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依依是我這間小館的常客，總是在夜深了之後過來，斜臥在沙發上後，我便知道她要點什麼：兩大杯啤酒、一份起司蛋糕、一盤香辣花甲和一份炒河粉。
這間小館開了一年，每個月菜譜都不一樣，但唯獨莫依依，永遠只要這幾樣，看似毫無關聯的幾道菜，甚至起司蛋糕我還要幫她叫外賣。
終於在一個下雨的傍晚，莫依依窩在靠窗的沙發裡，看著窗外穿著校服的幾個學生嬉笑打鬧，多要了兩杯啤酒。
店裡也沒有生意，我便陪著莫依依坐著，一起聽雨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於是終於知道，莫依依每週都相親一次，每次相完親都會來這裡喝酒。
“這麼多次，沒有成功嗎？”
“沒有，相親只是為了完成我媽的命令，於我，沒有任何意義。”
我才知道，莫依依曾經有過一個男朋友，在上海時，從大二談到工作，從20歲到27歲。他是個工科男，擅長做各種小手工，用親手做的戒指俘獲了莫依依的心。
莫依依喜歡吃起司蛋糕，他便每週下課後從閔行區坐地鐵到靜安區去給她買。有一次下大雨，錯過了末班地鐵，他換乘了三趟公交車，趕在寢室樓關門前將蛋糕送到了莫依依手上。莫依依說，他整個人都被淋溼了，但是蛋糕卻被他緊緊包裹在懷裡。
畢業後，兩人住在一起，最幸福的時光就是每週五下班後，在小區門口的大排檔吃炒河粉喝點小酒。
他做的一手好菜，麻辣花甲尤為拿手。每次都會替莫依依把花甲肉細心地剝出來，再將湯汁澆在剛出鍋冒著熱氣的米飯上，最後把花甲肉滿滿地蓋在上面。莫依依愛極了這道菜，每次都能吃兩三碗。
在莫依依27歲生日這天，他們分手了。
他說：“我已經不愛你了，但是我答應過你，要陪你在你喜歡的餐廳過生日。現在答應你的事情我完成了，生日快樂，分手快樂。”
莫依依一臉懵地站在路邊，看著他開車走了。距離午夜十二點還有一個小時，莫依依在27歲生日這天，失戀了。
回到兩人租住的房子，莫依依才發現他的東西全部搬走了，只留下一張紙條：三個月以後房租才到期，好好愛自己。
莫依依覺得心裡堵得難受，下午他把自己支出去，當時還天真地以為他要準備驚喜，或許他要求婚了。原來他是怕自己在會妨礙他搬家。
莫依依就這樣窩在沙發上，對著窗外發呆。轟隆一聲雷，雨點打在了窗戶上。莫依依想起來了《老友記》裡瑞秋和羅斯分手後，就是這樣坐在窗邊，窗外下著雨。或許，他們也和瑞秋、羅斯一樣，只是暫時分手，終歸會在一起的。
現在莫依依29歲了，她兩年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了。
我聽著莫依依的故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還是莫依依先開口：“你們店裡有蠟燭嗎？今天我生日。”
我們店裡沒有蠟燭，但我依然笑著跟她講：“你稍等。”
從後門出來後，我撐著雨傘一路狂奔到鄰街的蛋糕店，買了個生日蛋糕。
當我提著生日蛋糕回來的時候，莫依依已經走了。桌上有她留下的錢和紙條：“謝謝你，不好意思辜負了你的好意。”
我收起紙條和錢，關了店門，打開蛋糕點了蠟燭：“祝你生日快樂。”
2
從那天以後，莫依依再沒有來到過我店裡，想來也是遺憾，一個故事換走了一個忠實顧客。
我依然是每天守著店，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二點。食客形形色色，卻再也沒有莫依依那樣憂傷，看著就有故事的人了。
冬日的一天，我起了個大早，準備去菜市場進點菜，近幾日大雪，菜價直線上升，不趕快買點，只怕過後幾天菜色就不齊全了。
我才把車停在菜市場外面，便看到遠處一抹嫣紅的身影，在這大雪中十分顯眼。
我們坐在菜市場外面的一家早餐店，點了兩碗豆漿、一份小籠包、兩根油條。我問她：“你吃得慣北方的早餐嗎？”
她看了看我，“噗嗤”一聲笑了，“吃得慣啊，我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啊。只不過大學在上海讀，畢業後在上海工作了一段時間而已。”
我這才反應過來，她講故事的時候沒有提到現在回到了家鄉，我便先入為主地以為她是為了逃離上海才來了這裡。
“這段時間去哪裡了？怎麼也不來我店裡了？是不是嫌我做菜不好吃？”
莫依依正在認真地把油條往豆漿裡泡，聽到我這話笑道：“沒有的事，這半年把工作辭了，不做記者了，每天早晨來菜市場幫忙發貨。”
