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人總有熱愛的事，抓緊不放就能成功
賈樟柯曾評價過楊德昌、王家衛、以及李安三位導演，說他們代表了三種創作方向： 楊德昌描繪生命經驗，王家衛製造時尚流行，李安生產大眾消費。
無疑，給楊德昌的評價是最高的。
2000年，賈樟柯帶著妻子趙濤去蓬皮杜藝術中心附近的影院，在落雨的巴黎看到了當年最精彩的電影——楊德昌的作品《一一》。
《一一》在5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獲得最佳導演獎。
2007年，楊德昌因癌去世，《一一》成了他最後一部電影作品。
如果把話說得滿一些，楊德昌應該是對世界電影作出貢獻最大的一位華人導演，只可惜多數人不瞭解他，說起楊德昌只知道他與蔡琴的十年無性婚姻。
——石姑娘說
01
楊德昌出生在上海，和很多長大成名的人一樣，1949年跟隨父母遷徙至臺灣。楊父在印製廠工作，母親在信託局上班，在當時算是中產以上人家。
離開大陸，楊德昌父母在臺灣的社會關係一眼看到底，母親沒有一個親戚，父親這邊就有一個叔叔。在臺灣簡單的人際關係使得他不善應對長輩，和人打交道也是直來直去，為他以後與人不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楊德昌喜歡和哥哥在一塊兒，這和很多小孩子一樣，喜歡做大孩子的跟屁蟲，因此家裡的牆壁被哥倆畫的亂七八糟。哥倆甚至經常在學校裡傳閱自己的漫畫給同學閱讀。
這無疑給同學們枯燥的生活添加了幾分樂趣，後來楊德昌瞭解到了《鐵臂阿童木》，並由此開始深深的喜歡上了阿童木的作者手冢治虫。後來，他回想起來，覺得手冢治虫講故事的方式就是電影。
手冢治虫很在意自己的大鼻子，幾乎在每部作品裡都加入了一個大鼻子的角色。楊德昌的電影裡則永遠有一個小男孩，和小時候的楊德昌一模一樣。
02
最開始，楊德昌的父母都不支持他搞電影，讓他讀電子。那個時候人們的思想相對來說是保守的，為了遵從二老的意見，楊德昌乖乖的學習電子，並以工科生的身份赴美留學，但他的內心始終在反抗著。
終於，在做了七年工程之後，他還是接受了自己的初衷，突然就去做電影了。這讓父母再次反對了起來，好不容易做點正事結果又重蹈覆轍。多年以後，楊德昌電影獲了大獎，母親還打來電話勸他該收手了，是時候去做點正事了。
楊德昌在美國的時候，去南加州大學唸了很短時間的電影，雖然這對他從事電影幾乎沒有幫助，但就是這短短的時間都是他揹著父母偷學的。老師在講臺上問什麼是剪輯，楊德昌就覺得老師腦子有問題——這還要你教。
電影始終是他最感興趣的事，人嘛，總是願意為了自己熱愛的事情奮不顧身。就在楊德昌三十歲生日那天，他突然感到再不做電影就沒有機會了，因為自己已是而立之年了。
當時美國電影的理念是“平庸的大行其道”，美國當時的經濟水平一直遙遙領先其他國家，所以高額的製作成本把像他一樣的創作者擋在門外。那是楊德昌第一次感覺到拍攝電影的難度，為此他苦惱了良久。
當時的德國也算是很前衛的國家了，在德國有部電影叫《阿基爾，上帝的憤怒》，讓他欣喜若狂的是，全片只有八個工作人員和一臺從學校偷出來的35毫米攝影機。
這讓楊德昌再一次重拾信心：沒有資金一樣可以拍電影。
回到臺灣，楊德昌參與了張艾嘉策劃的電視劇集《十一個女人》，在製作其中一集時，一個多小時的內容被他拍成了三個小時。他的作品和他的臭脾氣同時出了點小名。
03
那個時代的臺灣在電影製作上也是相當粗糙的，最重要的是缺乏新人，無疑導演和演員就成了最重要的組成因素，就連中影這樣的官辦機構也在尋求變革。
當時吳念真和小野在中影供職，《光陰的故事》企劃需要找四個導演各拍一個片段，組成一部電影，其中就有楊德昌。
