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45期,原文標題《與互聯網一代:愛的教育》,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小莊的微信名其實就是簡單的“Monica”,《老友記》迷中,起劇中人的名字倒並不常見,可一旦起了,唯其說明她跟角色有強烈認同。有一集講莫妮卡和菲比的共同朋友回紐約,跟她倆約見面,但她們決定要故意忽視這個討厭的女人,比方說,永遠不接她電話。莫妮卡這才發現,原來菲比從前也試圖排擠過她,因為她那種控制狂性格。莫妮卡知道後當然非常生氣,菲比是這麼獲得諒解的,她說:“在所有我排擠的朋友裡,爬著都要回來跟我做回朋友且成功贏回我的,只有你一個。”小莊說自己完全就是這種性格的人。
講述/小莊
記者/駁靜
因為暗戀了一個師兄
高中時期我有一個師兄,比我大好幾屆,我讀高二那年,他就上大學去了。跟他聯繫只能發發短信。有一次他跟我推薦《老友記》,說你一定要看看。
前幾集真不怎麼好看,審美有年代氣息。如果不是喜歡他,為了跟他有更多共同語言,我肯定就放棄了,就沒有後來的狂熱的喜歡。第一遍,我就堅持著看,想要把劇情刷完。那是七八年前,我當時還在用一個MP4,在“人人影視”上把《老友記》下載下來,放進MP4。它內存很小,我得放幾集,看幾集,刪幾集……就這麼反反覆覆,又不亦樂乎。
我住校,晚上熄燈了,大家都拿著一個小檯燈在被窩裡讀書,只有我還在看小小的MP4。看完了第二天就跟我師兄發短信,跟他說我今天看了哪一集,哪一段好好笑哦。他放假回家,我會藉口跟他借書,見他一下,也不是真的約會,連喝個東西都沒有,就是匆匆見一下,說借書就真拿個書,然後走掉。我想他應該知道這個師妹喜歡他吧,但我也一直沒表白,他也一直沒戳破,我們倆就這樣有限地交流著。我到現在還是挺感謝他的,沒有拒我千里之外,讓我擁有一段很開心的暗戀。
我記得很清楚,我師兄一早就跟我說過,非常愛《老友記》的人,絕不看最後一集。我當時很好奇為什麼要這麼說,等我看完最後一集,整個人非常空虛,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麼好,是再刷一次,還是去找別的劇來看。但是《老友記》之後,內心是會拒絕其他同類的,我一直到兩年後才看我人生的第二部情景喜劇《老爸老媽浪漫史》。
整個高三我都在看《老友記》,高考成績有沒有被影響還真不好說,但起碼我英語聽力成績變得特別好,高考成績只扣了1分。我考到廣州一所大學,讀對外漢語。我加了一個《老友記》的粉絲群,群裡一個男生後來變成我對象。他比我大8歲,人在北京。我跟他第一次去Central Perk北京店的時候,店長看到我們倆一起出現就驚喜到了。她給我們上了兩杯咖啡,說,“我不收你們的錢,這單我買了”。還給我們一張名片,上面特地寫了“you'are my lobster”,就覺得好妙。又想到,未來我不跟懂《老友記》的人交往了,就沒有人聽得懂這個梗了,又覺得有點悵惘。(you'are my lobster,你是我的龍蝦,這是菲比有一次針對羅斯和瑞秋發明的“龍蝦理論”,說龍蝦老了之後會在池子裡面手牽手——記者注)
創建了自己的集體
我這個男朋友是鼓勵型人格,《老友記》粉絲屬性的微博和微信公號都受他鼓勵。那還是2014年左右,公號的粉絲真的不請自來,漲得特別快,沒開幾個月就邀請我開通原創作者打賞,那時還比較少見。下午沒課的時候我就窩在宿舍寫一個推送,幾天的伙食費就解決了。後來我畢業開始上班,沒時間弄了,這個號逐漸被我廢棄。現在想想,我腸子都悔青了!我根本沒意識到我就是跟著互聯網一起長大的,像微信公號和微博,我覺得它們都是很自然的生活的一部分,我喜歡去跟這些東西發生結合。
我還主動地去打造社群,但那時候只是憑著熱情,想跟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後來建了一個微信群,定了人數上限是77個。定“77”這個數字,也還是跟莫妮卡有關。《老友記》迷一聽就知道,77是“性愛體勢教學”那集,橙色沙發上,女生們教男生,女生的7個敏感部位在哪裡。莫妮卡畫了小人兒圖,用數字標記,然後在現場用數字演繹了一場“性愛大戲”。年紀小一點的觀眾,誰沒對這張圖發生過興趣呢。
後來這77個人逐漸減少到了45個,年紀最小的是1997年的,最大的大概40歲。我們這個群兩三年來一直都挺熱鬧。每天早上還有人說“早”,只要有一個人說,下面就有十幾個人跟著說,早上7點多能一直持續到10點。然後10點多大家都在辦公室的時候,就會有人說,現在不早了,然後就開始聊天摸魚,是不是挺快樂的?
兩週年的時候,我決定給大家送個禮物。有一集鏡頭掃到喬伊和錢德勒家,門上掛了一塊白板,上面寫著“I love you”。我就自己畫了一個一樣的,把它做成鑰匙扣,寄給大家,所以群裡每人都有一個。超自豪的!
