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太子揣摩聖意,平穩過了40年,康熙卻不需要這樣平庸的太子

小說:太子揣摩聖意,平穩過了40年,康熙卻不需要這樣平庸的太子

“怕也無濟於事;不怕要有對策。”胤禛望著窗格子,眸子晶瑩生光,說道,“其實人們恨我還在太子和胤祥之上,恨不能食肉寢皮了!我們這邊不避怨嫌做事,有人就引風吹火,藉機植黨市恩,紅著眼等著差事辦砸了,一窩蜂兒上來咬死我們。所以只有辦好差使,叫他們咬無可咬,才是唯一出路。”胤祥拊掌笑道:“著!就是這話!這幾個頂著不肯出血的丘八總爺,提督將軍,明兒就和他們打擂臺。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我就不信,胳膊擰得過大腿!嘿——!”他“啪”地一拍脖子,打死一隻花腳蚊子。胤礽想起康熙盯著自己寒凜凜的目光,擔憂地皺緊了眉頭,說道:“老十三,你不能莽撞!再逼死人是了不得的!看看人心吧!上回老十折辱世綸,幾十個部院官在旁,竟沒一個出來勸勸。真要叫我做個獨夫麼?”

胤祥一聽便火了,想想他畢竟是太子,忍著氣笑道:“我們整治的是民賊,怎麼會成獨夫?要是這就算獨夫,我看就認了也無妨。”儘管胤祥壓著火,和顏悅色地說話,胤礽還是覺得這渾小子對自己太無禮,冷冷說道:“你認我不認。這是什麼好名聲?千夫所指,無疾而死!”不料話音剛落,胤祥合掌笑道:“阿彌陀佛!如此善終,吾之願也!”

“你!?”胤礽覺得今兒不順心的事太多了,見胤祥處處頂茬兒兀自滿不在乎,旁若無人地喋喋不休,不由拉長了臉,嘴唇哆嗦了半日,立起身來道:“你這是和我說話?仗了誰的腰子,這麼膽大妄為?”胤祥原本是無心說笑,見太子變了臉,先是一怔,接著也起身來,盯著太子的臉,“嘻”地一笑,說道:“是我的不是了,原想說笑,何至於就觸了您的虎威?既如此,往後我小心侍候就是——也好早晚的了,今兒老八擺酒,要請我去,告辭了!”說著抱拳一拱,又給愣在當地的太子打個千兒,起身抬腳便走。胤禛急得一拍桌子,厲聲喝道:“站住!”

一時屋裡變得一片死寂,連侍候在廊下的高福兒狗兒坎兒都愣住了。良久,胤礽喪氣地長嘆一聲,頹然落座,雙手捂了臉道:“去吧……你由著他去吧……辦事可真難啊……”胤祉蹙額說道:“老十三,你今兒是太無禮。就是我們和老八老十,也沒跟主子這模樣兒!”

“我拿什麼和八爺比?”胤祥呼呼直喘粗氣,“你以為我容易麼?才去戶部時,光那些堂官爺,老胥吏,差點沒把我擺治死!連前頭算上,在戶部二年裡頭,誰睡過一個囫圇覺,誰就不是人!”他說著,淚水在眼圈中打著轉轉,又生生地憋了回去,“……我圖的什麼?還不是給你爭臉?一到節骨眼上你就叫我吃鬆勁丸、消力散,我受得了受不了?”

這話說得動了真情,胤礽不禁垂下了頭,擰著眉心只是嘆氣。胤禛拽著胤祥回來,勸道:“太子也是好意,想把事辦周全嘛!你就惱?”胤祉也道:“太子的話有道理,凡事得講中庸,是不能做得過頭了。不過太子也不必犯愁,清理的事萬歲幾回說,都很賞識。如今因為薨了魏東亭爵將,萬歲一時煩惱說句不然。話說回來,老十三也要見好就收,就坡兒打滾,好生收場也不錯。”

他的這番勸說,太子是有道理,萬歲也不錯,胤祥也做得對,四面淨八面光,胤禛聽得一笑,正要說話,胤祥氣呼呼說道:“我不會就坡打滾兒,那是驢!反正這事不能罷手!”胤禛說道:“我越尋思,將軍不能下馬!這一次再垮下來,萬難重新振作了!”

