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還未老去，但是似乎開始遺忘一些事。
翻了幾遍通訊錄、相冊、備忘錄，甚至很久之前的日記，我並沒有發現自己到底在遺忘什麼。
或許只是我的心已經老了。
我把這話說給大酒聽的時候，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然後問了我一連串的問題，從他幾歲掉牙，到他初戀淚痣的位置，一直問到早晨他來時唱的什麼歌。
纏著我說出答案，他吸溜著粥說道：“你這閒心思純粹是宅出來的，平時不出門，也不愛跟人聯繫……”
“別噴！”
“什麼？”
我眼睜睜看著搶救不及的手抓餅和醬料上落了不少米粒，沒忍住一腳踹了過去：“吃完飯趕緊走。”
“我不，我又被髮好人卡了，我傷心，我難過，只有你做的飯能撫平我內心的傷痕。”
大酒的無賴和他的邏輯一樣都有些欠抽，就像現在，早飯還沒吃完，他已經開始點中午想吃的菜，“我要吃水煮肉片，算了，豬肉太貴，我不能一頓就把你吃破產，還是水煮魚好了，再來一個番茄炒蛋和酒釀圓子，齊活。”
心裡那點莫名的傷感被攪得粉碎，至少在蓬頭垢面又一本正經瞎攪和的大酒面前是成不了氣候了。
2
我和大酒勉強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之所以說“勉強”，是因為他從小就招女孩喜歡，他有一大群青梅，和他最聊不到一處的就是我了，如果那時我們兩家不是恰好錯對門，估計他都不知道我是誰。
大酒的大名倒是響噹噹，畢竟他是老師的重點關注對象，一堂課下來，老師強調重點的次數都沒有喊他名字的次數多。至於因為搗蛋或者打架被其他家長找上門，更是家常便飯。
媽媽卻很喜歡他，每回他來家裡，總會給他炸小酥肉。
我懷疑大酒後來把離家出走的地點從衚衕口改到我家，是因為貪吃。
只是以前他蹭飯頂多再添一碗水，如今我一天的口糧都不夠他一頓。
3
大酒拎著菜進門的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一直響，撕心裂肺的聲音吵得我腦殼疼。
我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菜，被他扭身躲開。
“我拿著，你快點接電話。”
“有點重就別換手了，手機在口袋，你幫我接。”
說話間，手機掛斷，又打過來，不罷休的架勢。
我掏出手機，看了眼電話號碼，本地的陌生號，沒有標註推銷之類的信息，念一遍號碼，我問他：“有印象沒有？接不接？”
大酒現在在冰箱前把東西往裡塞，漫不經心回道：“好像是說我是好人的那個。”
前女友？
“她不是和她前男友複合了嗎？”
“複合什麼呀，倆人壓根沒分手。”
自動掛斷，手機又鍥而不捨響起來。
我把手機往大酒手裡塞，他一邊躲一邊笑：“大姐，我新買的手機，你看我手這麼髒怎麼配拿它呀？”
“去洗手，我來收拾。”
“算了吧，我買了兩根山藥，你一碰準過敏，我可還等著吃飯呢。”或許是看見我皺眉，大酒道：“你開免提，把手機放旁邊。”
抽噎聲很快從手機裡傳來，聲音嬌柔，我聽猶憐。
“大酒，我懷孕了。”
大酒反應很快：“不是我的，我追了你半個月，咱們就約了一頓飯。”
哭聲停了一瞬，又弱弱響起：“他又去相親了，是不是和你那個鄰居？前天我們吵架他還說對你鄰居印象很好……”
大酒“呵呵”一聲，直接掛斷電話。
4
過了二十八歲生日，向來佛系的爸媽也開始著急，從過去的老鄰居到身邊的同事，見面準聊給我相親的事。
我的第一位相親對象就是大酒那位前女友肚子裡孩子的爸爸。
當然，相親時我不知道他有一位藕斷絲連的“前”女友，就像大酒不知道自己追的人仍對“前”男友牽腸掛肚。