小野說劇本已經寫好，如果你不要，自己寫一個也可以。楊德昌很傲慢的說，開玩笑當然要自己寫。
在拍攝時，中間還出現了一段小小的插曲，中影的攝影師覺得幾個年輕人沒資歷，在鏡頭上使手段耍他們。楊德昌一眼看出來，大鬧說不拍了，後來在小野協調下才繼續下去。
四個導演拍完，幾位著名的影評人給導演的功力排了個序，無論怎麼排，楊德昌都是第一。
《光陰的故事》獲得成功，臺灣新電影運動揭開序幕。
有了和中影的第一次合作，楊德昌後來又找小野報了三個選題，小野選了《海灘的一天》，這是楊德昌再次找中影牽線。談好後，楊德昌又傲慢的說：“中影的攝影師都是人渣，一個也不要用”。
小野作為中影的一員，再者說小野也明白楊德昌的才氣，為了不能錯過這個導演，小野只好硬著頭皮和老闆彙報，說楊德昌合作歸合作，但不用中影的攝影師。
老闆緊急召集員工開會，講來講去，主題只有一個：楊德昌腦子有病，趕緊換人。
楊德昌雖然肚子裡有墨水，但無疑他的社交方式實在是太淺薄了，如果沒有後來張艾嘉拉第三方入資，楊德昌怕是要栽個大跟頭，一輩子就這點知名度了。
張艾嘉拉第三方入資的電影由楊德昌和吳念真做編劇，同為三十歲的張艾嘉和胡因夢出演女一女二。
張艾嘉從二十幾歲一直紅到現在。胡因夢更被稱為臺灣“七十年代第一美女”，1971年她畢業離開輔仁大學時，校內曾說“從此輔仁大學沒有春天”。
隨後吳念真幫楊德昌寫了厚厚一大本劇本，但第二天吳念真再看劇本時發現全是楊德昌畫的叉。更讓他氣憤的是，楊德昌還找自己討論，說要不要找張毅重寫一遍，無疑這是對自己的完全不認可。
張毅當時在拍電影，原本張毅的電影是談定杜可風當攝影，結果杜可風要幫楊德昌拍《海灘的一天》。所以使得張毅怎麼看楊德昌怎麼不順眼，但楊德昌居然還厚著臉皮去找他。
甚至後來有風傳，說是楊德昌要找張毅單挑，突然覺著楊德昌和李雲龍有點相似之處。
楊德昌毫不費力的得罪了兩個人，後來楊德昌在剪輯室裡遇到了侯孝賢，當時他正在製作《風櫃來的人》，兩人結識後侯孝賢在影片中客串了一個接電話的小角色。
這部電影拍完，楊德昌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獎提名。
這讓侯孝賢篤定，楊德昌這個傢伙雖然性子古怪，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很有才華。出資贊助他拍了《青梅竹馬》並在片中出演男主角，楊德昌力邀蔡琴做了女主。
《青梅竹馬》的票房不好，不過讓圈內人更加認可了楊德昌的實力。
侯孝賢說如果他是女人，就會愛上楊德昌。一語成讖，電影拍完，蔡琴愛上了楊德昌。
蔡琴被楊德昌的才華吸引，想和其確立關係。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可楊德昌這個鋼鐵直男遲遲沒有答覆，蔡琴和朋友說如果再不確定自己大約就要走掉了。
直到楊德昌打了電話讓蔡琴聽留言，蔡琴才按下按鈕。答錄機傳來一分鐘的沉默，接著是一聲長嘆：“唉，你讓我怎麼說呢？”
不知蔡琴有沒有聽出語氣背後的冷漠，但她實在是太喜歡楊德昌了，那晚穿了一身藍衣，敲響了他的家門。其實楊德昌也沒想明白，只是覺得也許和一位明星歌手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
兩人在導演賴聲川家裡舉辦了婚禮。
婚後，楊德昌說要把精力放在文藝作品上，而不是兩人的男女情愛，蔡琴完完全全的答應了。
蔡琴除過賺錢養家，還擔任電影的美工，音樂，用自己的資源全力支持楊德昌拍電影，成了家裡沙龍的女主人。
04
楊德昌有兩塊黑板，一個掛在房間，用來梳理人物及電影結構；一個掛在在心裡，給身邊人的行為舉止打分，誰的分扣完了，楊德昌就和他絕交。
