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甘寧西進計劃看東吳集團定位:目標越來越低,喪失進取天下動力

在曹劉孫三家中,東吳一直被認為是存在感最稀薄的一家,孫權執掌江東後,在牌面上並不差,有哥哥孫策打下的良好基礎,但發展速度一直不快,甚至有被後來居上的劉備蓋過風頭的趨勢。其實東吳並不缺少頂級的大將,如猛將甘寧是被譽為可比曹魏張遼的人物。

甘寧曾向孫權提出“據有荊襄,西進益州”的計劃,被人熟知,頗有戰略眼光。這條策略和最初周瑜的“二分天下”的設想有些相似,是南方為一統天下而做出的大膽嘗試。


從甘寧西進計劃看東吳集團定位:目標越來越低,喪失進取天下動力

甘寧,字興霸,南陽人,客居益州,東吳名將


在東吳的發展史上,周瑜、魯肅、呂蒙都曾對集團的目標做出過調整,總體來說,周瑜和魯肅的戰略和政治目標都遠大而且清晰,他們的棋盤裡,藏的是整個天下,而呂蒙則比較追求短期利益。而後來,孫權集團自身的定位一再降低,已經不如早年間那麼宏大了。本文從早期甘寧的計劃談起,對東吳的目標調整做一分析。

 

早期破江夏:戰略構想初具雛形


甘寧本是南陽人,客居益州巴郡。青年時,組織過不良少年團體,還非常的招搖,背上都插著顏色鮮豔的羽毛,掛著鈴鐺,遊弋於江面,打劫來往船隻。忽然有一天,浪子回頭開始讀書,當了蜀郡的一個上計掾,負責向朝廷申報地方一年的治狀。沒多久,甘寧厭煩了,跳槽到了荊州劉表帳下。

甘寧自帶的匪氣,在當時士、庶分化嚴重的年代無疑很難被看重,他“觀表事勢,終必無成,恐一朝土崩,並受其禍,欲入東吳。”而這幾次的跳槽經歷,讓甘寧後來有了一項被孫權在意的優勢:可以帶來情報。

甘寧投奔孫權後,首先分析了形勢,“漢祚日微,曹操終為篡盜”:其次是客觀條件的成熟,”寧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也“,並且老上司黃祖”昏耄已甚,財谷並乏,左右貪縱,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修,怠於耕農,軍無法伍“,然後提出措施,“一破祖軍,鼓行而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矣”。

甘寧的建議,明確地支持了周瑜原有的沿長江西進,取益州、漢中的大致戰略構想。在盧弼作的《三國志集解》中有這樣的批註:“此即公瑾關蜀之策,宜其識拔推薦也。”明確指出了兩者的聯繫。對孫權來說,能從敵營降將口中瞭解到敵人離心離德、有從內部瓦解跡象的情報,在情報就是生命的古代是一個契機。

孫權在這場為父報仇的戰役中,在沔口大破黃祖水軍,控制了荊州與下游揚州的銜接要點江夏,殺其將,屠其城,虜其男女數萬口。但由於此時,孫權認為此時江東尚無足夠的力量兼顧兩面,並沒有在江夏駐軍,導致這裡後來成為劉備的一個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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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在荊州位置,周瑜設想進益州路線


如果說這時考慮到曹操覬覦荊州,江夏是塊燙手的山芋,那麼赤壁之戰後,周瑜、甘寧等人打通了江陵一線,這時候又迎來了西進巴蜀的一個契機。遺憾的是,在這以後由於周瑜去世、借南郡給劉備的一系列變故,孫權集團的計劃完全擱淺了。

江陵、夷陵之戰:西定巴蜀有望付諸行動


赤壁之戰後,周瑜趁勝而進,意圖攻佔南郡重鎮江陵,久攻不下之時,甘寧提出了一個設想,先取上游夷陵,這裡也是日後進軍益州的重要地帶。周瑜起初並不贊同,因為力量太分散,但最終同意甘寧帶本部幾百人去試試。

