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妗子死了，在三舅死去的第二十個年頭裡，也隨他去了。
前幾天老孃給我打來電話說，你三妗子（舅媽）死了。我心中愕然一驚，還是感到有些突然。隨即一股悲傷的心情湧上心頭，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我就問老孃我還是要回去嗎？老孃知道我忙，就說你不用來了，我們去就可以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一直想著三妗子的離去這件事。三妗子這一生太苦了！我在淚眼朦朧中，以前的一幕幕像放電影般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在我年輕時候的印象裡，三妗子一直是一個迷一樣的人。因為我不知道她具體來自哪裡，家是哪裡？很慚愧到現在我依然都不知道她的孃家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她是棗莊北部和臨沂西部交界處的一個地方。具體是哪個鎮哪個村的我也從來沒有問過她，問她她也不願說。我記得曾聽她說過她的家鄉很窮，是山區，到處都是堅硬如鐵的岩石。地下一鍬深，就是石頭。不種小麥，只種山芋和花生。或再種點豆子什麼的。一年都吃不上幾次麵粉，都是吃山芋乾和山芋煎餅。因為她那裡是山區，缺水嚴重。方圓十里就只有一條寬不足三米的小河，一到冬天還要斷流。
三妗子在跟我舅舅之前是有家庭的。聽說還有孩子。但她從來沒有回去過，也從來沒有向我們提起過她原來的家庭是什麼樣子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放棄了自己原來的家庭，而選擇了我的舅舅。她是在棗莊的一個煤礦和我舅認識的。當時我三舅在那挖煤，三妗子做什麼我也一直沒問。反正就是在三舅挖煤的那段日子，三舅把三妗子帶回家來了。在我的印象裡當時三妗子是很漂亮的一個人兒。三舅的鄉里鄰居們無不誇讚的。說三舅好命，找個如此美麗的女人。在這裡有要介紹以下我的舅舅。
我的三舅，離開我們已經有二十年了。是得肝癌死的。查出來不到一年就死了。我清楚的記得舅舅得病時的慘狀。肚子鼓的像要爆炸了一樣，肚皮被肚子裡的積水撐的像透明的紙一般薄。那時候我的姥姥還沒有去世，姥姥對我說，你三舅是疼死的。這個我信。我清楚的記得三舅快死的那段日子，舅舅疼的死去活來，受不了了就用頭撞牆。一開始的時候還打點杜冷丁止疼，後來杜冷丁也不管用了。也沒有錢打了。家裡窮的連鹽都買不起了。
我的三舅是對我最好的。每次去都會帶著我去玩。我清楚的記得舅舅的模樣，高高瘦瘦的，瘦長臉。喜歡養花，我一去就給我介紹他養的那些花兒。舅舅死的時候只有三十九歲，那時候三妗子已經懷孕八九個月了，挺著一個大肚子。在舅舅出殯的那一天，三妗子哭的死去活來，發瘋了一樣攔在棺材跟前不讓大家抬走。周圍圍觀的人無不落淚。十幾歲的我也是哭的稀里嘩啦。
當時體會不到三妗子心中的那種悲傷和無助。今天早已成年的我真切的感受到當時她的那種悽慘的心境。在我舅舅死去的時候，舅舅和舅媽已經有了兩個女兒，一個只有五六歲，一個兩三歲，都是還不懂事的年紀。如今肚子裡又有了新的小生命，可憐的小生命還沒有出生就失去了父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將來怎麼去帶著這三個孩子生活？而這個悲慘的家庭早已負債累累，可以說連吃的都困難了。這一切一切的問題都擺在了妗子的面前。妗子無法逃避，妗子身邊有三條鮮活的小生命，正張著小嘴等吃的呢。妗子要擔起了這千斤重的擔子！
三妗子的一家生活
就在三舅去世的第二月，我的小表弟出生了。可憐的舅舅再也沒有看到他的寶貝兒子一眼。小表弟也沒有見過一次自己的爸爸是什麼樣子。這就是人生的悲哀。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此時此刻，三妗子是多麼的想念長眠地下的舅舅。可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了。無論心裡有多苦，生活還得繼續，還得活下去！
家徒四壁的妗子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了。沒有人能幫得了自己。只有靠自己。那時候誰家都窮。妗子所有的親戚都很窮，包括我的家。姥姥由於受不了老年喪子的悲傷，就在三舅去世的一年後也離開了人世。享年76歲。姥姥是我今生最想念的人，沒有之一。姥姥是小腳。姥姥最疼我，每次去她都會顫巍巍的端出一瓢小麥去換饅頭給我吃。我記得很清楚，每次都是換四個比拳頭還要小的白饅頭。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吃過一次饅頭。賣饅頭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推著一輛獨輪車，兩邊放著兩個長方形的大筐。一邊放饅頭，一邊放收到的麥子。