我甚是詫異，對於她的這個選擇難以理解。她也看出了我的驚訝，主動說道：“下午去你店裡再聊唄，我也有半年沒有吃過麻辣花甲了。”
雪天客人極少，我在莫依依到來之前，就把店裡收拾好，在半年前她做的那個靠窗的沙發座上，放了一束玫瑰花。
莫依依進店後看到一桌子菜愣了一下。
“今天我請客，讓你好好見識一下我的手藝。”
桌上除了莫依依常吃的炒河粉、麻辣花甲外，我還做了份白斬雞、排骨年糕和清炒空心菜。
“快坐吧，今天沒生意，我陪你好好喝一杯。”
莫依依把包放在一邊，我瞥了一眼。半年前那個雨夜的莫依依，穿的是鵝黃色襯衫，搭配一條半鏤空的黑色包臀裙，一雙黑色高跟鞋走得噔噔響，拿著精巧別緻的手提包。
任誰看都是在空調間裡的高級女白領。
但是剛剛被她隨手放在沙發上的是個雙肩帆布揹包，樣式極為普通，穿的還是早晨的那件嫣紅羽絨服。脫了羽絨服，裡面是一件淡褐色圓領針織衫，搭配一條黑色牛仔褲和黑色短靴，簡直判若兩人。
莫依依也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無所謂地笑道：“在菜市場裡要穿方便幹活的衣服。”
3
那個雨夜，莫依依回家和父母大吵一架，她能理解父母的催婚但接受不了，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反感沒有感情的婚姻還是心裡根本沒有放下那個陪了她七年的男人。她抱怨父母不能理解她，父母絮叨她不顧及他們的面子。
越說越激烈，莫依依一氣之下拖著行李箱走了，帶著衣服包包和化妝品，在酒店開了個房間，一個人喝了三瓶紅酒。醒來時已經下午三點了，錯過了上午極為重要的報社年中會。等莫依依一路奔到報社時，等來的是一紙辭退書。
莫依依感覺自己的人生悲催到了極點，她站在酒店的天台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想著要不跳下去算了，每天活得像行屍走肉一樣。即使知道了那麼多道理，明白愛情不是全部，即使花了兩年的時間療傷，到最後卻好像依然一無所有。
是保潔阿姨救了她。阿姨正要收拾天台的衛生，看到她一臉淚痕地站在那裡，忙上前去制止她。
“姑娘，你的人生把握在自己手裡，但是你可以讓其重新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只有懦夫才會選擇這條路。”
莫依依不是懦夫，但是她也厭倦了所有公司裡勾心鬥角烏煙瘴氣的工作環境。於是乾脆在菜市場做發貨員，每天和叔叔阿姨們打交道，倒也樂得自在。
這半年，父母來看過她，父親氣到手都抖，“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讓親戚朋友知道你在這裡賣菜，我的臉都丟盡了。”於是，莫依依終於擺脫了每週去相親的生活。
“要不要考慮來我這裡工作？輕鬆自在。”
莫依依已經把花甲吃得差不多了，“你這兒缺人麼？你不是一直一個人做嗎？”
“缺人的，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我把白斬雞往莫依依跟前推了推。
4
莫依依看著窗外的雨問我：“老闆，今兒怕是沒有客人了，這麼大的雨。”
“那就關門吧，我去把剩下的菜端出來，咱倆吃完下班，不然浪費了。”
莫依依已經在這裡工作半年了，沒人的時候還是喜歡在靠窗的位置發呆。
今天的莫依依，穿著一件白色印花體恤，淺藍的牛仔褲搭配一雙淡黃色帆布鞋。曾經飄逸的一頭長髮現在剪成了乾淨利落的齊耳短髮。
“生日快樂。”我端著蛋糕從廚房走出來，莫依依一臉不可置信，“老闆，你記得我生日？”
“一年前的今天，給你買蛋糕回來你跑了，白白浪費我一個蛋糕。今年可不許浪費了。”
莫依依嘻嘻笑著吹了蠟燭許願，“希望已經30歲的莫依依，可以過得自由自在。”
我打岔道：“不許個願望找個男朋友？”
莫依依淡淡地笑著：“沒有他那樣好的人了，但是可能會有他那樣狠心的人。”
5
莫依依每天都要吃麻辣花甲，於是我們的工作餐每餐都有花甲，不料這天被食客看到了想要嘗一嘗，品嚐後大讚好吃，並將之發在了微博上。一時間，我的這間小店客人爆滿，都想嘗一嘗麻辣花甲。
我和莫依依兩個人忙不過來，只好再招個人。
五個廚師，每人做了一道麻辣花甲，我讓莫依依品嚐，她覺得好吃，那肯定沒錯的。最終莫依依選了一位看起來最不像廚師的人。
在一眾身寬體胖穿著白色廚師服的廚師裡，他精瘦精神，穿著一件黑色背心，摘下廚師帽露出認真打理過的髮型。我這才注意到他腳下是一雙運動鞋。
莫依依問他：“你一直穿背心做菜嗎？”
他哈哈笑道：“做菜是興趣愛好，我連廚師證都沒有，這樣穿是因為等會兒還要去打球呢。”