至於四人相逢在同一餐廳這件事，大酒說大概是因為老天看他的新發型太帥，不忍心讓他戴帽子。
5
大酒自戀，尤其是他的頭髮，寶貝得很，從不讓人碰。
他人長得不錯，穿衣服也算有品位，加上一米八幾的高個兒，丟人堆裡也很顯眼，所以他從不缺女孩追。
可惜到目前為止，他交過的五任女友有四個給他發了好人卡。
唯一沒給大酒好人卡的是他的初戀，很漂亮很有氣質很有才華的一個女孩子，兩人交往三年，和平分手。
不過，據大酒大學宿舍的老大說，那女孩曾經拿著喇叭在他們宿舍樓下喊過好幾遍“混蛋”，然後才頭也不回出了國。
6
因為那聲“混蛋”，我一直很佩服大酒的初戀。
可惜，我大學去了外地，只在假期回來時和她見過幾面，沒機會深交。
7
昨天夜裡有雨，我睜著眼聽了半宿的雨，天快明時才睡著。凌晨兩點半，有雨。
門鈴響的時候，我還在睡。
迷迷瞪瞪坐起身，手機響了。我一看是大酒，給他回了句“今天不想做飯”，躺下接著睡。
剛躺下，手機又響了，我有些煩，正想關機，發現是媽媽打來的。
準是大酒那混蛋又告狀了。
這一個月每天他都來我這裡蹭飯，起初還拿著失戀當藉口，後來直接拎著菜上門，美其言曰幫我貼秋膘，不給他開門，他就直接給我媽打電話說我又不好好吃飯。
在外地工作那兩年，我因為胃病住過院，我媽知道後，直接讓我辭職回家，就為了好好盯著我吃飯。
大酒這麼告狀很奏效，我不讓他進門，我媽很快就會提著藥膳過來。
我好不容易減了五斤，就這麼又給貼回去了。
8
“媽，我有好好吃飯。”
“好好吃就行。”媽媽笑著說，“大酒去接你了沒有？你阿姨今天生日，她說不去酒店，就在家裡吃，你們別回來太晚。”
我才想起今天是大酒媽媽的生日，忙起身，隨便抓了件外套裹在身上去給大酒開門，然後跑去衛生間洗漱。
收拾好出來，大酒正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打遊戲，聽見聲音抬頭看我一眼：“這都十點了還沒起床，昨天又熬夜了？”
“沒有。”
“那我半夜回來的時候，都凌晨兩點多了吧，怎麼看你房間的燈還亮著？”
我含糊應道：“忘關燈了。”
大酒哦了一聲，接著打遊戲去了。
9
當初拆遷，我媽和大酒的媽媽說不想離太遠，商量一下，這邊的房子乾脆要了同一樓層。分開租了幾年房子後，正式從錯對門變成了對門，兩家接著做鄰居。
所以去大酒家和回我家沒什麼兩樣。
到家的時候，爸媽都在大酒家裡，媽媽和阿姨坐在客廳邊看電視邊摘菜，爸爸和叔叔在廚房忙活。
我上前抱了下阿姨，把準備好的禮物給她。
阿姨笑著說：“還是女孩貼心，每年都給阿姨準備禮物，不像大酒這混小子，回來就帶著張嘴。”
媽媽笑了：“剛才你還說大酒給你新買的手機好用呢，這孩子你不要，我可領回家了。”
大酒摟著媽媽撒嬌：“還是阿姨疼我。”
媽媽拍著大酒，笑著說：“這邊亂，你和小竹去阿姨家裡玩，吃飯喊你們。”
10
大酒在本地上的大學，所以經常回家，剛搬來那幾年，我家有什麼變化他比我都清楚。
看他一進門直奔著冰箱，我直接進屋睡覺去了。
灰濛濛的天氣，我總有些提不起精神。
不知從冰箱裡翻到什麼，大酒歡呼一聲，開始敲我房門。
“阿姨炸了小酥肉，你給我下碗麵條，我早飯還沒吃呢，快餓死了。”
11
看著大酒狼吞虎嚥，心情似乎不那麼糟糕了，儘管外面還是陰天，隱隱有要下雨的趨勢。
12
兩家熟得和一家人一樣，飯桌上聊的也都是家常。
聊來聊去，媽媽和阿姨又說到了我和大酒都沒對象的事上。
媽媽愁道：“哎，原來小竹說有了喜歡的人，我和她爸雖然不捨得她嫁外地去，到底還是尊重她的決定，還想著到時候把另一套房子賣了給她當嫁妝，誰知道兩人沒能長久，她到現在也還單著。”
阿姨也愁：“大酒女朋友倒是沒有斷過，就是都領不到家來。”
兩人同時嘆氣：
