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晚,直到最後一刻,我們也沒能等到馮鞏,沒能等到那句熟悉的“我想死你們了!”
作為曾經紮根春晚32年的“釘子戶”,說學逗唱多少事,光陰都付笑談中。
但是,僅僅十天之後,一段名為《齊心協力打贏防疫阻擊戰》的快板音頻(見下文)開始在網絡上盛傳。
“雖然屏幕看不見/可情意咱不斷啊/想死你們了”
“你就宅在家裡/千萬別亂竄了……”
竹板這麼一打,那個久違的聲音安心定志,聽得人心暖和和。
舞臺上,從“小夥子”到“老夥計”,他是幾代人的春晚念想;
退場後,他依舊是胸中有疾苦、拔刀濟危困。翻開他的朋友圈,半生沉浮,他真實地溫暖過很多人——
趙本山、馮小剛、牛群、賈玲、陳道明……
《齊心協力打贏防疫阻擊戰》
表演者 馮鞏
說竹板這麼一打啊/您了往這兒看
雖然屏幕看不見/可情意咱不斷啊
想死你們了/我給您送祝願
說上幾句肺腑話/咱就當年夜飯啦
遏制疫情/堅決不讓它擴散
每一個人每一家/都要做貢獻
您了出門戴口罩/要分清正反面
回到家裡勤洗手/要養成好習慣
你就宅在家裡/千萬別亂竄了
做做瑜伽/跳跳舞/一樣能鍛鍊
咱們白衣天使/他們戰鬥在前線
市委市政府那是真抓實幹
天津糧菜供應足咱心裡不慌亂
我們團結一心/要堅定信念
齊心協力打贏這場疫情阻擊戰
咱勝利後再見!
(下滑查看音頻文字版內容)
馮小剛曾經開玩笑說:“要是給馮鞏的墓碑雕塑,就雕一個‘大哥大’,天線正在發射著。”
在演藝圈中,人們評價馮鞏多為一個字:善。
他就像是圈子裡不怎麼閒的“閒人馮大哥”——“有事兒您說話”。只要撥通他的“大哥大”,萬事萬難總有法子。
馮鞏有個特別的綽號“人事幹部”。因為他有朋友,有口才,還有一副熱心腸。
只要是人才,他就願意推一把;
只要誰有困難,他一準伸出援手;
只要觀眾需要,他保證隨叫隨到。
他說:“大家都是聰明人,真誠就更聰明瞭。”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馮鞏自己。
他打小兒就是個伶俐孩子。
1965年,在時代變革的背景下,馮鞏一家被迫從天津衛民主道58號的小洋樓搬進了“貧民窟式”的大雜院。
30戶人家擠在一起,沒有一間不漏的屋,沒有一塊平坦的地,住的全是靠賣苦力掙錢的人。
八、九歲的馮鞏早上在菜市場撿菜幫兒,下午到工廠撿煤核兒(沒燒透的煤塊),晚上拜琴師學胡琴,不到三個月,便能用京胡像模像樣地拉出幾段曲子。
童年馮鞏
1970年,馮鞏升入天津市第二十六中。他偷著賣掉祖傳的一個大鐵爐,換來一把胡琴。這把胡琴,讓他成為學校宣傳隊裡不可缺少的人物。
三年後,主持人馬東的父親,相聲泰斗馬季與唐傑忠合說了一出相聲《友誼頌》,轟動了文藝界。
彼時,恰逢天津市搞文藝匯演,老師見馮鞏機靈,便點名讓他與劉偉來說這出《友誼頌》。
演出這天,馮鞏的節目贏得了陣陣掌聲,在整個匯演中算是數一數二的。
從此,只有16歲的馮鞏聲名鵲起。
這個消息也傳到了本尊的耳朵裡。當時,馬季與唐傑忠專程遛進天津二十六中,一人捂了一個大口罩,等馮鞏下臺,倆人才摘下來。
馮鞏一看傻眼了,而馬、唐二人卻面露喜色,馬季拉著馮鞏的手說:“做我的徒弟,以後跟我學相聲怎麼樣?”
