的4次收購活動,稱為陳久霖的4次“豪賭”,和以往一樣,陳久霖都沒有輸。特別是他歷經千辛萬苦收購新加坡國家石油公司(spc)股權的一幕更是富有傳奇色彩。人們也有機會聽到了陳久霖對“賭”的解釋——“賭可能是人的天性,我經常會以某種‘賭’的精神,致力於公司的進展。收購本身就是一種賭。”

在眾多資本擁擠著尋求出路的時代,陳久霖的機會主義頗為流行——重視當前的投機,而非長遠的投資,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是相當多投資者或經營治理者熱衷的事。我們看到不少機會主義者成功的故事,“炒房團”讓許多人數月之間躋身千萬富翁排行榜,“炒煤團”投資一億,一兩年內就收回投資……

7年前,當陳久霖到新加坡時,他肩負著一項具有挑戰性的任務:盤活中國航空油料集團公司旗下一家萎靡不振的子公司。剛到新加坡的時候,公司沒有辦公地點,沒有業務,也沒有錢,陳久霖一邊在街邊小店裡靠一盤辣辣的馬來面充飢,一邊漸漸地從恢復船運經紀業務開始,開始了航油貿易,到後來還一度全面壟斷了中國國內航油供應,讓bp、殼牌等業界巨頭因為不得不通過陳久霖才能賣油給中國而暗地裡異常惱火。中航在新加坡的子公司也從2個人擴大到50多個人,其中90%的是外籍員工。

但這一回陳久霖賭的是期權油價卻賭輸了,而且輸個精光,賠進去整個公司。他犯了一個尼克利森曾經犯下的錯誤:與市場趨勢進行相反的操作。利森當年賭日本經濟開始復甦,他賭錯的結果是搞垮了巴林銀行;陳久霖是在推斷石油價格時進行了與行情相反的交易,他的代價是搞垮了一家上市公司。

中航油新加坡公司是中國航油集團公司的海外控股子公司,總裁陳久霖兼任集團公司副總經理。經國家有關部門批准,新加坡公司在取得中國航油集團公司授權後,自2003年開始做油品套期保值業務。在此期間,陳久霖擅自擴大業務範圍,從事石油衍生品期權交易,這是一種像“押大押小”一樣的金融賭注行為。陳久霖和日本三井銀行、法國興業銀行、英國巴克萊銀行、新加坡進展銀行和新加坡麥戈利銀行等在期貨交易場外,簽訂了合同賭石油價格回落。沒想到國際油價一路攀升。2004年10月26日至申請破產時止,被迫關閉的倉位累計損失達5.54億美元。

剛愎自用的性格令陳久霖不能及時糾正錯誤,不能接受自己看錯市場的現實,不但不平倉離場,更加將期權的合約展期延至2005年之後,最終釀成大禍,5.54億美元國有資產頃刻間灰飛煙滅。

專家們認為:在資本市場上,“現金是王”,而身為ceo的陳久霖甚至並未根據公司的財務實力,為此次投機交易明確設定一個現金頭寸的上限。無限開放的賭注,加之永不服輸的心理與支持這種心理的“推斷”,爆倉只是遲早之間。

平心而論,陳久霖還算是一位比較檢點的國企當家人。他出身寒門,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沉重的“旗幟”包袱

有人說,陳久霖身上有難以捉摸的矛盾性,他漠視體制內的監管,同時也沒有對市場規則表現出必要的尊敬;他領導的中航油身處多重體制的交接點,要面向市場採購而又壟斷航油的進口業務;他面對一個多元的世界而竟又堅持用古老的《周易》來解釋一切現象。當違規已成事實,交易方頻頻逼債,實際虧損已經發生時,陳久霖甚至不擔心法律責任:“如果國家出手,危機挺過去甚至賺了錢,為什麼還需要披露呢?”但支撐他這一理念的並非國家利益,而是長久以來形成的隱形力量,這種力量在此事件中,它以“旗幟論”的姿態出現。

陳久霖和他領軍的中航油的確得到過很多榮譽,曾是國企海外軍團中的一面旗幟,其中最值得稱道的包括中航油曾在2002年3月被新加坡證券投資者協會評為該年度新加坡“透明度最高的56家企業”之一,2004年進入標準普爾中國海內外上市企業第40位,2004年3月入選道瓊斯新加坡藍籌股“道瓊斯新加坡泰山30指數”(dow jones singapore titans 30 indexes),等等。中航油的成功還成為經典案例,進入了新加坡國立大學的mba教材。

有專家指出,多年在海外打拼、如今在期貨市場上鑄成大錯的陳久霖,對於石油衍生品交易的風險治理其實缺乏最起碼的常識。他的風險意識幾乎等於零,甚至直到今天還是這樣。但中航油新加坡公司是國家的一面旗幟,頭頂上有國企的光環,天塌下來由國家扛著,陳久霖的底氣正是基於這一點。在鉅額虧損以後,陳久霖說,缺的就是現金,只要再給5000萬元就夠了。又說,洞悉力強,快人一步可能穩操勝券。“都說中國企業要走出去,這樣的企業(指中航油)都得不到支持和保護,還有誰能走出去?”他認為,對於中航油這種金融風險,政府應當有一筆直接走出去的戰略基金,用於緊急情況下調用;中航油炒期權應該得到國家輸血,因為中航油是海外中資企業的一面旗幟。把國家信用當成中航油最牢固的一面牆,這是陳久霖敢於如此放膽炒作石油期貨的主要原因,這使他對於風險趨於麻木狀態。

但是,在波譎雲詭的市場上,不管是私有企業還是國有企業,一切行為都只代表企業本身,企業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如果把國家信用當成企業的信用,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承受得起。其實陳久霖之敗在於不把企業當企業來經營,而以為自己是國有企業、是中資企業的旗幟,就認為自己有權使用國家信用。