“大酒啥時候能把媳婦娶回家啊？”
“小竹啥時候能把自己嫁出去啊？”
叔叔正和爸爸划拳，回了一句：“要不是倆小孩兒無意，咱們都不用發愁了。”
媽媽和阿姨的眼神瞬間亮了，我有些招架不住。
我戳了下大酒，他的眼神仍盯在手機上，頭也不抬地說：“等等，我看完這一點再給你剝蝦。”
媽媽和阿姨“哎呦”一聲，很有默契地笑了。
13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14
“哎呦，媽，我倆不合適。”
“兩人一起長大，彼此也不討厭，怎麼不合適啦？你要是不去外地上大學，說不準你倆早成了……”
“媽，我做飯呢，先不聊了啊。”
走到客廳，大酒也在接電話：“媽，我去廚房幫忙，先不聊了啊。”
我看著大酒：“你去哪個廚房幫忙？”
“給你啊，我跟媽說又來你這裡蹭飯呢。哎，不是，你推我出去幹嘛呀，我還沒吃飯呢……”
15
從那兩通電話開始，媽媽和阿姨就轉變了策略。
“小竹啊，我家混小子做飯都能把廚房燒了，阿姨實在是擔心啊，你有時間就去看看他，別讓他把自己餓死了。”
“大酒啊，我家小竹胃不好，你們一個小區住著，你幫我常去看看她。”
豬隊友是什麼？
就是大酒這樣的。
16
我們兩家的回遷房在南城，不過大酒說北城工作機會多，所以房產證下來以後，他說服叔叔阿姨賣了另一套回遷房，貸款在這個小區買了房。
那時爸媽想讓我大學畢業回家工作，所以做了同樣的決定，而且因為圖省事，房子也買在了同一小區。
如果知道這個決定會成為媽媽和阿姨催婚的突破口，我怎麼也得說服爸媽把房子買到別處去。
17
立冬前兩天，夜裡下了一場雨。
我不是被雨聲驚醒的。
這段時間有兩個唐僧耳邊念著經，還有一個吃貨沒心沒肺在旁邊晃來晃去，我漸漸很少去注意夜裡的風雨了。
陌生的號碼，熟悉的城市，我原本不想接，可是莫名的，我猜到了手機那端是誰。
不知是不是雨聲漸緊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模糊：“小竹，我們離婚了。”
18
我的前任男友是我大學同學，我為他想過留在那個陌生的城市。
不過，在我們即將談婚論嫁的時候，和我同宿舍四年的好友約我出去，說她喜歡了兩年的那個同事向她求婚了。
“小竹，你說得對，他是個很優秀的人，所以一定能給我和肚子裡的孩子一個很好的家。”
19
都是雨天。
20
我看著窗外的雨，終於想起我遺忘的是什麼。
我開始忘掉那個讓我討厭雨的人。
21
雨很無辜。
22
大酒打電話過來。
“你又忘了關燈？”
我趴在窗戶上往樓下看，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別看了，這會兒雨這麼緊，風又涼，別感冒了。”大酒打著哈欠，“果然是沒睡著，你不是害怕下雨吧？要不要我上去陪你？”
“別，這樣我更和我媽說不清了。”
大酒似乎笑了：“那我先回去了，要是還睡不著，給我打電話。”
23
一夜無夢。
24
接下來半個月，大酒沒有來蹭飯。
25
我看了看手機，沒有欠費。
門鈴也沒壞。
26
我好像又把菜買多了。
27
最近沒打電話催婚的媽媽故態復萌：“小竹，回家相親。”
“誰啊？”
“還能有誰，大酒啊。我和你阿姨想過了，感情裡儀式感很重要，你和大酒就從相親開始重新認識彼此。”
28
和大酒認識的第二十八年，我拎著一人吃不完的菜回家，去參加一個過家家一樣的儀式。（作品名：《凌晨兩點半，有雨》,作者：木為秀。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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