馮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得喉頭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後來,馬季悉心教,馮鞏刻苦學,再後來也就是那段綿延三十餘年的春晚佳話。
馬季在相聲行當是出了名的德藝雙馨,馮鞏說:“跟著師父,既要學藝,更學為人。”
2006年一代宗師仙逝,年近五十的馮鞏哭腫了眼,說:“我想追但追不上,他就像太陽一樣。沒別的,好好做人,好好說相聲。”
師道傳承,行勝於言。也是在那兩年,賈玲拜入馮鞏門下。
作家池莉的一本書裡寫道:男人不能嗑瓜子,女人不能說相聲。時至今日,賈玲也十分贊同“女孩不要說相聲”的觀點,“實在太難了!”
而賈玲沒有在這條路上半途而廢,師父馮鞏是其中的決定性人物。
賈玲剛到北京的時候,住在一個小衚衕裡。有一次,她把演出服穿錯了,馮鞏開車送她回家換。
衚衕口太窄,只能把車停在外面,馮鞏坐在車裡望著眼前的一排破房子,心裡是酸的,也終於理解了這個孩子心裡的彷徨。
他掏出手機,撥通賈玲姐姐的電話:“賈玲這孩子挺不錯的,既然學了這個行業,你就讓她在北京待著吧。”
賈玲姐姐是個急脾氣:“賈玲要待在北京的話,得先把工作給找好了,到時候沒有工作沒飯吃怎麼辦?”
馮鞏聞言,斬釘截鐵地回答道:“要沒有地兒住呢,我給她找地兒住。要沒錢吃飯,她的飯我還是管得起的!”
後來,幾乎每一次演出馮鞏都會分給賈玲豐厚的報酬,但賈玲知道,那其中很多是公益性演出,所謂的“報酬”其實都是師父自掏腰包。
如今賈玲還是時常同師父請教舞臺上的學問,馮鞏也是有問必答。師父始終是那個替她兜底的人。
提起馮鞏,總有一個繞不開的名字——牛群。
1988年,已經是馮鞏連續第三年上春晚。
那一年,剛剛30歲的他站在C位上,與劉偉、戴志誠、牛振華、趙寶樂說了一出群口相聲《求全責備》。
也是在那一年,一個馬上40歲的相聲演員,第一次亮相春晚舞臺,用一句:“領導,冒號”,一鳴驚人。
彼時,二人並不相識,也不會想到未來十年,二人會成為中國相聲界難忘的榮光。
1988年春晚過後,已經與馮鞏搭檔十餘年的劉偉突然宣佈出國發展,棄馮鞏而去。
不幸中的萬幸,在拍攝電視劇《那五》的過程中,馮鞏與牛群一見如故。
馮鞏說:“那真是一拍即合、相見恨晚。”
後來,這對中國相聲界的“黃金搭檔”連上十一年春晚,為觀眾奉獻了諸如《亞運之最》、《點子公司》、《最差先生》等膾炙人口的相聲佳作。
彼時,二人一體,馮鞏偶爾單獨行動,便會有票友問:“牛群呢?”
馮鞏說:“牛哥是我的良師益友,只要作品適合,我們可以‘白頭偕老’。”
相聲《點子公司》
然而,時光大步流星,二人最終還是走散在了21世紀。
其實,馮鞏與牛群叱吒風雲的十年,也是相聲藝術日漸式微的十年。
郭德綱與張文順就曾合說了一出名段——《相聲五十年之怪現狀》。講的就是當年相聲凋零,正是“十冬臘月,大雪茫茫,大柵欄連條狗都沒有”的艱難歲月。
相聲市場波瀾不驚,牛群心中也有了想法。
早在1996年,牛群就曾告別馮鞏下海經商,馮鞏震驚之餘只是說:“如果生意做不好,還是繼續回來說相聲。”
那兩年,牛群先後經歷了生意失敗、雜誌滯銷,收穫了一堆爛攤子。
而當他回頭再尋老搭檔,馮鞏只是拿出了即將到來的1998年春晚的相聲臺本,他身邊的位置一直都為他留著。
牛群說:“我這輩子下跪磕頭就是給我爸我媽,再就是給馮鞏磕了一個。”
那一天,牛群心中五味雜陳,至少在他雙膝落地的那一刻,沒有想過自己會再次拋棄馮鞏。
1999年春晚後,牛群選擇從政,到安徽蒙縣當副縣長,任期五年。
馮鞏仍舊沒有怨懟,送行那天,他握住牛群的手:“牛哥,請你記住,無論你在哪裡,無論我們今後是否還合作,我們都是好朋友、好兄弟。”
