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寫生三昧—水墨人物課間記

「觀點」寫生三昧—水墨人物課間記

過去在學校,大家說到最過癮的課,必定首推水墨人物。心裡癢癢地盼到課時,便會摩拳擦掌,決意大幹一番。如今,其癮依然濃濃,每逢有了水墨人物課,則必定從頭到尾跟堂畫,只嫌課時走得快。過後,自己究之癮由,估計大約有三:其一,水墨人物揮毫弄墨,瀟灑大派,不斤斤於眉目,真有個畫畫的樣兒;其二,一筆既出,成敗昭然,立竿見影,險中有樂,有刺激,顯功夫;其三,一日數稿,速戰速決,不磨不疲,可以不斷換新鮮樣兒。
  然而,這幾年幾經過癮,又深深感到:要想自在地享受此三樂,實在不是易事。且不說樂未及而苦先嚐,更有甚者,乃是糊里糊塗地吃苦,苦而不知其何以苦。如此苦上加苦,原來心想的三“樂”,一下子就變成三“苦”了。
  苦之一:形。
  記得自己第一次執管展紙,拉開架式對著模特的時候,忽然覺得心裡一片茫然,原先算計好的“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等等古訓,統統溜之乎也。無奈,只得抖著膽子下筆,幾個回合下來,最終一敗塗地。這一記下馬威,吃得我好一陣怯場,堅持挺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有了個小教訓:畫出手,形為先。畫既有形,形要有“畫”,造型重在“造”字,至於怎麼去造,就挺苦的,而且其苦味至今尤在。


  畫人物的,造型一關,必然要過。過去畫了不少速寫素描,算得上下工夫,起碼的“像”是做得到的。然而改用毛筆宣紙,依舊同一個模特,卻叫人心裡手裡負擔重重。想要按著自己的性子在形上做點文章,不是紙不聽話,就是筆不服管。照著模特用心求個“像”—畫多刻板,沒看頭,“像”了也白“像”;撇開模特成心求不“像”—章亂不成譜,一發難收拾,既不“像”樣,也沒了“畫”。不“像”並不難,苦在除了“不像”更無其他貨色。若要依法去求那“似與不似之間”更苦:“不似”得少了,夠不上那個“之間”,仍在模特的治下,於心不甘;“不似”得多了,超越了“之間”的尺度,幾與模特無關,於心不忍。
  水墨人物寫生,既然是對著模特去作畫,畫裡的“形”少不了由模特作起,至於作到哪種程度,大約只能各人隨意。只是,如同“隨意”需要有本錢一樣,“形”也一定是要夠得上成畫的質量,否則,算不上“形”。模特既是“形”,模特又不等於“形”,眼裡的形,心裡的形,手上的形,畫中的形,要想理出個頭緒,做得了主張,談何容易!
寫生這條路,模特是一關。

「觀點」寫生三昧—水墨人物課間記


  苦之二:筆。
  畫畫的人都曉得,造型絕離不開用筆,造型的同時一定是造筆,手中慢了任何一方,就不成畫。
  傳統水墨,除了獨有的工具材料之外,還積累著獨有的門道與講究。如用筆,講求書法似的“寫”,“氣韻生動”實為書韻生動,“骨法用筆”實為書法用筆,後來乾脆連畫畫都稱之為“寫”了。輪到水墨人物也不例外,即以書寫性的筆畫,去作書寫性的形象。只是,在“寫”的關照下,人物那斤斤到位的原型總顯得彆扭難處,不易伺候。比之山水,缺少了為“寫”多留餘地的寬鬆;比之花鳥,缺少了與“寫”一見如故的隨和。這樣一來,難免結下疙瘩。例一,模特身上既有的“筆象”,大多不宜直接入“寫”,必須眼裡看著,心裡編著,手上撰著,稍不小心,很容易栽在某個關節下,筆走氣,形串味,落個牛頭馬尾,連接不到位。例二,若是索性不顧模特努力去“寫”,形爭著要“寫”,筆爭著要“寫”,“寫”來“寫”去,形略筆簡。形與筆在“寫”上面拼昏了頭腦,結果是一步步地做減法,最後,便一起“清貧”了。例三,覺得模特不易“近取”,心生一計,上“南山”殺個“回馬槍”——把形先拆亂了,用“寫”去重新組裝。可是,形與筆,紙與墨各行其是,不聽將令:形要走旱路,筆要行水路,紙在雲上飄,墨在風裡搖,“兵”散各路,漫不成“軍”;即便是偶然巧遇“南山”下,也實在是一時碰來的運氣,且“軍”心未定,匆匆“殺”回來的“馬槍”,豈能有力氣?


  一味地守著“清貧”靠碰運氣過日子,實在不好受。於是,要尋法子改變——使形和筆一道兒豐盛起來,趕走簡略粗糙和碰運氣思想。要做到這一點,迎面而來的,首先便是藏在形與筆骨子裡的“寫”如何解決的問題:若將“寫”從形和筆中照例趕走,水墨精神必頓失元氣,殺雞取卵,實在不是本意;若既要保持精神,又要改頭換面,既要“寫”,也要“畫”,則必然要從自身下手,從心到眼,從眼到手,從手到形,從形到筆都要做大手術,而且是好是歹尚為未知數。要這般地剖革自己,苦也!

「觀點」寫生三昧—水墨人物課間記


  苦之三: 色。
  寫生中,我極少用色,並非不喜愛顏色,苦於用不合適。水墨中的墨,算得上主色了,與紙素天然聯手,骨肉韻格,自成氣候,“墨分五色”,所謂“黑白世界”。但墨與真正的諸類彩色似乎每有過節兒,難以相得益彰——色用少時,若不能點到精神,扣著墨勢,只會與墨不投緣,或跳而不服畫面,或匿而未盡其職;色用多時,若不顧調子,一味堆厚,只會溢亂無章,既誤了色本,又犯了墨性,沒有好處。
  如今,在墨霸主的恩賜下,顏色已然分得了幾塊不甚寬敞的用武之地:其一,墨線畫框框,顏色填空白。其二,墨作底,顏色蓋。其三,顏色鋪墊,再上墨。其四,沒骨用色自呈形。但顏色還受紙素的影響,寫生中的模特可能提供極豐富入畫的色彩。然而,即使以上各招都用盡,也往往不能如願。究其根由,除了自己本事不濟,大概就得怪舉足輕重的紙素了。試看淨皮生宣:全白,吃水,見筆,多畫易破,落筆無法更改,用色疏淡則透,用色重複則僵……花樣本來不多的國畫顏色,就是被限制在這樣一個不夠自由的小範圍內。比起墨來,真可謂生不逢時,其呈相的可塑性,自然顯得有限了。


  以上所述三苦,其實相關相聯,由來已久。水墨畫中,傳統的工具材料與傳統的門道講究構成了這麼一種優雅而苛刻、精彩而詭秘的有限搭配式,將這副金光閃閃的“緊箍兒”安在人物頭上作法,其味可知。然而,還是那句話,人的修行不到、本事不濟乃是大苦,千苦萬苦皆由此而來。再者,是畫,就少不了各自的工具材料和門道講究,即使要改天換地,也是如此。總之,“緊箍兒”戴在自家頭上,想要鬆開它,必須自己破得個“松箍咒”,惟此一條路。
只是,說來易,做就難。
  (來源於《二十一世紀主流畫派 周京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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