甘寧進入了夷陵城中,隨即遭到了曹仁五六千人圍攻。史載:”寧受攻累日,敵設高樓,雨射城中,士眾皆懼,惟寧談笑自若“,周瑜聽從呂蒙建議,率諸將救援甘寧,客觀上也分散了曹仁的兵力,其後幾戰,誘使曹仁中伏,終於進佔江陵、夷陵。

在這一系列的行動中,東吳處在一個事業的上升階段。我們做一簡單梳理。在早期的發展中,張紘、張昭等人對孫吳事業的定位是一個類似於齊桓公、晉文公的角色,斷絕於袁術的聯繫,爭取淮泗、徐州流亡人士的支持,匡扶漢室。


從甘寧西進計劃看東吳集團定位:目標越來越低,喪失進取天下動力

張紘,廣陵人,早期外來人士對孫吳集團定位起過重要作用的人物之一


但在後來,周瑜並不覺得漢室值得扶持,在他看來,江東雖然尚未有統一天下的先例,但自戰國時楚國“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以來,這塊寶地蘊藏天子之氣的說法就不絕如縷,有望成就新的帝業。

而政治目標的實施,須得有配套的戰略目標,為此,周瑜向孫權提出了西進巴蜀、漢中的方略,靜觀北方之變,甚至想到了以後和馬超結盟的設想。只不過,這個計劃要遮蔽劉備的發展前途,僅憑著對長江狹長一線的控制,計劃非常宏大,但處境也有些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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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之戰後周瑜設想,越過劉備而據有益州


可惜的是,正當周瑜準備實施計劃時,病逝在了巴丘。東吳失去了一個在集卓越軍事眼光和才幹於一身,能在行動上推動帝業的得力人物。由於,東吳的兩任都督周瑜和魯肅都不長壽,集團的政治目標和規劃再也不如之前那麼長遠和清晰,眼界逐漸降低,定位也從先前超出江東、問鼎中原,逐漸回到了穩固東南一隅。

轉變階段:戰略與政治上的雙重保守


這段時期孫劉聯盟有分歧,也有合作。為大局計,孫權方面應當在淮南以至徐州方向上帶給曹軍壓力,古語云:“守江必守淮”,無論如何掌控淮泗流域,威脅徐州腹地,有了江北的縱深,江東才會有更穩固的屏障,這是孫權始終要面對的問題。但是孫權在一生的傷心之地合肥屢屢碰壁,寸步難進。在孫權帳下精銳盡出,依然被張遼壓制的情況,只有甘寧為東吳群英挽回了一絲榮耀,奪取了皖城。


從甘寧西進計劃看東吳集團定位:目標越來越低,喪失進取天下動力

孫權合肥之戰地圖


甘寧雖然勇烈過人,但對戰場局勢往往有自己的見解,可惜只被當作敢死隊使用,再沒有提出戰略的機會。在其後的幾年中,甘寧好像完全消失,如果不是《呂蒙傳》中記載荊州之役後甘寧去世,部隊併入呂蒙軍,我們甚至不確定其人的卒年。

呂蒙讀書不多,少年時期智略甚至還不如甘寧,是孫權一手培養和提拔起來的都督。而甘寧只被當做一介“鬥將”,並不能進入東吳內部決策層。

這時的孫權,無論在情感還是政治上都更傾向於呂蒙,超過了之前的周瑜,當然也包括其下屬甘寧。呂蒙務實和穩妥的作風更對孫權的胃口。他任上游統帥後,說服孫權改變了聯絡淮泗、向徐州方向發展的態勢,策略逐漸調整為保據江東、消除上游荊州威脅。

呂蒙和孫權達成了共識,但他的政治目標比起周瑜和魯肅都相去甚遠,為了達到目的,孫權可以付出非常高昂的政治代價。日後孫權“討關羽以自效”,他要派人去洛陽朝貢求和,以緩解淮南方向的軍事壓力,為襲荊州解除顧慮。而夷陵之戰前夕,221年八月,孫權又得非常正式地向曹丕稱藩。《魏書》記載:“自魏文帝踐祚,權使命稱藩,及遣于禁等還。”孫權還得在給曹丕的表中反覆解釋,自己在208年赤壁之戰時,罵曹氏漢賊是一時糊塗:

“中間寡慮,庶事不明,畏威忘德,以取重戾”,幸虧“先王(曹操)恩仁,不忍遐棄,既釋其宿罪,且開明信”。

向曹稱藩,成為孫權尷尬的一塊心病。《曹仁傳》提到,220年前後,曹操死後,孫權曾經派了將領陳邵短暫地進攻襄陽。孫權寄希望於曹氏新遭大喪,內部不穩,搞點小動作,試圖賴掉自己曾經許下的承諾。此時的孫、曹關係處於一個非常微妙的狀態。


從甘寧西進計劃看東吳集團定位:目標越來越低,喪失進取天下動力

南京梅花山孫權塑像


此外,他曾多次地向群臣解釋過自己附曹的原因。如《江表傳》載:

權群臣議,以為宜稱上將軍九州伯,不應受魏封。權曰:”九州伯,於古未聞也。昔沛公亦受項羽拜為漢王,此蓋時宜耳,復何損邪?“

孫權以劉邦受項羽所封漢王的事,為自己辯護。 孫權的解釋反映了很多下屬的不認同。東吳的文臣武將中,有很多人都迫切地表達過使主上榮耀,升高其權力位階的願望。如太史慈、魯肅、徐盛、甘寧等。但是由於政治地位一直落後,屢屢落後於本來一手爛牌的劉備,孫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只是吳侯。現在還要舉國稱藩才能換來一點政治名分,難怪東吳將領徐盛會在曹魏使臣面前涕泣橫流:“盛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並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與貞盟,不亦辱乎!”這也只能是美好的志向了。

孫權甚至派張溫出使蜀漢時,又叮囑他向諸葛亮解釋下自己附曹的原因。結果張溫覺得並不需要解釋,盛讚蜀漢君臣,尊其漢帝帝號。張溫出使回來後不久,被孫權莫名其妙地罷黜。

這樣欲蓋彌彰的做法表現了孫權內心的矛盾心態。試想孫權稱帝時,是以“天意已去於漢”為前提,如果漢的氣數尚在,那置自己的帝位,置自己親曹的舉動於何地?他不敢承認漢帝,因為掛著魏爵的頭銜,若認了漢帝,就又變成了蜀漢的藩臣。政治上面臨兩難,軍事上曹魏在淮泗流域的重兵始終像一柄懸著的利劍,孫權這個皇帝當得並不輕鬆。

孫權苦心經營了多年,他難以面對親曹又親漢,降曹再背曹的尷尬局面。從他以降曹為代價換取荊州後,孫吳的政治版圖已經定型。他在中原不會再有號召力,也沒有立場再罵曹氏為“漢賊”,如曹丕所指責的,孫權”狸埋狸掘,古人所恥“,在政治上的反覆無常使其事業的極限永遠停留在了保據江東。

子恆結語


縱觀東吳集團在孫權最初領導的這二三十年的歷史,幾經重大策略調整,但由於過於注重眼前利益,使得孫權撈到的政治利益總是落後於劉備,發展也非常緩慢,在曹劉孫三家中最後稱帝。即使如此,在地理位置和正統的合法性上也遠不如其他兩家,以至於迫切需要蜀漢和遼東等勢力來承認其帝位。

孫權其實並沒有完全失去進取天下的決心,也曾有機會染指天下,但礙於眼光有限,再加上幾位重要的參與決策者的過早逝去,使得東吳事業的最高目標漸漸模糊,政治定位也一再降低。所幸魏文帝曹丕即位後,並沒有其父那樣的智略,放了孫權一馬,還賜予了他吳王頭銜,使得孫權能夠偏安一隅,也嚐到了稱帝的滋味。

1、《三國志·吳主傳·裴注引江表傳》

2、《吳主傳》注引《魏略》

3、《資治通鑑》卷六十八,漢紀六十,獻帝建安二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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