幾次合作讓吳念真著實怕了楊德昌，舉薦小野去幫他做編劇，準備拍攝電影《恐怖分子》。楊德昌凌晨三點去敲小野的門，說自己有超讚的想法，拉著小野找咖啡廳。
小野問他到底是什麼想法，楊德昌說正是因為沒有想法所以心情不好，想找他說說話。
《恐怖分子》拖了很久，一直沒開機，楊德昌說自己沒準備好，又拉著小野要先拍《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說一個月就拍完。小野寫了半公分厚的長信罵楊德昌，說他是“彼得潘綜合症”，臨到關鍵時候退縮，大人整天盡幹小孩的事。
楊德昌回了電話，說自己看了信，接著小野只聽到電話與電話繩打架。楊德昌在電話那頭氣得發抖，但憋住了沒罵小野，因為小野是唯一可以幫他找到錢拍電影的人。
楊德昌被逼著拍了《恐怖分子》，拍完之後自己很不滿意，說都怪小野，沒準備好就拍了。雖是不滿意，可影片卻獲得金馬獎最佳影片，楊德昌和小野獲得最佳編劇。
這時，侯孝賢拍出了《鼕鼕的假期》《童年往事》以及《戀戀風塵》。
1989年，侯孝賢憑藉《悲情城市》獲得威尼斯電影節最高獎，成為國際矚目的導演。但侯孝賢說楊德昌的電影給自己很大壓力。
1986年11月6日，侯孝賢，陳國富，朱天文，賴聲川等53個文化界的人物共同起草了一份“臺灣電影宣言”。簽完字，蔡琴說這天正好是楊德昌40歲生日。
蔡琴的事業飛一般地前進，臺灣的電影市場卻日漸蕭條。侯孝賢半開玩笑說，臺灣電影就是被自己和老楊搞死的。後來侯孝賢評價楊德昌“水清無魚”，被楊德昌誤解，兩人漸行漸遠。
05
1991年，楊德昌正式籌備自己最想要拍的一部作品——《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電影根據真實故事改編。楊德昌找到張國柱，希望他帶著兒子張震一起出演。
張國柱一口答應，但是兒子張震不想去，不得不說小小的年紀就有了自己的想法。那時他小學升初中，想要趁暑假補功課。在張國柱的一再勸說下，張震也隨父親一起參演了電影，但電影拍拍停停持續了八個月，張震的功課落到沒影。
為此張震的心裡很是不爽， 這甚至將影響他以後的人生，可當張震第一次見到楊德昌時，就完全被楊德昌的樣子震撼了。一米八六的大個子，穿著風衣，戴阿瑪尼的眼鏡，走在人群中甚是顯眼。
雖然楊德昌給張震心裡留下了好的印象分，但電影開拍後，張震很快改變了對他的印象。一次，張震莫名被楊德昌拉進倉庫，劈頭蓋臉大罵一頓。罵完之後楊德昌關上屋裡的燈，讓張震一人在裡面面壁思過。
張震小小的腦袋充滿了疑惑，滿臉惶恐的額拍攝了下一個鏡頭，當拍攝完之後楊德昌告訴了他真相，原來就是想讓他演出惶恐的感覺，所以才不得已而為之。
但是楊德昌的臭脾氣是眾所周知的，後期配音時，剛好趕上張震變聲期，效果總是達不到預期。楊德昌在錄音室外急得大怒：“張震，要不你出來咱倆單挑。”
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找一個十四五歲的男生單挑，這事估計只有楊德昌幹過。
女主角楊靜怡更倒黴，她沒有演戲經驗，時常不在狀態。楊德昌不想直接找她，就指派楊順清去罵她，楊靜怡被罵跑，攝影師杜可風再把她勸回來。
如此反覆多回，楊靜怡還是達不到要求。嚇得夠嗆，竟意外找到了狀態。《牯嶺街》之後，楊靜怡再沒有參演任何一部電影，不知道是不是與楊德昌留給她的陰影有關。
拍完《牯嶺街》，原本活潑的張震性格大變，回到學校經常沉默。他還沒有意識到，參演這部電影幾乎改變了他的一生。之後他出演的每一部電影，都像是在演“小四”。
《牯嶺街》獲得亞太影展和金馬獎最佳影片。楊德昌很獲鼓舞，請了影評人和導演吃飯，當時還是小導演的李安也在。