“此事非同小可。”胤礽看了一眼胤祥,心情十分矛盾,“你辛苦為朝廷為我,我豈有不知之理?但萬歲說的也不可不慮:我們煌煌天朝,又在鼎盛之時,不能像市儈逼高利貸似的,把下頭弄得過分狼狽。老十三你消消氣,就明白我的心了。這樣吧,明兒你把人召集起來,先甭說什麼,我去見見萬歲,看有什麼旨意。我們按旨辦事,他們就有天大怨氣,也怪不到咱們頭上。要有恩旨寬免,我們也不必做什麼惡人。”胤祉聽了不禁連聲稱善,胤祥胤禛卻默不言聲。四個人又略說了幾句,胤祉方陪著胤礽回府不提。

屋子裡只留下了胤禛胤祥兩個人,都緊皺著眉頭想心事。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愁雲漠漠壓得很低,給天井院籠罩了一片灰暗陰沉的色調,只有簷下鐵馬,不甘寂寞地在風中叮噹作響。不知過了多久,胤禛粗重地透了一口氣,說道:“你太躁性了,太子勸你謹慎,也不是壞事嘛!”

“他謹慎個屁!他那叫小性兒!婦人之仁兔子之膽!”胤祥啐了一口,“別看他整日挨著皇上,揣摩皇上的意思,生怕惹皇上丁點不歡喜,照我看,皇上最不高興的就是他這點子德性!”胤禛不安地坐直了身子,正要說話,卻聽屏風後有人悠悠地說道:“善哉斯言!所謂天下事,人間情,俯而就者易,仰而企則難。太子並不笨,卻參不透這三乘妙義,令人良可嘆息!”接著便聽柺杖橐橐,鄔思道閃身從容而出,在胤禛身邊立定,嘴角帶著冷峻的笑意,眼睛放著綠幽幽的光,說道:“我在後邊聽了多時。原以為十三爺俠肝義膽而已,此一見識,令人刮目相看。這真是四爺之福!”

胤禛目光霍地一跳,垂下眼瞼呷一口茶,一笑說道:“我正要駁他這不經之談呢!先生倒誇他!”鄔思道從容坐下,兩隻細長蒼白的手指交錯握著,略一點頭,說道:“十三爺的話無可駁詰。太子爺確是如此,他瑣碎窺探皇上意旨,從隻言片語中揣摩聖意,處處附就皇上,生怕出半點差錯,恰是他自己已覺地位不穩,只是不敢或不願承認而已。我曾說過他危若朝露,就是因為皇上要的乃是太子,不是要奴才!皇上自己雄才大略,怎麼會瞧得上這樣庸懦無能之人?這就叫仰而求之難,譬如踮起腳尖取東西,何如彎腰撿起來的容易?太子若能以天下為己任,不避怨嫌,左攜四爺十三爺,右領施世綸一干能吏,好生整頓,刷新吏治,萬歲怎麼還會對他左右前後地不放心?這就是俯而拾則易。但難中有易,易中有難,人生世上為物慾所障,如入具茨之山,七聖皆迷,想看得清爽,做得利落,談何容易!”說罷不禁啞然失笑。他侃侃而言,胤祥聽得入了神,眼見胤禛盤膝穩坐,搓著念珠嘿然不語,陡地湧上一個念頭:要是四哥當太子,那該……正想著,胤禛傾身問道:“依著先生,該怎麼辦?”

“不要遲疑。四爺身有挺筋十三條,支撐這局面,一定要把這些民脂民膏全叫他們吐出來!”鄔思道臉上泛著青白的光,“什麼叫獨夫!殘民以逞才叫獨夫!四爺十三爺夙夜勤勞王事,整治的就是民賊,談何獨夫?我也有句口號:這樣的千夫所指,千目所視,乃是聖賢靈光!”

胤祥聽得兩眼放光,鼓掌說道:“先生斯言洞穿七札!令人目中浮翳為之一開!”胤禛突兀問道:“若太子見怪呢?設或皇上真有寬免恩旨呢?”“像太子這樣的有何可畏?”鄔思道的聲音乾澀得像吞了一段木炭,“至於皇上,若有恩旨,怎麼會代武穆兩個將軍告假?只管竭澤而漁,一網打盡,萬歲要撫慰人心,或者略有責備,四爺,即便如此,種這麼一粒瓜子在皇上心裡,您就得大於失!”

“太子總要登基的呀!”胤禛的目光鬼火一樣閃爍不定,又黯淡下來,“這善後……何其難也!”

鄔思道沉思著,字斟句酌地說道:“你這樣做對他一點壞處也沒有,他怎麼會忌恨?他離了你二位寸步難行,又怎麼敢得罪你們?果真有那一天,他還要靠你們對付八爺呢!”

“就這麼幹了,這話真愈聽愈妙!”胤祥一拍大腿站了起來,“狗兒,坎兒,走,跟我回戶部去!”

胤礽滿腹心思離開雍王府,去胤祉府裡撿看了一陣子書,怏怏回到宮中時,王掞等人早已退值。一個人兀坐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聽著外頭秋風穿簷的呼號嗚咽聲音,越想越覺萬緒紛來無以自解,因叫宮女泡了釅釅的普洱茶,斜倚在春凳上只是出神。一時何柱兒抱著一沓文案進來,忙站住腳道:“太子爺,您回來了?”