他叫曲洋。
我問他：“你知道《笑傲江湖》裡也有角色叫曲洋嗎？”
他笑道：“當然知道，我爸就是金庸死忠粉，才給我起的這個名字。他希望我以後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不被功名利祿束縛。”
曲洋來了之後我輕鬆了很多，莫依依負責為前廳客人點菜上菜，曲洋做菜，我每日坐在前臺玩消消樂。
莫依依跑來跟我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有點像《破產姐妹》，一個不像廚子的廚子，一個不像服務員的服務員，還有一個不務正業的老闆。”我哼了哼，我比他高。
曲洋建議我每個月休息那麼幾天，搞搞團建。於是我們去爬山，才爬到一半就變天了，嘩啦啦的雨。我們三個在一個林中小屋躲雨，我看著渾身溼透的莫依依：“你是不是雨神啊，怎麼有你的地方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呢？”
莫依依笑道：“大概是我心裡太苦了，但是又不會哭出來，所以上天替我難過，就把我心裡的淚流出來了。”
莫依依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曲洋在一旁看她的眼神，有些心疼。
爬山回來後，曲洋不再騎單車上下班了，換成了一輛小摩托，每天順路帶莫依依上下班。我吐槽他們：“是不是偶像劇看多了，人家青春年少騎著這種摩托車俏皮可愛，你倆加起來六十多歲的人了，也騎這個。”
曲洋笑道：“我們倆心態加起來才四十歲過一點點，怎麼，三十歲的人不能玩浪漫嗎？”
莫依依聽到曲洋說“玩浪漫”，立馬低下了頭。
6
我問莫依依：“我和曲洋，誰做的麻辣花甲更好吃？”
莫依依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曲洋，即使我用獎金要挾，她也堅定地選曲洋。曲洋在一旁笑得跟朵仙人掌似的。
後來莫依依跟我說：“這種感覺很不好，但是曲洋做的真的和他一樣，那個味道吃到嘴裡太熟悉了。”
打烊後，曲洋抱著電飯鍋出來，“依依啊，你每天吃麻辣花甲吃不膩嘛？今天我給你換個吃法。”
曲洋盛了一碗米飯，把花甲裡的湯倒在米飯上，然後坐在一旁邊取花甲肉邊說：“你等會兒啊，我把這個肉剝出來，給你整個蓋飯。那味道，絕了。”
曲洋一邊剝，莫依依一邊背過身哭。
吃過曲洋的花甲，莫依依和曲洋在一起了。
我調侃她：“不是說不談戀愛了麼？”
莫依依低頭說著：“我沒有把曲洋當作他的替代品，相信我。熟悉的只是這股溫暖和關懷。”
曲洋找我喝酒，“我知道那個人的故事，不過沒關係我不在意，他不珍惜的人我來珍惜。那天爬山時她說她不會哭出來，我心裡一下就被戳到了。以後我不會讓她哭的，但不是自己憋著不哭的那種。”
曲洋和莫依依每週都要出去約會，曲洋用他的小摩托帶著莫依依吃遍了城裡的路邊攤。
7
莫依依和曲洋要結婚了，沒有喜宴，兩個人只是去領了證，在店裡請親戚朋友吃了頓飯，便趕往機場去旅行結婚了。
等他們回來會收到一件快遞，是我寄出去的。快遞裡有一封信和一把鑰匙，以及這家店的所有證件。
“依依、曲洋：
你們好。很高興你們能結婚，我作為一個聽故事的人，不但見證了你們的愛情，也見證了依依的變化。很欣喜依依現在活得開心自在，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明白自己追求的生活是怎樣的，希望這種意識能夠一直保持。
曲洋，希望你好好待依依。這家店，是我送給你們的新婚禮物。無論如何，你們都要接受，你們也只能接受，別無他法。
小店產權70年，好好愛彼此，生日快樂，新婚快樂。”
8
“走吧，你的心願都完成了，她會過得很好。我可是為了幫你，這五年都被地府罰工資的啊，你得在地府幫我工作七十年才可以轉世。”
“只是，你確定不讓她知道，你是因為重病才離開她的？這樣她會一直誤解你。”
“不必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希望她幸福就好，只是自私地仍然將她最愛的麻辣花甲保留。”
“她會很幸福，畢竟曲洋是你百裡挑一給她選的人。”（作品名：《總有人偷偷愛著你：獨家秘製麻辣花甲》,作者：顧兮薇。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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