缺損的監管機制和危險的期貸市場

中航油違規越權炒作,並在一段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充分暴露了監管上的不力。根據中航油內部規定,損失20萬美元以上的交易,要提交公司風險治理委員會評估;累計損失超過35萬美元的交易,必須得到總裁同意;任何將導致50萬美元以上損失的交易,將自動平倉。人們不難發現,即使越權行事,若中航油內部風險操縱機制發揮些許作用,紕漏又何至於捅這麼大。

而在中航油事件中,國資託管者並沒有扮演好應有的角色。據報道,直到中航油出現嚴峻賬面虧損,現金難以為繼之時,陳久霖提出“內部救助方案”的要求,所要資金數目在2.5億美元。中國航油集團明知旗下上市公司過度投機已深陷危機,仍對此要求予以支持。可以明確的是,集團此時應當相當清楚,陳久霖在違規操作進行投機性交易,但是並沒有按照規定果斷叫停。我們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一個具有良好治理結構的公司身上。

陳久霖闖下如此大禍,偶然之中有必定因素:中國航油集團公司的內部監督操縱機制形同虛設,新加坡公司基本上是陳久霖一人的“天下”。陳久霖一直獨立於中國航油集團公司班子的領導之外,最初公司領導只有陳久霖一人,後來,中航油集團向新加坡公司派出黨委書記和財務經理。但黨委書記在新加坡兩年多,一直不知道陳久霖從事場外期貨投機交易。陳久霖不用集團公司派出的財務經理,從新加坡僱了當地人擔任財務經理,只聽他一個人的。而原擬任財務經理派到後,被陳久霖以外語不好為由,調任旅遊公司經理。第二任財務經理被安排為公司總裁助理。集團公司卻沒有約束辦法,說明中國航油集團公司距離現代企業制度尚遠,新老體制轉換中的漏洞沒有及時補上。不難發現,中航油已經陷入了所謂“內部人操縱”的危機。

中航油鉅虧5.54億美元的大致輪廓是:陳久霖在國外銀行提供優厚貸款的誘惑下,被拉入了石油期權交易的“籠子”中;國外投機者合力抬高油價,國際石油市場價格跟陳久霖預測的走勢逆向波動;陳久霖手下的國外交易員,向其對手洩漏了中航油的決策機密;交易對手趁機踢曝中航油虧損真相,令其資金鍊斷裂,中航油遭遇強行平倉。

中航油進入石油期權交易市場始於2003年下半年,年底公司的盤位是空頭200萬桶,而且賺了錢。這顯示該公司當時已明顯違背《國有企業境外期貨套期保值業務治理辦法》,涉身險地,從事投機性交易。但在期權市場上小試牛刀並已得手的陳久霖狂妄地認為自己是玩期權的高手,鬼使神差地下了更大的賭注,不自量力地當起了期權產品的做市商。

所謂期權產品的做市商,就是在市場上自由報價,向投資者賣出看漲或看跌期權,以獲得權力金。看漲期權指投資者有權在約定期限內以某個價格(行權價格)向期權賣出者買進標的產品,看跌期權則是有權賣出。期權買入方可以在合同期限內,根據市場條件選擇執行期權合同(又叫行權),或者放棄。買入這種權力付出的資金,就叫做權力金。投資者買入期權一般是為了對沖其買入期貨或者現貨帶來的風險,而期權賣出者則是為了獲得權力金。

上帝打開了一扇窗,卻又關上一道門。陳久霖玩的是石油衍生品期權交易,他與日本三井銀行、法國興業銀行、英國巴克萊銀行和新加坡進展銀行等機構,在期貨交易場外,簽訂了合同。陳久霖買了“看跌”期權,賭注每桶38美元。合同簽訂後,國際油價卻一路攀升。根據合同條款,需向交易對方支付保證金。而每桶油價每上漲1美元,中航油要向銀行支付5000萬美元的保證金,導致中航油現金流量枯竭,不得不強行平倉。

可萬萬沒想到,陳久霖這次是中了別人設下的圈套。據透露,中航油參與此次交易、掌握交易核心機密的交易員,均是來自澳大利亞、日本等國的外籍人。像這種核心機密被外籍員工掌握和運作的現象,即使在美國這樣用人機制非常開放的國家也是很少出現的。比如在高盛,摩根等美國公司,掌握最核心機密的關鍵位置交易員,一般都是美國人。這就讓人不得不懷疑,中航油在此次石油期權交易中,其交易成本、資金承受能力等商業機密,都暴露在國外投資者眼裡。

而最早踢曝中航油鉅虧真相的,正是與中航油進行石油期權交易的法國興業銀行。中航油東窗事發源於貸款審查,法國興業銀行在對中航油一筆約500萬美元的貸款審查中,最早發現了該公司在倫敦石油交易所及紐約石油交易所,從事期權交易的大量虧損頭寸,這些頭寸分佈在多家銀行。從而向新加坡當局提出,要求中航油破產償還貸款。

業內人士分析,陳久霖的對手是國際上的金融巨頭“對沖”基金。這股基金多年來在國際上興風作浪,老牌銀行巴林銀行也栽在他們的手下,因此而倒閉。陳久霖在這場賭博中根本不可能贏,他沒有對手強大的資金做後盾,無法操控市場。從油價後期沒有理由的狂漲,及行權後油價迅速下走等情況分析,不能不讓人懷疑這裡有很大可能存在國外金融炒家聯手應付中航油的“逼倉”行為。中航油躋身這樣的市場環境,真還有點太嫩了。


期貨老人陳久霖的經歷,讓人不得不感嘆男兒應當如此的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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