“嗯。”

“奴才剛從上書房回來。”

“嗯。”

“丸劑散劑?”

“丸劑。”

何柱兒一頭說,向金漆大櫃中取出一個小包兒捧給胤礽。胤礽打開看時,是一色豌豆大的粒子,蜜蠟煉製,嗅一嗅,異香撲鼻,便揣進懷裡。這是他從胤祉書房《永樂大典》裡抄來的古方,滋陰壯陽祛老還少的寶貝,據說是黃帝御女服用的丹方。但這種東西,一旦叫皇上發現,就是件了不得的事。就是王掞知道,也不知生出多少麻煩。防著太監們做手腳,他一向都隨身攜帶。一邊揣藥,一邊問道:“上書房散了麼?這些摺子他們擬過節略沒有?”

“奴才回來時還沒散。”何柱兒笑道,“他們忙著給魏東亭擬諡號,還有皇上批下來魏東亭的遺折,請太子爺過目。”

胤礽身子一顫,騰地坐直了身子,取過上邊那份文卷展讀。果見節略上第一條便赫然寫著:二等公爵、粵閩滇浙四省海關總督魏東亭於八月十四日亥時薨。附遺折——急急翻了幾下,果然有魏東亭的親筆遺折。細看時,前面說的病情,又是怎樣承蒙厚恩,皇上不遠千里屢賜良藥、欽定處方,優渥之情、眷念之恩罔極難報。看著看著,幾行字跡闖入目中:

……奴才以待罪之身,拊心俯仰,此軀行作掩陵之土,而逋欠國債十未歸一。如此辜恩,正不知地獄何門而入!夜臺徘徊,昏目望闕,淚血已乾,心痛無聲。惟願生生世世相從皇上於左右,或可報恩遇於萬一。結草銜環之心,惟主上諒之……

這幾行字上因康熙掐了指甲印,看去十分醒目,旁邊斑斑點點,不知是康熙還是魏東亭的淚漬,紙角上加著硃批:“著即由魏東亭之子魏天祐襲一等伯爵,仍領海關事,逐年賠補虧空銀兩。”還有一方小印,鈐著康熙的別號“體元主人”。

胤礽喘了一口粗氣,心下略覺安生,覺得似乎已經明白了康熙的“聖意”,回到寢宮也不召妃子,和衣倒下,目光炯炯地望著殿頂的藻井,只是睡不沉。一時夢見從未見過面的母親赫舍里氏,淡淡看他一眼又飄然而去,一時又見明珠、索額圖進來,請了安又突然不見;一時是胤禛閃爍的目光,又見胤祥笑嘻嘻地扮鬼臉兒;陡地又想到,如若當日索額圖真的調兵擁立自己為帝,如今又是什麼光景?……胡思亂想噩夢顛倒,直到四更天胤礽方矇矓睡去。

不料這一睡卻睡過了頭。直到辰初時牌胤礽方乍然而醒,埋怨著何柱兒沒有叫起,忙忙用青鹽擦了牙,胡亂用了兩塊點心,連轎也不用,便匆匆趕往養心殿。

看來夜裡是下了一場透雨,天上兀自霰霧般飄灑著、淅淅瀝瀝地零落著,紫禁城漫地而鋪的臨清磚上一汪汪淺淺的積水上起著連陰泡兒。胤礽穿著油衣,腳下蹬一雙保定木屐,後頭幾十個蘇拉太監緊緊跟從,踅過永巷口,便見養心殿侍衛德楞泰和太監邢年過來,胤礽忙問道:“皇上這會子在養心殿麼?”

“不在。”邢年賠笑請了安,答道:“今兒一大早,皇上起來就叫穆軍門武軍門遞牌子進來,同著張廷玉、馬齊、佟國維三位中堂一道,換了便衣出去了。臨走時說太子要來請安,告訴一聲就是。爺請自便吧!”胤礽不禁怔住了。想想回頭就走,不防一腳跐在青苔上,踉蹌一步竟歪倒在水窪裡,弄得淋淋漓漓渾身都是泥水。德楞泰一步搶上,急忙扶起胤礽,關切地問道:“太子,你,沒有摔疼?臉色不好,身子有病?”他是蒙古人,漢話說得不好,聽得周圍的人想笑又不敢。

胤礽的臉色又青又黃,十分難看,勉強笑道:“不要緊。我要去戶部,不回毓慶宮了,叫他們備轎——邢年,就在養心殿給我找身乾衣服。”說著脫掉外頭的袍子遞給邢年,“烘乾了送回養心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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