由於時間太久遠了，我都不記得三妗子那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了。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真的太苦了。倔強的妗子也一直沒有再嫁。由於生活的太過苦難，內心的悲傷實在太深，妗子為了排解憂愁染上了抽菸喝酒的習慣。當然了妗子抽的都是最便宜的煙，喝的是最便宜的散酒。菸酒成了她排解憂愁唯一的方式。
我三舅的家地處
山東魯南地區，那個地方農村有個種大棚蔬菜的傳統。幾乎每家每戶都種大棚。不種別的，只種一種東西，辣椒。每一年的八九月份開始整地，蓋棚，育辣椒苗，到十月份的時候就開始栽種了。進入臘月的時候就可以上市了。那種辣椒不是本地人吃的小尖椒，都是大辣椒，一點都不辣，都是被菜販子販賣到上海浙江等地了。
我的三妗子也是那時候開始種大棚蔬菜的。一個人整天的呆在大棚裡勞作，沒日沒夜的幹。每天早晨都是一個人把大棚外的草苫子掀起來，晚上再放下。那時沒有現在這麼先進，現在都用電動捲簾的了。那時候就連澆水都是人工的，那時都用那種農村人稱為“氣蛤蟆”的那種人力的抽水設備，要人用力的一摁一摁的壓下把柄，那頭才能一股一股的抽上水來。澆一天都能累死人。我試過，我只壓了幾下就受不了了。還有摘辣椒也是很累人的一個活，你要彎下腰弓著背在辣椒趟裡半蹲著摘。要摘很久，因為一次要賣就得賣幾百斤。一個人摘那真是累人啊。頭晚上摘好之後第二天的凌晨兩三點鐘就要起床去賣辣椒了。收購點在離家有十幾里路的鄉鎮上。賣辣椒的人很多，要排好久的隊才能捱到你。賣完辣椒再一個人騎著腳蹬三輪車再回來吃飯。
這樣的日子度過了一二十個春夏秋冬。年復一年，三妗子從一個腰板順直的中年婦女熬成了弓腰搭背，蓬頭垢面的中老年婦女。常年的菸酒習慣，更催老了妗子的容顏。記得一次，見到有好幾年沒有見過的妗子，我都吃了一驚。驚訝三妗子怎麼老的這麼厲害。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儘管生活過的像水一樣沒有味道，日子還是這樣不緊不慢的過來了。三個孩子也慢慢的長大了。日子也開始慢慢的好起來了。一切都開始像好的方向發展。三妗子的面容也開始有了笑的模樣。女兒也到談婚論嫁的年紀。就在這馬上要過上充滿陽光生活的時候，命運這個惡魔又一次的帶走了妗子的幸福。
由於常年的勞累和不良的生活習慣，妗子的身體早已亮起了紅燈。就在一天夜裡，妗子中風了，大動脈堵塞。等到天亮了送到醫院裡的時候，早已失去了最佳的治療時機。雖然動了手術，但還是落下了不能走路不能說話不能自理的後遺症。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命運還是沒有放過妗子。由於身體常年的免疫力下降，妗子又患上了一種叫紅斑狼瘡的病。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病，我只知道我表弟表妹帶著妗子看了好幾個醫院花了二十幾萬也沒有看好。
也許這就是妗子的命吧。一生的苦難，一生的坎坷！這是一個劫！一個苦命女人的劫！
在從妗子生病到死去的這幾年中，我見過妗子的次數不會超過三次。仔細想來，這是何等的慚愧！每天都是忙，感覺從來沒有時間。整天都被一個叫做金錢的東西牽著到處走。人啊，你何時才能停下你那空虛迷茫的靈魂，去看一看你身邊的親人，去安慰一下那一顆顆可憐的讓人流淚的心。
絮絮叨叨的寫了這麼多，其實真的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很慚愧浪費了大家的寶貴時間。只所以寫這篇文章，一是為紀念我的一位親戚。感慨她一生悲苦的命運。二是就想咀嚼一下生活的滋味。年齡越大，越能感覺到生活的苦味。原本生活的本味真是苦味啊。我仔細的品味我姥姥一家的滋味，那就是一個字：苦！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在姥姥家長大。我對姥姥家當年過的那種苦難真的還是記憶深刻。姥姥一輩子受的苦難可以說永遠都講不完！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說到這裡吧。說是故事，其實都是真實的故事。都是社會最底層人的心酸血淚的故事。關於我姥姥一家的故事我後續還會陸續的寫出來。不為別的，只為紀念我的已經故去的姥姥姥爺，還有其他的親人們。
後會有期朋友們。
閱讀更多 鄉村大嬌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