團圓的節日,我很少回家,我在外面6年,有三個中秋是跟《老友記》迷們一起過的,而且是三批不同的人。
第一次,主持的是一對夫妻,在深圳有房,也有多餘的房間,他們就說,大家過來過中秋,晚上就都睡在這裡。我當時還在畢業實習,最小,就有一種被七大姑八大姨包圍的感覺,久違的熱鬧。其實大家互相之間都是陌生人,無非就在一個群裡,誰和誰都沒見過。有人說“喜歡《老友記》的人,人品都不會太差”,大概就是想說,陌生人會毫無防備地歡迎你到家裡做客,還留你過夜,你也毫無芥蒂地去,這在大城市裡是多麼少見。還有一年冬至在廣州,群裡一對夫妻聽說我一個人,就邀請我去他們家吃湯圓。他們家有一隻貓,我一到,他們就跟貓說,這是小姨。太溫暖了。
有時候大家聚會,也是一時興起。《老友記》裡有一集講菲比的奶奶有一個絕密餅乾配方,莫妮卡就很想要這張配方,千求萬求,菲比就把這張配方找了出來給她。我們就做了一次烤餅乾主題的派對。我通過《老友記》認識後來成為朋友的人,幾乎都跟我一樣,都是一個人在外面,沒辦法回家過節,離家人很遠,會渴望一份熱鬧。分散在城市裡的孤獨的人聚起來,大家就有了一個集體。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原本沒有集體,但是自己徒手創造了一個,它的基底就是《老友記》。
非要算的話,我30%的朋友是因為《老友記》認識的。我是一個極喜歡social的人,跟別人發生碰撞,無論這段關係是好還是壞,都比你自己一個人,沒有跟別人發生任何關係要健康。
互聯網一代的陪伴
今年生日那幾天我到上海出差,順便請了年假,因為想要去迪士尼。按理來講,我在廣州這麼久,在上海應該沒什麼朋友,但我在群裡說我要來上海,晚上過生日你們要來嗎?結果來了7個人。
我租了一間民宿,其他人說他們要先到一下,我就把門的密碼給他們了。等我開門,迎接我的是一個“big surprise”,就像劇中時常會發生的那樣。房間都精心佈置好了,燈帶,氣球,還有“Happy Birthday”字母。生日蛋糕上寫了7個7——還是莫妮卡的梗。大家一起吃飯、拍照,然後出去喝酒。那天晚上喝得很盡興,可是長夜後半,我還是想哭,不是因為生日又老了一歲,而是因為那天晚上我男朋友Mika也在,一個法國人,我當時已經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馬上,他就要回法國去,永久地離開中國。在一起兩年裡,我經常在群裡跟大家彙報進展,又吵架了,又和好了,又……認識一個帥哥了,大家總是開玩笑說,這男的也比不上Mika。這次他們終於見到他,卻是最後一面。大家就過來跟我說,哎,你男朋友挺好的。我心想,不要來惹我哭好不好。
過了一個很妙的本命年生日,身邊都是網友和一個永遠見不到了的男朋友,可我還是感到濃濃的愛。
我經常一個人出差,到不同的城市,如果我需要,就可以在群裡獲得陪伴。這種虛擬世界裡的關係與依賴,其實離現實世界一點都不遠。有一次我到北京出差,有一個朋友就說要陪我。我想吃煎餅果子,她硬要帶我去吃榜單上排名第一那家。買完後,那個市場裡沒有地方坐,我們就坐在臺階上,一邊吃煎餅果子,一邊看著冬日裡的路人。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有這麼多能量可以給我,但我知道,我肯定是那個愛的受益者。
雖然現在有一些人會批評《老友記》,說它全是白人男女,也說它對女性有一些不正確的觀點。他們越是這麼講,我越會覺得,《老友記》如此單純而不受政治正確影響的電視劇不可複製。它對我們中國觀眾來說還有特別重要的觀念教育。我們好多人都是在比較小的時候看到這部劇,看得多了又會把他們當朋友,特別自然地,我們就接受了羅斯的前妻作為女同性戀這件事,而且卡蘿兒和蘇珊後來還結婚了!那可是上世紀90年代的美國!我們也會愛錢德勒的變性人父親。特別是,莫妮卡拽著錢德勒,非去他父親工作的變性人酒吧見他,要把結婚的消息告訴他,那一段其實非常動人,我只是複述這段都有點想哭,那種父子關係的糾結與和解,甚至都與變性或者別的什麼無關,那是人間的愛的教育。
我們互聯網一代,沒有來自家長的或學校的正當途徑的性教育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對性少數群體的觀念也不會像上一輩那樣大驚小怪。我有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向我出櫃的時候我超級替他開心。學校有遮遮掩掩的性教育,父母也有對我講一點,《老友記》的性啟蒙作用卻非常直接,它讓我瞭解到性不是什麼羞恥的事,特別是當喬伊發現了瑞秋的“小黃書”,瑞秋大喊“woman has needs”的時候。我們這個群也時常會談到性方面的內容,有幾個人生活在內陸地區,想跟朋友聊一聊“性”方面的困惑或新知,分享經歷,身邊卻沒有可以一起討論的人,最終還是把表達欲傾洩在群裡。《老友記》對我來說是這樣一個存在,它輔助我成長、帶我認識這個奇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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