2000年春晚,43歲的馮鞏一改往常,一個人走到臺前說:“朋友們,今天是團圓的日子,您就伸出您溫暖的手,為我這孤寡老人鼓鼓掌吧。”
言罷,還有頭髮的郭冬臨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圖源:《舊曲新歌》,郭冬臨(左)與馮鞏
從此,馮鞏的搭檔從周濤到朱軍,從閆學晶到林永健……換了一撥又一撥,人們調侃是“鐵打的馮鞏,流水的兵”,他的相聲劇和小品也隨之繁榮一時。
只是,牛群走後的春晚,他再也沒有說過一出傳統相聲。
每年春晚,人們都會闔家守候在電視機前,大年三十聽到那句“我想死你們了!”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團聚。
而這句耳熟能詳的話最早出現在1995年春晚,馮鞏與牛群合作的相聲《最差先生》中。
相聲《最差先生》
少有人知,這句每年春晚最具儀式感的招呼,其實是馮小剛的手筆。
時間回溯到1985年,剛剛進入北京電視藝術中心的馮小剛是個打雜的,沒人真把這個長得不怎麼樣的傢伙當回事。
除了平日裡與劉震雲、王朔喝酒侃大山的時候,馮小剛幾乎想不起來理想是個什麼模樣。
直到遇到馮鞏,日子才漸漸有了轉機。
初識的某一日,餐敘過後,兩人都有了醉意,一路走一路聊,最後索性坐在馬路牙子上互訴衷腸,情到深處,二人抱頭痛哭。
直到天矇矇亮時,友人才在4公里外的北京白石橋路邊“撿到”他倆。
一看,馮小剛已經躺在馮鞏的腿上睡著了。
後來,憑藉1992年的《面子與皇冠》、1993年的《串門》、1994年的《點子公司》、1995年的《最差先生》等與馮鞏合作的編劇作品,馮小剛開始在業界站穩腳跟,中國第五代導演的中堅力量也由此走上康莊大道。
馮小剛的女兒出生時取名“馮思語”,因為先天性顎裂,家人希望她能夠跨越語言的障礙。
在一歲半時,馮小剛決定讓女兒接受修復手術。
手術當天,馮鞏推掉所有事情,一直在手術室門外陪著馮小剛。
醫生叮囑:術後最要緊的是儘量不能讓孩子哭。
馮鞏聽了,拉上馮小剛就跑到附近的百貨商場,買下了十幾件玩具。
他說:“孩子喜歡玩具,可一件玩具玩不了一會兒就煩了,得給她多買幾件,玩煩了這個再給她那個。讓她新鮮個夠。”
彼時正值年節,一個相聲演員最忙碌的時候,馮小剛回憶:
“那一天,鞏哥的‘大哥大’都響炸了,可他就是不動彈。”
2005年,馮鞏第一次自導自演電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女一號懸而未決,最終挺身而出的是馮小剛的太太——徐帆。
這世上,所謂的因果輪迴,其實都是推己及人罷了。
多年以來,馮鞏始終相信:朋友的真誠友情賽過純金。
他是這麼想的,也一直是這麼做的。
1988年,一位遼寧農村土生土長的喜劇演員為那一年的春晚哈爾濱分會場錄製了小品。
彼時全村的鄉親都知道他要上春晚了,但是一直等到電視屏幕上打出“再見”,他也沒等來自己的節目。
馮鞏得知後很是惋惜,時隔一年春晚導演組再次遴選節目,他在節骨眼上向領導遞上了這個東北演員的專輯,並費盡口舌舉薦。
後來,1990年的春晚舞臺,多了一個名叫《相親》的小品,表演者名單上出現了一個日後紅遍大江南北的名字:趙本山。
在文藝界,馮鞏的人緣一向極好,談及秘訣,他說:“是真誠。真誠像一把鋒利的劍,刺到哪,哪出血。”
某一年,馮鞏與同行們到溫州演出。
不料在演出後的KTV遭遇老闆心照不宣的起鬨,格調低俗,在場藝人如坐針氈。
微妙的氣氛裡,馮鞏身先士卒,拿起麥克風:“各位先生、小姐,我是以最不會唱歌而著名的。但我也唱上一首,為大家助助興。”
回到座位上,陳道明拍了拍馮鞏的肩膀,“老兄,你夠大度的,今兒可為咱解圍了。”
無獨有偶,回到春晚舞臺,這棵“春晚常青樹”,也從來沒有過“主場作戰式”的託大。