席間楊德昌大罵當時某知名的導演，後來影評人說那個導演的電影還蠻好看，李安跟著附和，楊德昌很生氣，一言不發，只顧自己吃飯，弄得滿桌尷尬。
06
柏林牆倒塌之後，楊德昌說這個世界要出大問題，資本主義沒有了共產烏托邦的制衡，人類會盲目無知地追著慾望，最後從懸崖墜下還沾沾自喜。
接連幾部電影票房失利，楊德昌經濟狀況極差，但《麻將》獲得了柏林電影節金熊獎提名，他還是決定自掏一百多萬臺幣請劇組人員去柏林參加頒獎典禮。
臺灣電影不景氣，工作人員沒有尊嚴，楊德昌想讓他們去走一次紅毯，好知道從事電影在世界上是絕對受到認可的。
也是在拍《麻將》的時候，楊德昌認識了鋼琴家彭鎧立——他的第二任妻子。
一次聚會，楊德昌跟同事說認識了一位鋼琴老師，跟她什麼都能聊，建築哲學都沒問題。也許內心裡楊德昌認為彭鎧立才是和他一樣的藝術家。
楊德昌與彭鎧立越走越近，閒言碎語漸漸傳到蔡琴的耳朵裡，可蔡琴依然相信楊德昌。直到楊德昌在一場發佈會上口無遮攔，說出了他們的婚姻無性。
“十年情感生活，一片空白。”
楊德昌的話讓蔡琴陷入了最尷尬的境地，媒體逼著蔡琴解釋，她強說自己不是空白，有著全部的付出。但這似乎沒能抵擋住媒體狂熱的報道，只是越發顯得自己是一個可憐的人。
蔡琴最終選擇了放手，在演唱會上說該減的肥減了，該離的婚離了。可這仍然不算完，楊德昌後來又對媒體說，和彭鎧立在一起的幾年是自己最快樂的日子。
後來有人說，蔡琴的那顆淚痣是為楊德昌長的。
07
楊德昌的電影在國際上影響很大，但在臺灣卻銷路不佳，這讓他一直鬱郁不得志。
《一一》獲得戛納提名時，楊德昌助理打電話給“新聞局”申請旅費補助，“新聞局”回答說“你們這個不是臺灣電影。”這是楊德昌最沮喪的時刻。新聞局不認，可《一一》是楊德昌醞釀時間最久的一部電影，也是最獲認可的一部。
拍《一一》時，楊德昌又找吳念真做演員，吳念真推脫說不想演男主角，楊德昌說劇本就是照著他來寫的，因為楊德昌看到了吳念真壓抑的一面。
2000年，楊德昌的《一一》獲得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一一》拍完十幾年，侯孝賢一直不敢看，那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那年，李安憑藉《臥虎藏龍》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電影大賣，票房超過兩億美金。這之後，張藝謀拍攝商業大片《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陳凱歌拍了《無極》、《道士下山》、《妖貓傳》。
不是說這些作品不好，只是幾乎再沒有華語電影用《一一》那樣溫和的方式慢慢講述生命了。
《一一》得獎後不久，楊德昌確診結腸癌。
2007年，楊德昌逝世。他的墓碑上沒有頭銜，只是寫了這樣一句話：
“Dream of love and hope shall never die.”
賈樟柯說：“90年代中期開始，我們的國產電影就失去了創作活力和國際市場信譽。那些國際大導演其實早就沒有了國際發行，靠著媒體炒作裝點門面。”
可能，他們沒有楊德昌那麼在乎。
石姑娘寄語：對楊德昌的評價，石姑娘不敢妄下結論，可能正如米歇爾•傅東所說：“他的成功就像畫界的達・芬奇、雕塑界的米開朗基羅，我相信，50年或者100年後，他將仍舊留在電影史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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