2005年,馮鞏與朱軍合作小品《藝術人生》。
小品《藝術人生》
時至今日,人們或許對其中的俏皮話兒仍舊印象深刻:
他眼睛不大,卻閃爍著幽默的光芒;
細細的脖子,便於他隨時尋找陽光;
碩大的頭顱,那是智慧在裡面膨脹;
修長的雙腿,提醒您自然界裡還有需要您關愛的螳螂。
精準的筆法配上一波三折的語調,無不令人捧腹。
鮮為人知的是,這其實是一次誤打誤撞的驚喜。
那一年上場前,導演郎昆臨時通知馮鞏儘量壓縮節目時長。
語言類節目向來嚴格,每一次排練都是精確到秒。
彼時,沒有彩排、沒有預演,“老將”馮鞏只能告訴朱軍:語速加快,但是該有的橋段一個不能少。
最終,在兩人的通力合作下,節目時間由19分50秒壓縮到19分00秒。
相聲演員岳雲鵬曾經說過:“春晚超時,傷天害理!”
對於後來的春晚演員,這50秒彌足珍貴,或許正是因為這50秒,就多一個節目被保留,多一個人有露臉的機會,多一個人的命運在此發生轉折。
後臺採訪,馮鞏說:“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演員都不容易,我今天為他省出了時間,明天別人也會為我這樣的。”
萬物眾生中磊落做人,將心比心便是佛心。
有人說,這是一個笑聲的末法時代。嘲笑,是最唾手可得的幽默。
但是,回溯馮鞏32年的春晚歷程,幾乎從未取笑過弱勢群體,反而大多是針砭時弊,反映小人物生活的酸甜苦辣。
在2008年的相聲劇《公交協奏曲》中,馮鞏請農民工(王寶強飾)坐車,自己卻沒錢買票。
投射現實,馮鞏對這一群體的幫扶亦不遺餘力。
2007年,他曾自導自演電影《別拿自己不當幹部》,講述的是一個“幹部應有為,別拿百姓不當回事兒”的故事。
而現實中,馮鞏作為政協委員,曾連續四年提出與農民工群體相關提案:
2011年《進一步維護農民工文化權益的提案》
2012年《關於重視和解決新生代農民工婚戀問題的提案》
2013年《關於吸引農民工在小城鎮就地就業的提案》
2014年《促進農民工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標準化、均等化》
“農民工掙錢不容易。”在其位,謀其政,每一年的提案都有所側重、有所推進,因為他的心裡真正裝著國泰民安。
早在1991年5月,為慶祝西藏和平解放四十週年,馮鞏隨中央藝術團赴西藏演出。
彼時,馮鞏高燒近40度,三天不退,同行的趙本山一度跪在團長陳昌本面前說:“讓他回去吧!他才34歲,上有老下有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
左起:朱軍、趙本山、馮鞏、董卿
陳昌本瞭解情況後批准牛群臨時改說單口相聲,馮鞏聞訊懇求:
“85年上‘老山前線’慰問,我連遺言都寫好了。這幾年全國各地到處演出,唯獨沒給西藏的觀眾演過一回,我能堅持。”
那一次,他帶著氧氣瓶候場,精神抖擻登臺,下臺後心跳126次緊急送醫。
大概,那句“我想死你們了”,從來都不止是一個儀式,笑聲中不知藏進了多少情真意切。
馮鞏說,每一年的春晚都在他的人生中勾出一道年輪,但是年輪怎麼變,中間的心不變。
“春晚這事,沒有天賦幹不了,沒有勤奮幹不成,沒有文化幹不大,沒有人格幹不長。”
曾有人問馮鞏,如果有一天不上春晚了怎麼辦?
他沉默片刻說:“ 不要緊,將來大家能想起來,有一演員說過‘我想死你們了’這就夠了。”
今年春晚,這句話不知讓多少人等了整整一夜,好在來日方長,就像快板中唱的:
我們團結一心
要堅定信念
齊心協力打贏這場疫情阻擊戰
咱勝利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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